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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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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玉一觉方醒,帷幔楚楚垂落,恍惚间床首的位置站了一人。仔细看这床帐,丝绒锦帐细薄通透,再外一层是杏黄色的床帷,一半落下,一半折在床尾,结了个大大的锦穗,心里逐渐明白过来这是湖心苑,而不是平时所寝的玉暖院。
心中一动,再去看床首那人,身量较小,发未束髻,果然不是小林,永玉忘情叫了声“汐远”,“哥哥”二字还未出口,听见自己的声音低沉喑涩,吁然而起,原来已不是梦中。
那人听见声响,将帷帐拉开,施礼上前就要服侍,永玉悻悻不肯,再细细打量来,见他年纪不过十五六,身体单薄匀称,眉清目秀,一张绛唇称在粉白的脸上,娇色*欲滴,大概由于紧张的缘故而紧紧抿在一起。永玉不曾见过,只道是新召进府里的小子,思忖大概是因为王爷临驾,这般模样的下人怕也是精挑细选才有的。
想起刚才喊的那一声,将做的梦又回味了一遍,却又不记得什么了,又醒坐了一会,问道:“我睡了多久?”
“我进来时少爷便睡着,大概有一个多时辰了。”
永玉点了点头,瞥见那小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道:“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小的前日进的府,叫清音。”
永玉眉毛一蹙,刚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只听那人又道:“我见少爷睡着,便喊了宋总管来,他过来瞧了瞧,便让我守在这儿了。”顿了一顿,小心瞄了永玉一眼,又小声的道:“少爷原是外屋睡的,是宋总管给抱到里间的。”
永玉微微颔首,又动了动手,清音忙上前服侍更衣,永玉不经意地道:“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怎么叫这个,倒像是伶人排优取的义字?”
明显地感到替永玉整理衣襟的手一抖,随即又镇定下来。永玉近距离地看他,越发觉得白纸般的脸上,唇色艳如娇蕊,丰似肿胀,想起他刚刚提起宋宁时的忸怩,心下一片了然。暗自哂笑一番,道:“宋总管行事轻薄,却也不是恶人,你待长了便知,不用太过计较。”
说话间清音已向后退了一步,跪倒在地,道:“宋总管心慈仁厚,我岂是不识好歹之人。少爷有所不知,我本是像姑楼的清倌,因不甘以色事人,接客头夜求了宋总管,宋总管将我赎了来,并安排进了翟家为仆,此恩即是当牛作马也是报答不尽的。”
永玉面无表情听完,走上前去以指挑起清音下颚,扑哧一笑,道:“可惜了你这般妙人,少不了当他嘴里的鱼肉。”说完笑着扬长而去。
回到玉暖阁,永玉立刻叫人寻宋宁来,回曰宋宁已在外办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永玉便一直等着,直到日落西山,才见一摸青色衣袍闪身进来。
永玉开口就问:“你可识得秦依依?”
宋宁面色稍沉,也不答,径自坐到一旁,微微气喘,看来是一路走得颇急。
永玉自觉有失稳妥,便不再言语,招呼小林倒茶,静等宋宁把气喘匀了再说。
过了会,宋宁抿嘴一笑,霎时痞气又回到脸上,道:“东家急急把我叫回来,就为了问这个?”又抿了口茶,放下茶盏时叹了口气,接着道:“天香苑头牌琴伎,自然是认得。”
永玉本来一腔执念,心里盘算得蠢蠢难奈,谁知让宋宁这么一叹,像一处旺火都被大雨浇了去,忽然觉得好没意思。只是话已出口,不得不说。淡淡道:“我想收作妾室。”
宋宁几近不可闻的冷哼一声,仿若了然于胸,却不置片言。
宋宁的沉默终于惹恼了永玉,恨声道:“你即成全了周情孔思,我就不能怜香惜玉么。”
“见也未见,凭何怜香惜玉?”宋宁的声音沉而冷。
“魂神之交,慕名而已,况且她为天香苑头牌,自有过人之处。”
“天香苑的凌薇,青慕馆的如喜、如是,贵喜班的若菡、雪娘,还有环采阁的惜蓓,此皆艳坊红伎,如若慕名,东家不如都收了去。”
“我倒忘了,宋大掌柜走惯了风月场的,百般风流我岂是能比。”
宋宁忽地站起,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永玉脸色被激得潮红,亦是愤恨难当,却见宋宁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直直走向自己,一时傻了眼,怔忡间不知所措,本能地站起身,不以示弱。
宋宁站到永玉跟前,抻手扶在永玉腰间,稍一用力,永玉整个身子向他贴了去,呼吸间的气息几可相闻。
永玉感到宋宁手下自己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所有的神经纠结一起绷成一丝细线,只要稍动一下,便会崩断,因而只能僵硬地挺直了身体,任宋宁的脸越放越大,麻木于唇齿间的厮磨纠缠,未能察觉扶在他腰间的手其实也抖得厉害,以及弯弯眼角掩饰下意义未明的虔诚与迷乱。
许多年后永玉再想起与宋宁初夏傍晚的那一吻,前因后果以及周遭的事物皆已模糊不清,唯有无尽漫长的抽离与时间停滞不前的虚无,绵长不尽。有几时明明已略微分开,得以喘息片刻,宋宁又轻啄几下再次索取不断,仿佛永无息止。
于是分开的那一刹,怅然若失的人,是永玉。
宋宁放开手臂,用拇指轻轻拭去永玉唇上的水渍,侧过头远远地一望,借由重重一叹调整了气息,再相对,眉眼弯弯,既是怜惜又是捉狭,那个恣意狂妄的宋宁又回来了。
“亲了东家,也不枉被人叫了亲人魔。”
……
“纳妾的事……秦依依……并不似东家所想那般,”宋宁眉拧在一起,似所说之话有些艰难。永玉亦回过神,怔怔看着他,等他下文。
“苏汐远……”宋宁说着又笑了,摇了摇头,继续道:“东家既然有了计较,如此也好。”
永玉被那三个字牵得心下一缩,却碍于宋宁并未说破,也不好再说什么。
“翟家园子太大,早些立些妾室,也是我本意,如此再好不过。”
永玉扶额重新坐下,不知怎的,竟是头痛欲裂,偏偏宋宁说得每一句话,都落在痛处,激一阵阵眩晕。
“秦依依那边我去说,无论天香苑还是依依,翟家的面子总该给的。只是王爷巡京在即,还是当下的事要紧,此事等王爷的事过了也不迟。”
永玉只觉得天眩地转,宋宁的话是再也听不进去,踉跄往内间行了几步,再也坚持不住,倒在一个软软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