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间》李麓

17、大婚

　　从围场回来后，离除夕就越来越近了。

　　各宫的人都在为过年的事忙碌着，处处张灯结彩，各式各样的灯笼和彩带挂在了每处宫殿和连廊上，就连粗壮些的树枝上也被挂上了灯笼。

　　云水宫中的掌事姑姑秋月一早就带着人从内侍监取来了装饰用品，下午又领着桃子和几个小宫女坐在一起剪窗花，轻絮在一旁试着剪了几下，剪完后，抖开来一看，好好的一朵牡丹花只有花瓣没有花蕊。

　　轻絮看着自己的大作，再看看别的小宫女剪的窗花，她放弃了，看来剪纸这种事情不适合她。

　　出嫁要穿的嫁衣已经制得差不多了，一早内务府的管事就亲自将嫁衣送了过来，让轻絮试试合不合身，不合适的话还有修改的时间。

　　之前轻絮曾依着安太妃的意思在这嫁衣上缝了几针，内务府的秀娘围着那几针绣了一朵富丽堂皇的牡丹花。

　　看着摆在桌子上的大红嫁衣，轻絮想这大概是她在宫中过的最后一个新年了。

　　她抱着手炉，披上斗篷，叫上正在跟红纸和剪刀斗得不亦乐乎的桃子，去了一趟安太妃的宫中。

　　到了除夕这天，宫里在泰安殿设宴，邀请朝中大臣和皇亲国戚一起共度佳节。

　　抚远大将军自然在受邀之列，而苏希文作为临泉公主的未婚夫婿，今年也得到了邀请。

　　宫内宴会男女分席，但是因为是欢庆的日子，这次男女席都在同一个大殿中，只是中间隔了差不多一丈的距离，且两边都摆放了屏风。

　　先帝只得轻絮一个公主，邵武帝倒是有几个女儿，但年纪又太小，刚过学步的年纪，苏瑶就算跟她们有接触的机会，也不能委托几个小娃娃帮自己哥哥送信。

　　她在宫外倒是有很多玩得好的小姐妹，不过都是跟她一样的闹腾性格，她们的母亲跟苏夫人一个想法：这大好的日子里，绝不能把自家的小魔王放进宫中惹出祸端。

　　所以就算苏希文再想在这除夕的日子里见上轻絮一面，也是没辙。总不能让那几个皇子帮自己传话吧。

　　好在，过完年，离大婚的日子也近了。苏希文摸了摸袖子里早就准备好但一时没有办法送出去的新年礼物这样安慰自己。
　　——
　　六月初九，宜嫁娶。

　　一早，刚用过早饭，安太妃就带着自己宫里的掌事宫女到了云水宫，随后太后和皇上那边也指派了人过来帮忙。众人有条不紊地给轻絮沐浴更衣化妆，忙活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在午后收拾妥当。

　　午后，太后也过来了。

　　太后对轻絮一直都是爱护的。

　　一个公主，再得皇上宠爱也不可能被立为太子，继承皇位，像其表示友好既能显示自己的良德大方，又能获得先帝的称赞，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过人与人的相处就是这样，时间久了，就相处出感情了，不然怎么说日久生情呢。她对轻絮的疼爱倒也不假。

　　在宫人的服侍下，轻絮简单用了点饭食，今日不能多吃，她也没有什么胃口。

　　这边刚刚收拾好，那边就听见小太监来报，说驸马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宫门外了。

　　不一会儿，苏希文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了云水宫前，皇上也在他之后驾临了云水宫。

　　房间内，安太妃看一眼轻絮，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

　　看到母亲那通红的双眼，轻絮从宽大的嫁衣中伸出手来，指甲红艳，更加称得她的十指纤细柔白。她抱住了安太妃，将头轻轻贴在她的胸前。

　　“母亲今日都没有好好吃饭，待会记得吃。母亲在宫中要照顾好自己，女儿会时时回来看望母亲的，母亲得空也可以去看女儿。”她的声音带着小女儿的情态。

　　其实细想来，从小到大，轻絮都不曾在自己的母亲面前撒过娇。

　　安太妃伸出双手缓缓抱紧了轻絮。

　　吉时已到，安太妃亲自将盖头盖到轻絮的头上。

　　在秋月和桃子的搀扶下，轻絮站起来，走出房门，有双手从桃子手里接过轻絮，不似桃子的温柔，但坚实有力，大红的盖头遮挡住了视野，她只能看到地上那双穿着红色的鞋子的脚。

　　轻絮和苏希文一起拜别了太后、安太妃和皇上，在苏希文的搀扶下，轻絮坐进喜轿子。

　　轿子摇摇晃晃地被抬起来，抬着出了云水宫，到了长长的的宫道上，再经太安门，到了皇城外。

　　原本轻絮出嫁后会直接住到公主府，但去年冬天雪下得太大。今春刚过，公主府那边就派人过来传话，说府内好几处房间，特别是主院那边的房子竟被大雪压塌了，府中几处院子的池塘养的鱼也被冻死了，现在发出阵阵恶味。

　　府中已经雇了工匠进行修葺，但还需些时日，恐延误了婚期，刚好苏将军府前一年才扩建了府邸，此时正好隔出来让轻絮和苏希文暂住。等公主府修好，再搬回去。

　　迎亲队伍一路向着苏府前进。

　　渐渐的，耳边听到的不再只是是喜庆的奏乐和鞭炮的轰鸣，还多了一些路人的声音。

　　今日临泉公主大婚，圣京城内迎亲必经之路上塞满了人，两边店铺的楼上房间也被人挤满了。大家都想来见识一下皇室公主出嫁的场面。

　　外面一片嘈杂，轻絮心中倒是挺平静的。就是轿子有点晃悠，加上腹中饥饿，她此时有点头晕。

　　到了苏府已是酉时末。

　　苏希文翻身下马，来到轿子跟前，轻轻敲了下轿门一侧。轻絮听到声响，向前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另一侧的喜婆伸手掀开轿帘。苏希文伸手抓住轻絮的手，喜婆在另一侧扶着轻絮出了轿子。

　　双手抓住喜绸的一端，轻絮晕晕乎乎地跟着苏希文进了苏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上首一侧坐着的是安太妃，另一侧是苏将军和苏夫人。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喜娘话音刚落，苏希文就一把拽住了轻絮的手臂。

　　“一起。”随后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哄笑声，要不是顾及着安太妃和苏将军都在，这笑声恐怕要将房顶都冲破了。

　　苏希文回头笑着冲在场众人做了个揖，跟喜娘一左一右扶着轻絮往后院走去。

　　虽然于礼不合，但安太妃都没有说什么，苏将军也不好在今天跟儿子发脾气。

　　安太妃看着苏希文搀着轻絮的双手，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对苏希文的印象一直不错，之前又是送鸟又是送狐狸的，今天迎亲对轻絮也是照顾有加。虽然好奇苏希文怎么就对轻絮这么好，但看上去确实真心一片。希望他的真心能够打动自己这个生性冷淡的女儿。

　　大喜的日子，府里到处都点上了灯笼，今晚月色也好，比白天也差不了多少。

　　因为是单独辟出来的院子，离主院有点距离。

　　身前身后都是提着灯笼的下人。苏希文牵着轻絮的手，这天气这么暖，她的手却没有什么温度。

　　两人靠得很近，走动间有衣物的摩擦声，身后宴会上的欢笑声隐隐约约飘过来，又渐渐被甩在身后。

　　终于来到飞荷院。

　　“小心，有台阶。”苏希文在身旁轻声提醒着。

　　跨过台阶，进了院子，又跨过另一个台阶，走入室内。

　　苏希文扶着轻絮坐在床边，从旁边侯着的喜娘手中接过喜称，转身一撩衣摆坐在了轻絮身旁，接着摆摆手，将面前站着的丫鬟婆子们赶出了内室。

　　“公主，我要揭盖头啦。”如果轻絮仔细听的话，会听到男子声音中带着一丝轻微地颤抖。

　　然而轻絮此时想的是：怎么这么快。

　　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跟着自己一起回来，而是留在前院跟那些宾客们一起喝酒，敬酒。而她则应该由喜婆和府内下人带着回到这里，然后坐在此处一直等着他，等他应付完前院那些宾客再回来给自己揭盖头，喝交杯酒，最后是……

　　成亲之前，安太妃和秋月姑姑有跟轻絮讲解过成亲这日的流程，虽然她今日昏昏沉沉的，但这些总不会记错。

　　这个人怎么这么心急。

　　轻絮还没想完，眼前一亮，盖头就被喜称挑了开来。

　　苏希文放下喜称和盖头，看着面前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眉头都皱起来的轻絮，他低头迅速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蜻蜓点水的一下。

　　“你……你做什么？”轻絮还在思绪中，冷不丁地一下被惊到。

　　下一刻，又传来另一个女子惊讶地声音：“哥哥，我都看见了！你不知羞！”

　　两人转头一看，苏瑶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此刻正站在帘子旁边一副抓到贼的表情看着苏希文，旁边站着手足无措的桃子，这位苏小姐实在是身身姿敏捷。秋月姑姑刚出门，她们在收拾东西，一个不注意，就被她闯进来了，连伸手拦截的机会都没有。

　　苏瑶在前院看着哥哥跟着公主一起回来，她偷偷跟在后面，趁着房里下人整理物品的时候闪了进来。刚一进内室，就看见哥哥双手颤抖着用喜称掀开了公主姐姐的盖头，接着又不知羞地亲了公主姐姐的脸，亲完还笑。

　　苏希文听到苏瑶的话，尴尬着转移话题：“瑶瑶，过来给公主见礼。”

　　苏瑶撇了一眼苏希文，跑到轻絮身边，一脸笑意：“公主姐姐。”

　　轻絮应当是喜欢苏瑶的，这小姑娘跟她身边的桃子一样，天真活泼，不怕生，应该能玩到一起。

　　轻絮抬头看向桃子，桃子会意，拿出一个包装精致小巧的檀木盒子递给轻絮，轻絮接过来又递给苏瑶，温柔地说：“瑶瑶是吧，以后喊我嫂嫂就好。这是给你补的见面礼。”

　　上次在围场时不知道苏瑶也在，一时没有准备。

　　收到礼物的小姑娘很开心，当即就要打开来看，被一旁的苏希文制止了。

　　“瑶瑶，等下回去再看。你偷跑过来，母亲知道吗？”

　　苏瑶听到这话，嘴巴当时就瘪了，低着头不说话。

　　苏希文吩咐人将苏瑶送回去，屋内一时又安静下来。

　　他伸手将轻絮头上的发冠取下来，这个发冠足有两寸多高，纯金打造，上面点缀着各类宝石，流光溢彩，端在手里，沉甸甸的，顶了这么久，肯定很累。

　　脖颈终于不用再顶着那发冠，一下轻松很多，连头晕的症状都好了些。

　　“公主，你先休息一下，我已经吩咐人去煮些清热解渴的汤，还备了粥，等下用点。”他的语气里满是关心：“公主今天肯定都没有吃上东西，先吃点清淡的，比较舒服。”

　　“你要去哪？”看着苏希文站起身准备离开的样子，轻絮不解地问。问完立刻又想到什么，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苏希文看着她那羞红的脸，笑起来，又怕她更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开口：“我去前院看看，还没有给长辈敬酒。”

　　说完又补充一句：“不会很久的。”

　　苏希文离开后，就有下人端了莲子汤和一些清粥小菜进来，轻絮用了一些，吃完在秋月等人的伺候下沐浴，沐浴完换上寝衣，轻絮让人将自己的书拿过来，靠在床边看起书来。

　　却怎么都看不进去。

　　苏家除了苏希文和苏瑶这对姐弟是苏夫人所出外，还有三个妾室所生的孩子，一个儿子，两个女儿。

　　那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了，而苏希远今年应该也是十六岁，听说还没有议亲。

　　苏瑶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不需要费力去揣度她的喜好。

　　苏将军和苏希远毕竟是男子，平日里也不怎么接触。看苏瑶和苏希文的为人，可以推测苏夫人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最让她看不懂的是苏希文，自己的夫君。

　　她实在是不能理解对方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体贴，就算像他说的，他们以前见过，也不至于如此。何况轻絮并不记得他们什么时候见过，既然不记得，也就说明并不是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没有什么特殊。

　　接触新的人和环境就是这样，什么都得重新来过。

　　“你又在想什么，这么入神？”男子带着点醉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发现她认真想事情的时候，不仅会皱眉头，嘴唇也会微微抿起。

　　苏希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梳洗好进来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轻絮听到他的问话，合上书，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又恢复了那副冷静的样子。

　　苏希文看了她一会儿，转身从桌子上拿过那两杯早就倒好了的酒，把其中一杯递给了轻絮。

　　两人双臂交叉，将酒共同饮下，这酒并不浓烈，但入口后还是带着点微辣的味道，进入腹中，升起一股热气。

　　接着那热气又从内往外蔓延到身上，带出了一层细汗。轻絮觉得刚刚的澡有点白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