《朕的野闺女揣着锄头反了》隰有莲华

7、第 7 章

　　燕不忘打算在泗水郡周围几个县里先逛逛，然后再启程去易水。

　　揣着路引南下，燕不忘到路边茶棚歇脚，听到几个行商模样的汉子低声抱怨：“这‘传’查得越来越严了，过关卡跟审贼似的！”
　　“谁说不是呢！带的货多点，那些亭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恨不得把每匹布都拆开看！”
　　“唉，本钱都压在市籍和更赋上了，跑一趟，赚头薄得像纸……”
　　“知足吧，听说东郡那边，有商队货物被扣了，说是什么‘违禁’，其实就是想勒索！最后人财两空。”
　　“嘘……慎言！让那些求盗听见，吃不了兜着走！”
　　燕不忘捧着热水，心里嘀咕：秦对商旅管得是真严啊，又是查通行证，又是刁难勒索。怪不得商旅怨气这么大。

　　秦法虽严，但执行起来，尤其是关卡小吏，可以灵活掌握的权限是很大的，加上现在黔首们又都不识字，没啥文化知识，那还不是这些官吏们说啥是啥

　　像是刘季，他还常常让他手下的求盗给他到薛地买帽子呢，年成好的时候，也会多收点钱粮昧下来，根本神不知鬼不觉。

　　燕不忘初初有了想要办学校的想法。

　　几日后，风尘仆仆的燕不忘终于踏入了下邳县城。

　　她寻了处不起眼的小食肆，要了碗最便宜的豆羹，找了个角落坐下。

　　正埋头对付豆羹，门口光线一暗，走进一人。那人身形颀长，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色麻布深衣，他要了份清粥小菜坐在一个角落里，安静地喝着粥，姿态有种奇异的沉静优雅，与这嘈杂油腻的小店格格不入。

　　“啧，这姐姐……”燕不忘心里刚冒出这念头，立刻被自己掐断。不对！那身形骨架、那握着筷子的修长手指，分明是男子！只是那过分秀气的下颌和沉静的气质，让她第一眼晃了神。她赶紧低头，假装专心喝羹，心里嘀咕：好险！差点认错！不过这大哥……长得可真够俊的，就是看起来太弱了些，跟个女人似的。

　　那人吃完饭后，从怀中摸出一卷磨损严重的竹简，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专注地看了起来。

　　这大哥，吃饭还看书？这么用功？

　　燕不忘好奇心起，忍不住多瞄了几眼那竹简。看不清字。

　　她眯起眼睛，一点点往前凑，胳膊肘不小心带倒了靠在桌边的粗陶水罐！“哐当”一声脆响，水罐摔得粉碎，脏水四溅！

　　“对不住！店家！对不住！”

　　水洒在了那人身上几滴

　　燕不忘也忙对他道歉

　　“无妨。小友可有伤着？”

　　“没、没伤着！”燕不忘连忙摆手，更不好意思了，“就是弄脏了您的衣服和鞋子！实在对不住！我、我赔！”

　　店家也闻声赶来，看着一地狼藉，脸色不太好看。

　　“店家，”那先生转向店家，语气依旧温和，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些许意外，非小友所愿。此间损失，连同小友的豆羹，一并记在我账上便是。”

　　“这……这怎么行！

　　“举手之劳，小友不必挂怀。出门在外，难免有失手之时。”他目光落在燕不忘风尘仆仆的旧袄和沾了泥点的鞋子上，温言道，“下邳城大，小友孤身一人，还需多加小心。路引务必随身，入夜莫走僻巷，钱财……更要谨慎些。”

　　“好…好“燕不忘从没见过这么有礼温和的人，心头一暖，更是凑近乎的坐在他对面：“多谢先生！先生真是好人！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那先生看着她真挚又带着点乡下人莽撞的感激，眼中笑意更深了些，却只是微微摇头：“萍水相逢，何须挂齿。鄙姓韩，暂居下邳罢了。”

　　“原来是韩先生！您刚才看的书……一定很深奥吧？”

　　“不过是一些……先贤典籍，前人遗泽。读之，可明事理，可……知兴替。”

　　“哦哦，明事理，知兴替……读书真好！”燕不忘顺口抱怨起来，“读书是明理。不像沛县好多人，大字不识一个，也不懂得依靠律法维护自己的权利，只会让官吏欺压的更重！”她把苛捐杂税、市籍更赋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事儿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小友……似乎对秦政有怨？”

　　燕不忘猛地住了口，心头警铃微作，她立刻缩了缩脖子，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

　　韩先生看着燕不忘那带着警惕又努力装作懵懂的样子，唇边泛起笑意

　　“小友如今多大了？”

　　“十五啦！”

　　“才十五？”韩先生微讶，“小友见识，倒是一点也不像十五岁的。”他赞她敏锐。

　　燕不忘却以为他说自己长得高，立刻笑道：“先生也不像是大叔啊！像是只比我大几岁”

　　韩良一愣，随即朗声大笑，眉宇间的沉郁似乎淡了些：“哈哈哈！你这小友，倒是机灵！我在下邳城东有处陋居，小友若无事，可来坐坐。”

　　燕不忘心里高兴，但摆手：“多谢先生！不过我就在下邳待两天，歇歇脚置办东西，就要启程去易水了。”

　　“易水？”

　　“嗯，”燕不忘神色郑重了些，“去把我阿婆的骨殖葬在我阿娘身边。”她声音轻了些，“我从小无父无母，是阿婆带我到的沛县，把我拉扯大的。”

　　燕不忘爽利一笑：“我生下来娘就没了，没名儿。大家都叫我‘婴’。阿婆说我们是燕国人，就让我姓燕。所以，我叫燕婴。”她说着，用手指在沾了水汽的桌面虚划了个“婴”字。

　　“燕婴……燕氏？燕国人？”他眸中微光一闪

　　“嗯…吧！”燕不忘挠挠头，“阿婆是这么说的，可我打小在沛县长大，从没到过燕地。不过阿婆交代的，总要去一趟。”她拍拍怀里的包袱。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时间不早，就此分别

　　韩良看着少女的眼神明亮坦率，带着乡野特有的质朴和一丝狡黠，他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旧袄和磨破的鞋子上扫过，又落到她那张明显营养不足却精神头十足的脸上，微微一笑道“燕小友，一路保重。若是我看的不错，小友日后定能有一番事业。”

　　燕不忘爱听这个嘿嘿一笑“借先生吉言了”

　　燕不忘出了食肆，并没有走，而是专门找施工的墙

　　“唉，沛县那破墙！”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小脸皱成一团，像是想起了什么糟心事，“就是一圈土围子，矮趴趴的，风大点都怕吹倒了！

　　最让她觉得丢人的还是上次抢水源的事。“雍齿那个混蛋！”她恨恨地踢飞脚边一颗小石子，“仗着他们临亭墙修得比我们结实点，人又多几个，就敢直接打到我们泗水亭的地界上来！追得我们满田埂跑！太丢人了！”

　　为了争回这口气，她可是缠着亭里手艺顶呱呱的黑子叔琢磨了好久。结果黑子叔掰着那满是老茧的手指头，一项项给她算：石灰钱、人工钱、模具钱、维护费……外加技术难题——“妮儿啊，那夯土要打到‘白坚’的程度，得多少壮劳力？多少石硪？多少天饭食？” 噼里啪啦一通算盘珠子响，直接把燕不忘满腔热血浇了个透心凉，当场就给整劝退了。

　　她这一路来的每个县城她都观察，就是为了看看有没有自己能用到的效率高的好用的方法，回来学会了好好修一修沛县的墙。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她在下邳城外一处新修的工段发现了宝贝！

　　他们用一种混合了石灰、细沙、黏土，还有切得极细碎的草茎的东西！搅拌得黏糊糊的，像稠粥一样。然后不是用大石硪死命砸，而是用一种带木框的模具把这混合好的“稠粥”倒进两层木板夹成的模子里，再用一种带长柄的木槌，在里面均匀地捶打、捣实。一层层往上加，又快又省力！关键是，这法子弄出来的墙，干了之后硬得像石头，雨水都泡不软！可比纯靠夯土强太多了！

　　燕不忘蹲在旁边看了整整半天，看得眼都不眨。她脑子活络，立刻想到：石灰？沛县西山就有石灰石！细沙？泗水河滩多得是！黏土？老地方！草茎？地里现成的！那“板筑”的模具，让黑子叔照着样子做几副，不难！那木槌就更简单了！

　　成本低、效率高、效果更好！ 这简直是给泗水亭量身定做的修墙神技啊！她当时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硬是忍住没声张，偷偷把配方比例和“板筑”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

　　然而，这兴奋劲儿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亭里那些叔伯婶娘的脸。

　　王二叔肯定会第一个嚷嚷：“修墙？修啥墙？有那力气不如多锄两垄地！雍齿那夯货打过来，大不了跟他干一架！老子年轻时候怕过谁？”
　　李婶准会撇嘴：“墙修得再高有啥用？这些年，不也挺好？”
　　赵老伯慢悠悠叹气：“妮儿啊，想法是好的。可这修墙不是一家一户的事。谁牵头？谁管饭？谁保证公平？出工出力不一样，回头又得吵翻天。

　　总之，难！

　　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商君诚不欺我

　　非是愚蠢，而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大家伙儿被压榨得太狠了，眼前能顾上自己一家子糊□□命，已是拼尽全力。

　　“算了算了！” 燕不忘用力甩甩头，把那些烦心事先甩开，重新给自己打气，“想那么远干嘛！饭要一口一口吃，墙也得一步一步修！”

　　“回去之后，先把自家的院墙，用这‘板筑’神技，修得牢牢的！铜墙铁壁！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看谁还敢小瞧！” 她想象着自家那坚固的小院，安全感满满，“等哪天真的闹了盗贼，大家伙儿亲眼看到我这墙的好处，尝到了甜头……嘿嘿，到时候不用我求，他们自己就得眼巴巴地跑来问：‘婴啊，你这墙咋修的？教教我们呗！’”

　　这么一想，燕不忘的心情又明媚起来，哼着歌儿外回走，一边走一边记笔记“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