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流年》清音墨影

29、第 29 章

　　大年初一下车时，雪容全身都僵了。
　　又一次站在X市的土地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抚平心底的不安，然后抬头看着陈洛钧问：“我一夜都没睡，眼睛肿不肿？”
　　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沉重地点点头：“很肿。”
　　“那我不去见陈老师了。”
　　“那你去哪？”
　　雪容沉默。
　　“走吧。”他不动声色地揽过她的肩膀，“昨晚的饺子还给你留了呢。”
　　“拉倒吧，你就会骗我。”
　　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声。
　　他们下车的时候天色刚亮，晨雾弥漫，能见度很低。刚走到小区门口，隐隐约约地看见大门上悬着的大红灯笼时，雪容又停下来：“我肚子饿，我们先去吃早饭好不好？”
　　陈洛钧按了按额角，“大年初一早上哪里有吃早饭的地方开门？只有家里有吃的。”
　　“也对哦。”雪容蔫下来，随即又眼睛一亮说：“可是我不能空手去陈老师家啊，总得买点什么东西带着……”
　　她一边说，一边就想往外溜。
　　“江雪容。”他一夜没睡，此刻实在是失去了耐心，拽住她问：“你到底在怕什么？”
　　“谁说我怕了，我有什么好怕的？”她一边嘴硬，一边心虚地扭头就要往前走。
　　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雪容转身转得快了，一不小心就要摔倒。
　　陈洛钧从身后拉住她，她还不领情地挣扎了一下，刚要挣脱，忽然听见他低声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她不禁停下挣扎的动作，狐疑地问。
　　他没有答，还是紧紧地抱着她的腰，低下了头。她能感觉到他似乎在闷笑，低沉的笑声夹着热热的呼吸从她的颈边传来。
　　“你到底笑什么啊！”雪容费力地扭过身来瞪他一眼。
　　“笑你明明是只小猫，还总爱装老虎。”他笑够了，放开她径直往前走去。
　　雪容气得牙痒，在他背后偷偷地蹲下去捏了个雪球，狠狠地用力往他背后丢去。
　　雪球在他脚边着地，“砰”地一声散落开来，一个带着恼怒的声音也同时从远远的地方传来：“你还知道回来？”
　　雪容的笑容僵在脸上，默然地收回手，看着那个说话的人走近，弱弱地叫了一声：“陈伯伯……早。”
　　她跟陈洛钧的爸爸陈茂新见面的次数很少，而在她的记忆里，他对陈洛钧几乎没有和颜悦色的时候，两人每次见面时剑拔弩张的气氛都让她不寒而栗。
　　比如现在。
　　陈洛钧本来满是笑意的脸也僵硬下来。他远远地对雪容使了眼色，让她到他那儿去。可她却鬼使神差地又退后了一步。
　　陈茂新瞥了一眼雪容，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仍旧对着陈洛钧声色俱厉地说：“大年三十晚上还敢溜出去，你现在越来越出息了啊。要不是刘师傅通知我，我都不知道你去了A城。”
　　他又看了眼雪容，“也不知道你居然还跟这个丫头在一起，还敢带她回来。”
　　雪容僵在原地，手指间残余的雪花令她觉得刺骨的冷。
　　“这里不是你家，是姑姑家，我带谁回来，你管不着。”陈洛钧走到雪容身边，拉着她的胳膊就走。
　　“你跟谁在一起，难道我也管不着？你要跳舞要演戏我都忍了，但是我陈茂新的儿子，绝对不能跟一个贪污犯的女儿在一起。”
　　陈茂新看了雪容一眼，毫不掩饰眼神里的鄙视。
　　雪容停下脚步，抬头跟陈洛钧对视了一眼，接着默默地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
　　陈洛钧只犹豫了片刻，便又重新抓住她的手：“别理他，我们走。姑姑还等着你呢。”
　　她没有动，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接着便退后了一步。
　　她其实一直在怕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她怕这个生她养她的城市，怕这里对她知根知底的人，她怕这些熟悉的人和熟悉的场景会提醒她，她从“江检察长的千金宝贝”变成了“贪污犯的女儿”。
　　对于这变故本身，她已经没有任何愤怒或失望，她只是小心翼翼地不想被人触碰到这个伤疤而已。
　　“你当年是怎么求人家办事的，现在都忘了？”陈洛钧松开雪容往前一步，毫不客气地谴责自己的爸爸。
　　雪容回过神来，走上去拽了拽陈洛钧的袖口，“洛钧哥哥，陈老师家还是我不去了，你帮我给她拜个年吧。”
　　说着，她抬头挤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陈洛钧低头看了看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尖，心一横，没有丝毫犹豫地拉着她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陈茂新在他们身后气急败坏地叫。
　　陈洛钧却愈发加快了脚步，雪容几乎要小跑起来才能追上他。
　　直到一路奔到小区门外，雪容才喘着粗气拽着他停了下来。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问。
　　他却答不上来，一时间，他也想不出应该怎么办。
　　雪容揉了揉被冻僵的脸，笑笑说：“要不你先回家，借点钱给我，让我回A城吧。”
　　“那怎么行。”他想都没想便拒绝了她，“我跟你一块回去。”
　　“那更不行了。”她还是笑，“我大过年的把你拐走了，你爸爸一定会更讨厌我。”
　　“你管他做什么？他一向看我不顺眼。”
　　“那不一样。”雪容忽然认真起来，“他因为你要跳舞要演戏而看你不顺眼没关系，可是我不想他因为我看你不顺眼。”
　　“那又怎么样？他早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了，我也不在乎。”他冷冷地哼了一声。
　　“可是我在乎。洛钧，我知道没有家，没有爸爸是什么感觉，我不想让你跟我一样。更不想变成你们的心结。”她低下头去，越说越是理智，“所以，你还是借钱给我，让我回去吧。”
　　这回雪容没有笑，她的脸冻僵了，笑不出来。

　　两个人在小区门口纠缠了半个多小时，雪容一直倔强地不肯让步，陈洛钧拗不过她，只好送她上回A城的火车，把钱包里的钱都翻出来给了她。
　　“我不用那么多，一百块就可以了，下了车我就回家。”雪容阻止他。
　　他一点也不为所动，只给自己留了两个硬币乘公车，剩下的，全塞到了她衣服口袋里。接着想想又不放心，再拿出来，要往她裤子口袋里塞。
　　雪容觉得头晕，“你放心好了，我保证一路把钱捏得紧紧的，绝对不会丢的。”
　　他低头不语。
　　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傻傻地面对面站着。
　　陈洛钧直到火车快开时才下车，站在月台上隔着车窗玻璃看着雪容的眼睛。
　　她冲他笑笑，勉强遮住了眼底里的疲惫和无奈。
　　他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把手按到了车窗上。
　　雪容犹豫片刻，隔着玻璃把手放进他手的轮廓里。
　　明明是冰凉的玻璃，他却仿佛感觉到她手的温度，忽然心头一动，拨通了她的电话。
　　“容容，那年阿洛走丢以后，我要再送你一只猫，你不肯。那时候你说了什么，还记不记得？”
　　雪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说，阿洛只有一个，别的什么都替代不了。再送你一千只一万只猫，都不是阿洛了。你说，你喜欢了阿洛……”
　　“就不会喜欢别人。”她轻声替他说完，垂下视线，看着两人重叠在一起的手指。
　　那是她第一次傻乎乎地绕着弯子的表白，说完以后脸红心跳，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起来。
　　“嗯。”他点点头，“你自己说的话，都忘了吗？”
　　她没有回答。
　　火车渐渐发动了，可雪容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沉默地低着眉，神情中有他一点也不熟悉的惆怅，考虑良久，默默地收回了手。
　　直到火车渐行渐远，她的脸庞再也看不清楚时，他才听见话筒里传来她不甚清晰的回答：“我没有忘。没有。”

　　放假的最后一天，雪容约孟良程出来。
　　她特地挑在一间必胜客——人多，嘈杂，欢乐的地方。
　　他们很友好地吃完了一顿饭，直到上甜点的时候，雪容才踌躇着说：“B&G的offer……我还是不去了。”
　　孟良程没有接话，只是低头喝咖啡。
　　他们这一角的气氛渐渐凝固起来。
　　“我能不能问一下，陈洛钧到底为什么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孟良程没有接她的话，反而很认真地问。
　　雪容看着桌面摇摇头，“我不知道，其实他对我并没有你好。他爱管我，爱凶我，从来没说过喜欢我，连跟别人传绯闻都从来没跟我解释过。”
　　“那为什么你……”
　　雪容一笑：“也许是我认识他太早了。所以从来都没想过跟别人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哪怕是不跟他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喜欢别人。良程，不知道你信不信，其实我很努力地去喜欢你，只是……”
　　“只是你做不到。这两天我也想过，换了是我，一段十年的感情，也不可能放得下。这我不怪你。”他对着蛋糕叹叹气，“可是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
　　为什么？
　　雪容自己也想知道。
　　她就像一个要从火场逃生的人，走了一条看似安全的路，却没想到浓烟已经四处弥漫，她已经无路可逃。
　　孟良程没有逼她，却换了个话题，继续认真地说：“先不说这件事。我记得你说过，你会考虑B&G的工作，不会受感情影响的。那你现在说不去，究竟是因为怕跟我做同事，还是真的觉得这份工作不好，不适合你？”
　　他从未用这种严肃的，甚至带着谴责的口吻跟她说话，雪容有点不知所措，低头回避他的问题。
　　“如果你是因为怕跟我做同事，那我可以立刻辞职。”
　　“良程……”雪容一半惊诧一半感动地说，“你不用为了我放弃这么好的工作。”
　　“那你就可以为了他放弃这么好的工作？”他反应很快。
　　雪容语塞。
　　“你现在打电话给他，跟他说你因为不想看见我，所以决定放弃B&G的工作，看他会怎么说，我不相信他会同意。”孟良程一边说，一边就开始拿手机。
　　“别。”雪容赶紧阻止他。她从没发现孟良程这么厉害过，顿时就败下阵来，“他在宁夏拍戏，那边没有信号。”
　　孟良程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
　　“真的，不骗你，他昨天刚跟我联系过。”雪容就差没有翻短信出来给他看了。
　　他默默地把手机放回桌上。两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走吧，我送你回家。”孟良程先站起来。
　　又是一路的沉默。雪容从来没试过跟孟良程在一起这么久都不说话，一路如坐针毡。
　　他送她上了楼，也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地上的脚垫。
　　雪容走进房间里，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翻了样东西出来。
　　她默不作声地走到门口，拉住孟良程的手，把那个装着戒指的小盒子往他手里塞。
　　他别过脸去，嘴唇紧抿，手也死死地握成一个拳头，拒不接受她塞过来的东西。
　　僵持了很久，他终于转过头来，有些勉强地笑笑说：“你留作纪念吧。”
　　“良程，我……”
　　“雪容。”他的声音渐渐恢复了镇定， “其实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都知道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是把我当一根救命稻草。”
　　他低下头去，自嘲地一笑，“输给陈洛钧，我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但是，我希望你还能记得我，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雪容握紧了那个盒子，坐在门口的脚凳上，把脸埋进手臂里。
　　这个世界上，也许她最不愿意伤害的就是孟良程。他在她最痛苦的日子里陪在她身边，像一束温暖的阳光，只知道默默付出，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
　　所以她很努力地假装自己也一样喜欢他，假装自己可以忘记过去，跟他好好在一起，假装她可以把对陈洛钧的感情埋在心底。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理智，她以为自己一走了之就可以忘记他。只是她做不到，连装都装不下去。
　　孟良程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抱住她的肩膀：“雪容，我知道其实B&G的工作对你来说去不去根本无所谓。是我自私。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可我希望我以后看到你，是在公司里，是我的同事，而不是在娱乐新闻里，是……别人的绯闻对象。”
　　他说得如此卑微，雪容蓦地红了眼眶。
　　无声的眼泪悄然滑落脸颊，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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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很对不住大家,最近码这文的时间很少,写得很慢,自己也有些迷茫,所以一直没有更新.
我知道这文慢热+自己更的也慢+会因为出版停更,所以也不好意思要大家撒花支持我,有人看已经很好.
鞠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