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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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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
青衣男子抱肩倚在廊上,雨打湿了额前细碎的发,贴在剔透素洁的面孔,一双天生的笑眼,深眸远望,加再上微微勾起的嘴角,让整个人看起来邪媚起来。
不一会儿小林撑伞跑过来,离了老远就定,扯着嗓子道:“宋总管还不进去么,少爷摔了花瓶又砸了杯子。”
青衣男子略微敛回眼眸,将来人的身影收进视线,薄唇轻启,声音如玉:“那我还进去做甚,等他消停了我自会进去。”说着忽尔一笑。对着小林说:“站那么远干嘛,不怕淋了雨么,过来。”
小林不敢不听,又不肯往前,脸色潮红,两脚吞吞原地踏步。小声道:“宋总管总乱亲人,哪还有人敢上前的。”
雨声叠叠,离着又远,青衣男子本听不着,却也大概猜得,调笑道:“谁教小林生得这般好吃。不过今天算了,下次可别躲这么远,回吧。”
小林两颊发烫,听到“回吧”如临大赦,赶紧跑开。
此人正是被称为玉算盘的霍家大掌柜,宋宁。
人称宋宁有两大奇,一是善谋算,经商之道为之奇。都说翟家没有败落在翟永玉手中,只是因为有了宋宁从中斡旋。还有一奇亲人魔,就是乱亲人的毛病,只要是看得上眼的,无论男女,必亲上一番。
其实这是误传,除去坊间的莺莺燕燕不谈,宋宁至今亲过的,不过五人,
其中有三个是翟家宅院的的小厮,一个是翟家商号帐房,还有一个是生意往来的别家掌柜。
只是宋宁亲这几人的时候都当着众人的面,这亲人魔的雅号才被传了出来。
久雨初霁,宋宁缓了缓神,才悠悠向玉暖院行走。
屋内,翟永玉侧身坐在榻上,一只腿蜷在床沿,另一只腿搭在地上。听见声响,偏头见是宋宁进来,哼了一声,小脸狠决,满是煞气,道:你倒是散漫自在得紧。
宋宁闻言轻笑,径直坐到一旁,嬉笑道:“没想到这苏家也出了个厉害人物,竟把我东家气成这样。那苏汐远……听街坊讲话,和翟家素有一段瓜葛,看来是那时颇受委屈,现在雪耻相报来了。”
“他受没受委屈,我岂能不知,他……”翟永玉瞥见宋宁玩味的神情,咬了咬嘴唇,没说下去,话锋一转,几分清洌跃于脸上,正色道:“苏家有心夺我祖业,当下是如何是好?”
宋宁亦是见好就收,眉头轻蹙,若有所思,只是一双笑眼敛去些许凝重,懒散之态端露。而后缓声道:“这几年东家遇上的对手,怕是十个苏家也不在话下了,只是……”
“只是这苏汐远,当真是个厉害角色。”翟永玉替他说道。
宋宁气定神闲,轻啜了一口茶。笑道,“他回京州不过半年,这些时日里拿南疆的茶就轻挑了翟家十几年的商号,花繁柳密处拨得开,风狂雨急时立得定,真真有些手段。”
“咦,玉算盘宋宁也有夸人的时候,稀奇稀奇。”
“东家说笑了,这苏汐远怎么说也是苏家之后,必有治家之才。我宋宁名入贱藉,承蒙少爷抬爱,作个掌柜已是惶恐不堪了,怎敢与他相较。”
“平日见你狂狷,这会子却计较起这些来了,我翟家大掌柜岂是谁都能当的。”
自古贱商轻商旧习难改,前朝犹甚,虽然有的商人富贾一方,却通通归入贱民,不可显富,不可仕官。大齐以来开禁兴商,南北货运东西贸往,商贾的地位提高了一大截,没有贱民一说,但如有人行商往来中投机倒卖,破坏行规,商会有权将此人告入衙门,贬为贱民。贱民不能自立门户,不可与良民通婚,即使远走他乡,也只能为奴为仆,做个下人是罢了。
这玉算盘宋宁,便是为数不多名录贱籍的商人之一,不过向他这样被京州头号富商翟家请作大掌柜,天下再无第二人了。
宋宁但笑不语,只戏谑地望着永玉,永玉被瞅的不耐烦,冷着脸道:“有话就说。”
“在下只是想,苏汐远这般锋芒抢了翟家生意,可是有甚原因?”
“天下乌鸦一般黑,兴是听了五年前那些传言,动了心思要挖我翟家祠堂吧。”
“未见得,苏老爷虽器重于他,毕竟没个正经名份,他现在不过是个小小掌事,若不是苏老爷的意思,不会如此轻易行事。”
“又有什么区别,苏世敏存那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现在苏汐远有这能耐,才敢使出来。”
“区别是,苏老爷为了那富国之财,但苏汐远不是,我若是他,定有其他打算。”
“怎讲?”
宋宁抿了口茶,随后吐出两个字:“萧墙。”
永玉锁眉不语,暗暗思索其中玄妙。苏世敏有两房夫人,元配王氏不生养,后又娶了刘氏,生有三男一女。大公子苏鸿轩,近而立,为人轻狂不羁,极傲漫。二公子苏鸿信,生得风流,每日留恋花丛,正经经的一个纨绔子弟。三公子苏鸿文年纪尚幼,不甚清楚。一女苏鸿雪,颇有姿色,正是二八年华,少不了提亲说媒的惦记。
此外苏世敏还有一子,即是苏汐远。此事京州城尽人皆知。
当年苏老爷风流,让一个婢女有了孕,因为刘氏善妒,设计打掉孩子又逼走了婢女,没成想这女子被人救下留住一直在外面养着,三年后才被苏老爷寻到。不曾想刘夫人余怒未消,仗着得势不准苏老爷领人回来,苏老爷没办法只好另置了处宅院,怎料几个月后一场大火母子二人从此失踪不见。直到十年前,苏老爷来到翟家,领走了一直陪在永玉身边的小童汐远。
苏老爷最终还是没把苏汐远带回家,而是送到远方亲戚那里,每年生意往来时探望几次。苏汐远聪明善言,苏老爷愈是喜欢,愈是心存愧疚。
一晃八九年,苏汐远回到京州城,苏老爷让他打理苏家生意,但仍住在外面,是以他在城里行走办事,都称他一声苏先生,而不是苏公子。
翟永玉想着苏汐远,不知不觉又想到小时候,心中烦乱,不得甚解。
宋宁道,“苏汐远手段了得,定不会安于现在的局面,如今得了苏老爷器重,认祖归宗是迟早的事,这般锋芒之盛,他的两个哥哥也不会饶他,虽然他不放在眼里,也会纠缠些时日。即使他信了那个传言,想动翟家也是在他做了苏家主子之后。”
永玉听了心中却稍有宽慰,神色却未变,心想着如何利用时机挑了苏家生意才好。
宋宁也不语,小口啜着茶,望着永玉心思凝重的样子,突然轻笑出声。
永玉挑眉看他,宋宁玩味一笑,“东家,苏汐远昔日寄居翟家,你可怎的对人家了?难不成真是欺凌惨了,寻仇来了?”
轰隆隆,天雷炸起,歇了好会的雨又突然倾盘而下。
那些儿时的记忆忽然涌进胸口,永玉有些恍惚,他想起父亲死的时候,哥哥死的时候,也是这种恍惚,不知道在哪,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他是翟永玉,要以这个身份活着。
大大吸了口气,永玉笑着说,“那时候,我待他很好。”
宋宁讶然,原来翟永玉,也可以这样毫无心机的笑,尽管笑得如此心酸。
清了清嗓子,宋宁称天色不早,起身告辞。
“宋宁”。
宋宁转身,见永玉半张着口,于是等他吩咐。
永玉看看门外,又看看宋宁,小声道:“雨下得紧,不如等会再走。”
宋宁知他怕雷,点点头,嘻笑道:“东家是主子,侍寝又何妨。”
永玉一怔,粲然而笑。
宋宁也是一怔,瞪大了一双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