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9章 花场的女子 ...

  •   深秋微凉的夜晚,她坐在树顶看星空。
      一人提灯,两人抬着一个长形物体往山里走。
      “老大,我们需抬往何处?”一人问提灯的人。
      提灯人眼一横,吓得两人缩缩脖子。
      听到声音,她凝神望去,发觉两人抬着的是一个人。她化为绿光,悄声飞去几人的身旁。
      他们在山里艰难地前进,被称为老大的人环顾四周,点点头。
      “扔这。”他说道。
      其余两人如释重负般,把人随意地扔到地上。“嘭!”发出一声重响。
      “咳咳咳!”草席散开,露出裹着的女人,满身脓包,可怖至极。
      “真晦气!”三人后退几步,恐被沾上病毒。
      “回去。”提灯人说道,其余两人忙跟着走了。
      待他们走远,她施法术,把女人带回了庙里。
      当夜,女人咳嗽不止,却没有醒来。
      第二日清晨,她去采了薄荷,用老妪留下的灶台煮了热水泡了碗茶,端进庙里。
      女人已醒来,见到庙里的土地神像,一片茫然。
      “喝水。”她端着碗说道。
      女人退到石床的角落,害怕地看着她。“你...你是谁?”
      “我啊,”她坐到床边。“我住这里。”
      “莫...莫坐过来..”女人颤抖着说。“我有病...”
      “我不怕。”她斜着身子,把碗递过去。“喝这个,对咳嗽好。”
      女人狐疑地看着那碗薄荷茶,想起自己的处境,一时悲从中来,眼眶噙起泪水。“一朝得病,繁华似云烟。”
      她不懂,歪头看着女人。
      女人看着自己满身的脓包,惨然一笑。“多谢小姐的救命之恩,烦请把碗放在床边即可,奴家一身脏病,不能脏了恩人。”
      她把碗放下,走出门外。
      女人迟疑半会儿,端起碗,闻着碗里散发的薄荷香,一滴泪落下。
      “咕噜!”女人喝得急。
      她听到声音,伸伸懒腰,跳到树上乘凉。
      秋高气爽,鸟儿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
      女人从庙里出来,脚步沉重。
      她闻到一丝腐烂的气味。
      “小姐...”女人看着树上生机勃勃的少女,眼里出现一丝向往。
      “好喝吗?”她笑得如夏日娇阳。
      “嗯。”女人累得坐到树旁。“...多谢小姐...”
      她翘起腿,晃呀晃。
      “小姐,可曾听过青楼?”女人靠在树上,眼睛微闭。
      她想了想。“青楼可是有很多好吃的地方?”
      女人苦笑。“是也不是。”
      “我之前去民间寻吃的,有一店家人很好,说要给我烧鸡,”她想起之前碰到的店家。“但是他们要我换衣服,说是要干活,可我等不及,便去偷了两只烧鸡...”
      女人想到刚进如春苑时,她资质平庸,只能当侍女。一日,苑里来了位仙子般的少女,说要寻吃的,老鸨自不会放过如此好人物,便诓了那名少女,说只要干活便有吃的。老鸨让她带少女去妆扮。少女生性单纯,以为只是单纯的干活,哪想过,老鸨早已在她身上标满了价。后来,少女逃了,她竟松了口气。
      女人抬头,眯眼,仔细地瞧了树上的人,竟和之前遇到的人一模一样。“小姐说的可是...”她把如春苑的位置细细描述出来。
      她点点头,记起了那一缕气味。“你是帮我打扮的人吗?”
      女人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涌上些许血色。“可,小姐的容颜还如以往一般...”她觉得不可思议。两人初见时,年龄相似,不过二八年华。如今多年过去,她华发鬓生,小姐却还似以往。
      “嘿嘿嘿!”她挠着头。
      女人低下头,眼睛微闭。“罢了。”遇到小姐后,她才惊觉,世上竟有如此美人。夜晚,每每不能寐,她都会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哀叹。如春苑的酒醉金迷,很快侵蚀了她的心。她想成为苑里的头牌。
      “小姐,那时的我真好看...”女人喃喃道。
      作为侍女,她的妆扮手艺能化腐朽为传奇。当第一次把这手艺用到自己身上时,她夺取了所有人的目光。当时,苑里的头牌见不得她的光芒,便使手段把她关到柴房。
      “贱人!”当时的头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贱婢就好好当贱婢,还敢觊觎主子的位置!”
      好在,她的好姊妹去跟老鸨通风报信,救了她一命。没多久,她成为苑内的头牌,数不胜数的达官贵人掷千金换一笑。
      “玲珑,当初真是妈妈有眼无珠。”老鸨看着金灿灿的黄金,笑得合不拢嘴。
      “确实好看。”树上的人真挚地说道。
      女人愕然,眼泪流出来,碰到脸上溃烂的脓包,生疼得很,她却没感觉。小姐说的,是那时还当侍女的她吗?
      她拿起片落叶,把它变成手帕,让它随风飘落到女人的膝上。“拿着。”
      “多谢...”女人拿起手帕,抽泣道。
      很快,迎来她的初夜拍卖,价高者得,花落京城里来的高官。那段日子,什么饕餮盛宴,琼楼玉宇,她都体验过。
      当时,有那么一句话“玲珑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人为她抛家弃子,有人为她倾家荡产,对她来说,不过笑话。
      “我有一友人玲珑花,不喜死亡,她才不会让人在她旁边死。”树上的人想起化身之地的友人。
      女人微微一笑,无尽悲凉。风光不过十年,苑里一波又一波的新人带走了主顾的视线,她从头牌变为了普通的娼女。文人喜欢把她们称为“神女”,“神女生涯不是梦”,说的就是她这种人尽可夫的人。
      不是头牌的日子,没了奢靡的生活,只要有客可接,日子倒是勉强能过。只是,不能再随意挑选客人。
      这时,县里的老爷上了门。
      新上任的县老爷,似乎不知道谁是头牌。老鸨笑吟吟地把他迎进门,县老爷便指名道姓地要她。老鸨说苑内有更好的,年轻鲜嫩的头牌在房里。
      县老爷拒绝,指定要她。老鸨是何等人精,自是不再多言。
      她便陪了县老爷。
      某一日,她起床时,她觉着身子有异,照镜子,身上竟起满了丘疹。
      看了大夫,大夫说是得了花柳病。
      “何为花柳病?”树上的人初次听到此病。
      “不治之症。”她自嘲道。
      得花柳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苑。老鸨把她关进一间小屋子,禁她的足。常来的县老爷再也不见踪影,可她怎会得花柳呢?这几年,她只陪县老爷。
      即使关进了小屋子,她还是要陪客人。只是,这些客人是些下九流的人,仅需一百文便能享用她一晚。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病越来越严重,重到没有客人愿意为她出一文钱。老鸨的脸色愈发难看,缺衣少食是常态。
      “能再次见到小姐真好。”女人轻轻抬头,看着树上的光晕,笑道。昨日,她饿了一日,虚弱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有人扔了个馒头进来。她抓着啃,没啃完便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已身在土地庙。
      树上的人跳下来,跑进庙里,把供桌上的点心取来,放到女人跟前。“饿了吧?”
      女人往旁挪挪。“小姐,奴家一身病...”
      她不在意。“没事,我百毒不侵。”本想再靠近,见女人一脸抵触,她还是作罢。
      “你先吃这些点心,我去买些吃的。”她把点心放下,留下句话便跑了。
      女人抬头,看着她的背影,想起那日少女逃走的背影。当时,老鸨正在搜寻少女的踪影。她打开房间的窗户,见到少女提着两只烧鸡奔跑的背影,恰好有打手过来询问她,她关上窗,说不知道。当时的少女,跑得可真快呀。
      全身骨头隐隐作痛,身上的脓包已经慢慢溃烂,她的身上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她拿起点心,忍痛吃了起来。
      吃完,她在树旁睡了过去。
      “玲珑。”她听到少女清脆的声音。
      “小...小姐!”女人醒来,便是挣扎着要远离她。
      “你别动。”她把买来的烧鸡放在地上,遂走开。“我刚买的烧鸡,趁热吃,吃了便有力气。”
      女人的鼻头一酸,忙低头。“多谢小姐。”
      晚间,微风徐徐,吹落了不少黄叶。
      女人吃得少,一只鸡勉强吃一半。好在深秋,能保存到第二日。
      翌日,女人的气力恢复了些,能在树旁一坐,便是一整天。
      “小姐,奴家睡了您的床,你睡哪里?”女人问。
      “睡树上。”她老实地回答。
      女人一听,颤抖着双唇。“不若小姐睡床上,奴家在外面便好。”
      她摇摇头。“睡大树可舒服了。”
      “叽叽喳喳!”空中有鸟儿飞过。
      她想起麻雀阿姊的孩子们,他们似乎去了远方。
      日子慢悠悠地过去,女人的病情愈发严重,已经下不了床。
      她给女人做了一根拐杖。
      女人有气力时,便拄着拐杖,在山上走走,走走歇歇。
      夜晚,女人疼得在呻吟时,她便端着杯加过料的水给女人。女人喝过,便能入睡。大树爷爷曾告诉她,山上有一植物,能止痛,却能致幻。如非不得已,不要用。
      “树爷爷,我做得对吗?”她坐在树上,看着喝过水,安然入睡的女人,问道。
      “可后悔?”大树摇摆着树叶。
      她摇摇头。
      女人每况愈下,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浓水使她身上散发出腐败的气味。
      山茶花去寻了散落的花瓣,用清晨的露水,酿成花露,送给女人。
      女人颤巍巍的打开罐子,一缕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奴家...”说着便要掉泪。
      “别哭。”她拿着手帕替女人拭去泪水。相处时日一久,女人也不再抗拒她的接近。
      女人把花露涂在身上尚有完好的肌肤上,花香冲淡腐肉的味道。
      “小姐,昨夜,奴家见到早逝的爹娘。”女人微微笑道。“他们站在奴家身旁,就像儿时那样看着奴家。”
      再过几日,女人醒来,只觉得眼前一片黑雾。
      “小姐...”女人喊道。“您...在何处?”
      她端着碗汤,一进庙,便见到女人在摸索着什么。
      外面,旭阳东升。
      “我在此处。”她放下汤,握住女人的手,轻声说道。
      女人后缩。“小...姐,不可。”
      “没事,忘了我说的吗?我百毒不侵。”她宽慰道。
      女人颤抖着身子,半晌儿,问道。“外面是黑夜吗?奴家什么也见不到。”
      她不做声。
      女人渐渐冷静下来。
      失明后,女人似乎更开朗了。小小的土地庙里,时常传出女人和她的说笑声。
      在冬天来临的前一日,女人的身子有了好转。那晚,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自己撑着身子从床上起来,拄着拐杖走到树下。
      她低头看着女人。
      “小姐,夕阳真美。”女人抬头对她笑道。
      她从树上下来,坐到女人的身旁。
      “小姐,不是人吧。”女人看着身旁的少女,没有疑问。
      她点点头。“我是山茶花。”
      女人不意外,捋捋头发,靠在树上休息,便睡了过去,再也没醒来。
      她帮女人换了鲜花制成的衣裳,把女人葬在了山顶的杜鹃花从中。
      这样,女人便永远香气四飘了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