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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番外四:偶然的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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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哇哇哇呜呜呜呜呜……我、我一开始没打他,是他、他先跺脚的……”
眼前哭喊到声音嘶哑的几岁小孩不是别人,正是幼儿园时期的自己。
一旁的几位大人,有他们班班主任,有双方母亲,还有一位幼儿园园长,而除了最后一位,其余的都将同情与担忧给了“受害者”,留给苏小然的,只有冷漠与斥责。
许荟说:“是我没管教好,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先说声对不起。苏然,快给人家道歉。”
“对、对不起呜呜呜……但、但是,他、他也要道歉……”
“你打的我,我凭什么道歉?!”被打的小男孩捂着被扇肿的脸说。
“因为是你先不遵守纪律,也不听他人劝阻!”苏然在一旁生气地喊着,可是无人理会。
“苏然你别胡闹!”许荟朝苏小然吼道。
“不是的,妈,是他先大吵大闹,我实在忍不了了,才……”
没等他说完,园长妈妈劝解道:“苏然妈妈,你先别激动,先听听苏然怎么说。”
但这几天苏小然的嗓子本来就不舒服,受了委屈一大哭,更是哑得不成样子,连正常字音都不能正常且完整地发出:“是他、他先,吵的……”
“他先怎么?”男孩母亲问。
“吵……”
由于喉咙过于嘶哑,“ao”一类的字音他发不出来,即使发出来也不清晰,像出了问题的扩音器,时尖时粗的声音听着令人心烦。
见他半天说不出缘由,班主任道:“苏然这孩子平时就爱疯闹,而且他也承认是他打了人,事情很明了了,没什么好多说的。”
“明了个屁!”苏然怒不可遏地吼着,“你看监控了吗?问了其他孩子吗?你搞清楚事情全貌了吗?!事由他起他凭什么不道歉?!”
四位大人和两个小朋友仍无动于衷,教训的教训,哭喊的哭喊。他们之间仿佛有道天然的屏障,单向连接着两个不同的时空。
“呜呜呜呜呜……是他先,他先跺脚的……”
许荟朝他低吼道:“你还有理了?他先跺脚你就打人?那你现在哭闹我是不是该打你?”
“苏然妈妈,是这样,我们家孩子脸肿了,上午去医院检查的时候眼角也破了脸皮……”
男孩母亲没把话说完,许荟会就懂了:“医药费什么的我赔。真是对不起啊,给你们家孩子造成伤害了。”
“妈,他身体受到伤害了,那我呢?你不管事情起因,不管我心里怎么想吗?!”
苏然眼睛发酸,叫喊声也带着哭腔,但都无济于事。”
“呜呜呜……妈妈,是他先吵的……”
“吵”字的音实在是发不出来,众人看苏小然还在“狡辩”,对他的脸色更加不好。
“你闭嘴!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许荟瞪着苏小然又是一次低吼。
“不是,我、我错了,但他,呜呜呜……是他先……”
班主任:“先把孩子领回去吧,反正一会儿就放学了。”
园长无奈地点点头,两位母亲似乎也同意这个提议,男孩躲在他妈身后,冲苏小然做鬼脸,好像在说:略略略,谁让你打我,活该。
“是他先跺脚的,他先吵的……呜呜呜呜呜呜……”
嘶声力竭,泪水都被哭干,茫然无助的苏小然只能在一旁不断地喃喃重复,却除了二十岁的苏然无人在意。
“你别哭,我知道你的苦衷,别哭了,啊。”泪花在他眼里一闪一闪,哽咽的喉咙艰难地出声安抚。
男孩母亲牵着她儿子离开,许荟也叫苏然走:“苏然,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小然试图用他那沾满咸湿泪水的小手去牵许荟干燥的大手,却被她甩开,当即哭得更凶了。
“哇啊啊啊啊……妈妈,是他先吵的呜呜呜呜呜呜……”
“别吵了!再哭就给我去门口跪一晚上!”
“妈你别吓唬她,我去跪一晚上,你听他哭诉出来,或者去找其他家长、让他们问一问自家小孩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苏然怕,苏小然更怕,但哭哪里是一下能止住的,小小一点的奶团子只能拼了命地把委屈往肚子里吞,勉强止住哭声,嘴里却还无意识地呢喃:“是他先吵的,他先吵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给你吃糖,不哭了,好不好?”
两对母子先后离开,班主任和园长还在原地讨论。
班主任:“这孩子,平时就爱动手动脚,刚刚也承认自己打了人,还在狡辩什么呢?”
“他不是狡辩,他只是想陈述事情起因……”
园长:“调监控了吗?”
班主任:“调了,也核实了,是他打的,还是拿书打的。幸亏只是破了点皮、没伤到什么,要是把人眼睛打瞎了,这责任他们怕是担不起哟。”
“担不起我拿命赔行了吧?!但你们去问别的孩子啊,你家小孩会无缘无故打人吗!?”
园长挥了挥手,道:“行了,人都走了,就别在背后嚼舌根了。一会儿孩子们放学,我该去站岗了。”
“别走!”苏然哭喊着,泪水早已成串躺下,想伸手阻拦却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班主任:“哎呦,这班上的,可真累人。可早点把那麻烦孩子送走吧。”
“不是的,他不是麻烦,他打人是有原因、有苦衷的!”
“别走!问问其他孩子,问问他们事情的经过!”
无助的苏然只觉眼前一片黑暗,抱着头慢慢蹲下,绝望地哭诉着。
“不是的,他不是麻烦,不要冤枉他……”
“不要走,去问问别的孩子,问问他们……”
“他是有错,可他也缺一份道歉……”
“不要走,不要……”
头晕目眩,呼吸困难,言语的责骂和所受的身体惩罚,这些痛楚深深地烙印在他心里,生理和心理的打击简直要将他摧垮——他感觉自己要死掉了。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逼着他跪下,双手撑着地,冷汗源源不断地淌下,眼前模糊一片,又不断闪烁着过往的画面,碎镜一般尖锐锋利。
班主任:“打人就是不对,没什么好解释的!”
同学:“他是过分,但你打得也太狠了,都有点不敢跟你玩了。”
许荟:“你差点闯大祸你知道吗?!别解释,我不想听!你再啰嗦,信不信我打死你?!”
苏真:“以后别冲动了,有什么事跟老师说。”
画面跳转至与卫强第一次吵架。
卫强:“你他妈不信我就绝交!狗屁不懂还劝我‘从良’?滚吧你!”
苏然:“……行。”
没几天,卫强又写了张纸条屁颠屁颠来“道歉”:“……你看看这个。我们……和好吧。”
苏然:“……哦。”
就这样继续维持朋友关系,直至“亲晕”事件后,彻底分崩离析。
苏然:“你太过分了,简直不可理喻!”
卫强:“谁让你们总针对我?走那么近说不是情侣,谁信啊!?”
他不想再回忆这些,痛苦地闭上眼,蜷缩在地,画面却仍然历历在目。
亲子乐园里,九岁的苏然和五岁表弟在玩蹦床,表弟被看上去与其同龄的小孩推倒,哭了,苏然不会安慰人,也很生气,便推了那个小孩一下,正巧那小孩的母亲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幕,冲苏然吼道:“你怎么回事?!推他干嘛?!”
苏小然被突如其来的吼叫下了一跳,眼泪都差点出来,怯生生道:“是、是他先推我表弟的……”
话都没说完,就被她打断:“又没推你,手伸太长了吧!?”
苏小然眼泪汪汪地去找在外围休息区坐着玩手机的许荟诉苦,许荟说:“人家做的不对,你也跟着做?行了,都多大了还哭,还是个男孩子,丢不丢人。赶紧回去找你表弟,别走丢了。”
可我也才九岁啊……
抽屉里的东西被明显地翻动过,苏然先去问了苏真:“爸,你们谁动了我东西的吗?”
苏真愣了下,道:“应该是你妈吧。”
从四年级开始就是这样……
彼时已经初三的苏然彻底失望。
碎镜坍塌,场景离散,他感觉自己正在极速下坠,失重与眩晕只增不减,头痛欲裂,他多希望赶紧醒过来结束这一切——
“苏然、苏然?苏然!”
猛然惊醒,先前的失重感仍然存在,令他心脏狂跳不止,他一下一下地做着深呼吸,胸腔剧烈起伏,额角有一颗汗珠滚下,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苏然,你还好吗?”
看见林远枫忧心忡忡地蹲在一边,手也搭在他额上又即将离去,苏然一把抓住那条手臂,然后紧紧地抱住他,身体不住地颤抖,把林远枫吓了一大跳。
他这是梦到什么了?为什么会害怕成这样?
苏然什么也不说,只是侧身抱着他,他也就保持沉默,摩挲着他的背,想给予他安抚,却感受到正依赖他的人仍颤抖不止。
“我在,别怕。”
一句简单而沉稳的话戳中了苏然最软的心窝,泪水差点夺眶而出,慢慢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开口:“我是不是,太矫情了。”
“怎么会,你那么客观理性,只是一时被梦扰乱了心绪。没事的,过会儿就好了,我陪着你。”
这时候,苏然才想起来他们还在外面——太阳垂在半山腰,欲坠不坠;不远处还有几户人家,有搭帐篷的,也有带小孩在野餐垫前玩耍的,还有人好奇朝他们这边张望的。
他后知后觉地得觉得羞耻,放开林远枫,道:“可以回去吗?”
“当然可以,”林远枫站起来后活动了一下腿,又弯腰摸了摸苏然的脑袋,笑得温柔,“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想去哪就哪,都依你。只要你想,我会一直陪着你。”
从来没有人在他状态不对时这么关心他,只有林远枫一开始就不顾被推开的失落,义无反顾地闯进他的内心,用他自己的温暖融化最深处的冰渣,带着他们柔软的心脏,一起沐浴新阳。
“现在,回家,好吗?”
“好。”
几十分钟的车程,苏然在副驾坐着玩手机,却是心不在焉,不时看下窗外的风景,散一下思绪。
怕他头晕,林远枫开的比来时还要慢,到家时已是黄昏,用下午钓到的鱼给苏然做了烤鱼,简单弄了点黄瓜卷、生菜当小菜,如果不是第二天还有课、怕起晚,他还想把中午那顿酒补上。
吃过饭后林远枫靠在沙发上,任苏然跨坐在他腿上,与之相拥,轻抚着他的背。
“哥。”
“怎么了?”
苏然仍搂着他,下巴搁在他宽厚的肩上,声音有点哑:“我梦到我们在追逐,然后你跑不见了,我去找你,但哪都找不到……”
“梦都是反的。”林远枫吻了下他的后颈,温暖干燥的大手继续抚着,“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可是后面是真实发生过的。”苏然抬起头望他,又怕望着他就说不出来,便将额头抵在他肩头,“我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娇气了,因为一个梦就……”
“不会。恰恰相反,我喜欢你向我展示最真实的自我,不管是平时的要强,还是现在卸下心防后的乖顺。”
真实吗……“我梦见幼儿园时候的我拿书打了我们班一个人,叫了家长,我边哭边道歉,但其实事出有因,可是没人听我解释……”
“我听。你想说,我就听,而且我相信你,你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苏然跟他接了会儿吻,又往后挪了挪,把头埋在他肩颈,才道:“那天有节课老师有事外出,所以给我们看电视,但要求安静。老师走后不久坐我后面的一个男生就开始跺脚——两脚交替,特别吵,周围人都进行劝阻,但他仍然我行我素,还把那些试图按着他腿、强行不让他发出跺脚的吵声的人全都推开,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随手抄起桌子上的一本书就扇了过去,他当场就哭了,其他人被吓到,也哭;哭声传染,几乎全班都在哭,也包括我。
“我知道我有错,可他也有,我需要他一个道歉——对全班的。虽然我当时嗓子哑了、大人们听不清我在说什么,但他们也没有去问问别的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凭当时那个男生说我打他、我也承认道歉,和我平时不算乖巧听话的表现,就认定我打人不讲理由。
“事后我嗓子好了,那男生转走了,我想找我妈再说说——我只是想把我打人的原因说出来、让她知道我不是他们口中的‘麻烦孩子’,可是她嫌我纠结不听我解释,还作势要打我,我不敢再提。”
林远枫心疼得要命,也在这一刻才真正懂得为什么他曾经跟许荟的相处模式是那样奇怪——源自于童年的偏见和不公对待,以及未被尊重的个人隐私 ,他们之间的壁垒很可能永远无法被打破。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苏然就又接着道:“其实说来也很奇怪,这件事发生之后的十几年间我从来没想起来过,也从没梦到过。导致我崩溃的也不止这一件事,还有后面真实发生的过往,非常不好,而且乱七八糟,时空错乱得很,我感觉我整个人都要死掉了。”
“别胡说,你好着呢。”林远枫佯装生气,但语气还是很柔软,也载着满满的、掩饰不住的心疼,“你知不知道你睡着之后我在那钓鱼,忽然听见你说什么‘不要’,我跑过去一看,你的脸和耳朵都地特别红,呼吸也很重,都快把我吓死了。”
“你还说‘死’,你不也好着。”苏然声音闷闷的,不难听出有一点不好意思。
“你说你要做心理咨询师,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啊?”
苏然抬头看他,发现他嘴角挂着笑,但眼里闪着泪光。
他吻了吻林远枫的双眼,道:“也许是我太爱较真,大脑才选择时不时抽个风、一下子甩给我一堆负面回忆和情绪,好让我长记性。不过既然我把我自认为的委屈说出来了、我心里舒服多了,那以后应该就不会了;
“而且我做心理咨询,虽然无法深入到来访者的生活,但至少可以给他们一个倾诉的地方和时间,和给出能让他们积极向上的鼓励和建议,我也想自费组织宣传心理健康教育,尽量让每个人都能充满并保持对生活的热爱。”
林远枫被他这番话深深打动,纯真一如既往,明媚不减当年。
“哥,你发什么呆呢?”
林远枫亲了他一口:“你太可爱了,我忍不住盯着你发呆。”
苏然撇撇嘴,准备从他身上下去:“我去洗脸了……”
林远枫没让他走,反而收紧了抱他的力道:“我抱你去。”
“什么……”
下一秒,林远枫就着这个姿势站起,双手托着苏然的大腿,还往上抬了抬,往卫浴走去。
苏然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双腿缠紧了他的腰,嘴里还不禁漏出一声“啊”,轻细得像羽毛,挠得人心头荡漾。
两个人从沙发缠绵到浴室,再到卧室,不管第二天如何,只管享受今夜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