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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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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开头很难有什么好事,谢秋亭突然就明白了妻子的异常。
“他前两天是不是问你要钱来着?”李昭娣问。
“爸说耀辉要去参加研学活动,小孩子多出去锻炼锻炼总是好的。”
李昭娣嗤笑一声,“研学活动?我小的时候连套新校服都穿不上,年纪越大倒是越慷慨了。”
“昭昭……”
“根本就不是什么研学活动,是我弟为了一个女孩跟别人打架,把人家打成脑震荡了,现在全家堵在我家门口要赔钱。我爸没好意思跟你说,在你那要了一笔又跑来找我要。”
李昭娣看着夜色深处的虚无,喃喃道:“他要不要看看自己那副嘴脸?呵,没办法,我跟我弟还是不一样,如果我们家不是每个月每个月给他们打钱,我死了他们也不会来看一眼。”
谢秋亭沉默地站在她身边,他比谁都知道真正难过痛苦的时刻,甚至连忠诚的倾听者也没有办法占据一席之地。
“你知道我之前每次回家听到村里那些人说什么吗?‘一个女的,连个男孩都生不出来,工作再好有什么用?’他们就是那么封建愚昧的人,结果每次这种关口,我爸妈就好像过街老鼠一样红着脸低着头绕着那群人走。为什么?明明这整个家都是靠我养的,就因为我没生出个男孩?”
李昭娣用指腹擦去眼泪,继续说着:“我有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疯了,我觉得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他们那样对我,我竟然还对他们抱有希望。你知道吗?我真的做梦都想他们像看我弟那样看我一眼,骄傲满意自豪怎样都好,哪怕只是一眼呢?”
“所以如果、我有一个孩子呢?”突然,李昭娣转过身掐住谢秋亭的胳膊,肩上的大衣因为大幅度的动作将掉不掉地挂着,摇摇欲坠,她急切地望着谢秋亭:“秋亭,我求求你,我真的等不了了,我们去做试管吧好不好?”
谢秋亭心疼地把她抱进怀里,李昭娣忽然就不说话了,安静了一会儿,变成了小声的抽泣。
他轻声道:“昭昭,那是他们的错,不要因为别人的不对惩罚自己。”
李昭娣摇着头,边哭边道:“我不知道有什么别的办法了,你帮帮我吧,帮帮我好不好?”
谢秋亭一下一下地抚着妻子的背,直到妻子的抽泣声越来越小,最后只是安静地窝在他肩头,他才开始说话:“昭昭,你说过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考上了大学,走出了那个小山村。我没有权利替你决定怎样生活是幸福的,这个问题只有你自己能回答。我想也许你可以问问收拾行李去上大学那天的自己,如果听到那些话的是她,她会怎么做?她是你最幸福的影子,她做的决定对你来说应该也是幸福的吧。不用急着回答,好好睡一觉,等明天早上,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陪你。”
夜晚是静谧的,静到谢秋亭只能听见心跳,但分不清是谁的。良久,他将李昭娣轻轻推开,妻子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双眼紧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谢秋亭打横抱起李昭娣走回卧室,轻轻放在床上,替她掖好被子,拿毛巾为她擦去泪痕,关上了灯。
随后,他关上房门,在黑暗的客厅中睁着眼坐了一宿。
千头万绪乱如麻,谢秋亭想,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今天下午小然那些话对他完全没有触动是假的,在此之前,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不生孩子’的选项。成家立业,然后至少要有个孩子,这是母亲眼里‘正常人’的标准,经过多年的熏陶,现在的他也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但没有人知道其实他自己对于造个孩子出来这件事无论生理心理都很抵触。可现在有一个活生生的实例摆在他面前,如果他想,也许真的可以……
真的可以吗?可李昭娣分明被这件事折磨得那么痛苦,如果她无法理解也并不接受呢?
根本不需要深思,谢秋亭确定自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那条写着‘正确’的既定轨道。离经叛道是需要代价的,他失去反抗的激情很多年了,以前没有成功过,以后也不打算再尝试。
虽是这样说,可某种想法一旦有了苗头就会像蒲公英一样在心脏那块小小的地方上蹿下跳,弄得人心痒难耐。
而且……也许有一个孩子,更沉重和真实的责任就会迫使他将心底那些隐秘的花苞青苗斩草除根,他终于可以将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彻底葬送,再也不会被他们压得喘不过来气。
那个秘密有着天使般的容颜,每至夜深人静便呼吸着破开粘稠的水面,带起丝绸般的涟漪,在自己的眼前逐渐清晰地浮现。他身上的一切纯净而魅惑,美丽的眼眸看着他时仿佛在为他催眠,他笑着,低语,引诱自己一步步走向他所在的黑暗——
“哥,怎么没睡?”
是幻觉吗?谢秋亭睁大了眼睛,终于有一天,他站在原地,而那个人他走来,愈来愈近,直到——
谢秋亭发出一声低呼,迅速推开面前的人站了起来,喘着气道:“文魏?!”
文魏轻笑,“反应这么大,刚才是在想我吗?”
该死,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点开门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啊!
谢秋亭被揭穿的羞怒在黑暗中侥幸逃过了文魏的眼睛,他转过身去深呼吸,等心跳终于平复了下来才回过身去——撞进了文魏近在咫尺的眼眸。
和梦里一模一样的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此刻,距离他只有三厘米。
于是,谢秋亭刚安抚好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脱缰了。
“哥,借过一下,我去开灯。”
他的声音擦过耳膜,酒气混合着香水与谢秋亭擦肩而过,谢秋亭僵在原地,一秒过后,‘啪’的一声,灯光亮起,谢秋亭下意识地抬起手遮挡猛烈的光线。
“抱歉,太亮了吧,应该是这盏。”文魏说着,关掉打开了另一个开关。
‘啪’,这盏更亮了。
“这盏没错了。”
‘啪’,最亮的一盏。
谢秋亭彻底清醒了,他坐回到沙发上,扯着嗓子沙哑道:“右边倒数第二个,餐厅的灯。”
文魏不知所以地笑了一下,这次终于按对了。
谢秋亭大拇指和食指按着太阳穴揉了揉,睁开眼睛时,文魏一只手插兜站在自己面前,把一杯水递给自己。
谢秋亭仔细看了眼,说:“这是你的杯子吧。”
文魏大拇指往后一指:“桌子上没看见你的。”
对了,他自己的水杯昨晚睡觉前拿进房间了,怪不得文魏没见到。谢秋亭摇了摇头,“我不渴,你喝吧。”
文魏换了一只手拿杯子,一屁股坐到谢秋亭旁边翘起二郎腿,手臂搭在谢秋亭身后的靠枕上,笑道:“喝口水怎么了?怕我下药啊?”
“没有,我不习惯一起用。”谢秋亭淡淡道,往旁边挪了挪。
文魏也跟着一块儿挪,一边抽空喝了口水,啧啧叹道:“稀奇,你之前不经常用我的杯子?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
谢秋亭大惊:“我什么时候用你的杯子了?”
“我以为你知道的,我的被子上都是黑白斑点,你那个有三角形啊。”
谢秋亭沉默了。他发誓他真的没看清楚杯子上的图案,怪不得前段时间他总感觉喝水的杯子找不到。
谢秋亭扶额,“那你怎么没提醒我?”
“我以为那是你喜欢我的标志来着,今天才知道不是,我已经很伤心了,你还要质问我吗?”文魏抽回手臂,双手扶着杯子取暖,蜷缩着,有些哀怨地看向谢秋亭。
突然,不知道为什么,谢秋亭感觉有股无名火往心口窜,他似乎有好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他才没头没尾没好气地说道:“你觉得住在这里舒服吗?”
文魏懒洋洋笑笑,“再没有比这里好的地方了。”说着,他想往谢秋亭身上靠,被谢秋亭躲开了。
文魏察觉到,便问他:“你不开心吗?”
谢秋亭道:“这里好吗?这里这么拥挤,难道不觉得憋闷?”
“怎么会?我……”
谢秋亭打断他:“可我觉得。”
文魏一愣,“你、是因为我没告诉你用错了水杯在生气吗?”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好不好?那我也用用你的水杯,我们俩就扯平了好不好?”文魏嬉笑着上前去揽谢秋亭的胳膊,却被谢秋亭一把挥开,文魏的手不受控制地往后甩去,桌子上的水杯应声碎裂,液体朝四面八方滚动而去。
谢秋亭看也没看满地碎片,只直勾勾地盯着文魏道:“如你所见,我的房子只有这么小,人多起来就会不可避免地把东西和界限混淆。”
文魏慢吞吞爬起来,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你就是因为我没提醒你用错杯子生气了。”
谢秋亭怒道:“今天是杯子那明天是什么?”
文魏似乎来了兴趣,他抬起头:“你希望是什么?”
“无论是什么我都不希望!”谢秋亭驳道。
说完,他下意识去看了眼主卧门。文魏也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谢秋亭大概是不想吵醒李昭娣,于是迫使自己把音量降低,冷道:“又夜不归宿。你今晚去了哪里?”
“现在才查岗是不是晚了点?”
谢秋亭看见文魏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来气,明明几个月前自己还是个端正体面的大学老师,现在自己救的流浪汉过得风流潇洒,自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直被这个人无所不在的影子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想到这里,谢秋亭的声音更冷了:“日日不醉不归,是找回从前当老板一掷千金的感觉了?我这座小庙现在配您怕是掉价了吧。”
文魏一愣,才知道着急,迫切地汇报起自己的行程:“今天下午和你分别之后我分别去了洲堤路的星空KTV和梧桐大道的苏州会所,分别花费八百六十九元和一千七百二十三元,同行者皆为男性,这是账单,请您过目。”说完,他低头向谢秋亭双手递上手机。
谢秋亭看了他一眼,没接,文魏悄悄抬头,刚好撞上谢秋亭的目光,他连忙心虚地低下头,“好吧,他们在苏州会所叫了三个女孩儿,但是我发誓我没叫!”
“文魏。”
“在!”
又是好一会儿没听到谢秋亭说话,文魏抬起头,发现这一次谢秋亭眼里的严肃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疲惫。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很高兴看到你现在过得不错。”
完了。今天回来得不是时候,文魏欲哭无泪地妥协了:“我再也不去了,真的!”
“我的意思是,我很高兴你的生活回到正轨,这意味着你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我的援助到此结束,你没有责任再向我汇报你的生活,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