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间》李麓

11、变动

　　云水正坐在院子里绣着荷包，身旁桌子上的箩筐里放着各色线团。

　　她要赶在中秋节之前将这荷包绣出来。

　　赵行远推开院门，就看见云水坐在桌子旁，很认真地一针一线绣着手里的东西，连自己靠近她都没有发现。不过投下的影子出卖了自己。

　　看着眼前突然投下的阴影，云水赶忙将荷包藏在身后，满脸通红的看着她。赵行远配合着她，假装没有看清楚。

　　“咳咳，藏得倒是快。我可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还没有绣好，不好看。”云水慢慢挪动身子，一个手快将荷包藏在了箩筐里，又飞快地盖上布。

　　看着她那尴尬的样子，赵行远不禁笑出声。

　　“好了，不看你的东西就是。最近在做些什么？听说你跟小莲学了不少东西啊。”

　　赵行远坐下来，又看着云水将箩筐拿下来放在自己旁边的凳子上。生怕他会动手抢似的。

　　“没做什么，就是跟着小莲学了几道菜，还有做点女红。“云水如实说道，不过没好意思提自己差点把厨房烧了的事。

　　为了不让赵行远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将前几日在镇上听见的那番话转述给赵行远，又开口问他，他们说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

　　赵行远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在听到她说出的话后慢慢消失。

　　看着他的样子，云水心里惴惴不安，糟了，赵大哥也姓赵，那几个人提到的赵大人不会就是赵大哥的爹吧？好像听小莲提过赵大哥的爹就是在茂城当官。

　　她刚想说，这个问题并不重要，自己也不是真的想知道。

　　赵行远却很快整理好神情，将父亲告诉自己的事一字不差讲给了云水听。

　　只是隐去父亲将母亲的遗体藏起这件事。

　　云水听完，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她忽的想起很久前赵行远问自己的那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有人说可以让你死去的亲人活过来，你会愿意试一试吗？

　　”所以，之前你提过的那个逝去的亲人，就是你的母亲吗？”云水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云水看见赵行远放在桌子上的手似是要攥紧拳头，却突然停了下来，保持虚握的状态，嘴唇半张，要说出口的话迟迟没有说出来。

　　在风中起舞的树叶飘着飘着停在半空中，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一切都静止了。

　　她试着喊赵行远，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接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空旷、冷漠，仿佛千年不散的寒冰。

　　“如果他回答你是，且那个能救他母亲的人就是你。你愿意吗？”

　　云水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男人。

　　眼前这个男人，面容冷峻，棱角分明，剑眉入发。一头乌黑顺滑的头发，只用一根墨色的发簪别在脑后。身形颀长，站在那儿不动的样子像极了后山那高耸笔直的竹子。

　　“你是谁？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云水站起身，靠着桌子，让自己不要害怕得那么明显。

　　这个人居然能让周围的世界停止下来。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救你赵大哥的母亲。”他停顿一下，“算了，你还是跟我走一趟吧。”

　　说完也不等云水回应，朝着她一挥衣袖，下一瞬两人就出现在了一个山洞里。

　　洞里四周都是不化的寒冰，正中央放着一口精致的冰棺，冰棺前摆着一捧新鲜的花束。

　　此处正是望仙山顶，面前冰棺里躺着的正是赵行远逝世多年的母亲。

　　“那里面躺着的就是赵行远想复活的人。”

　　云水走近前去，冰棺里躺着的女人面色柔和，细看来，赵行远和他母亲长得很像。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或者神仙？但我猜你已经知道我只是一个鲛人。”

　　“我不会什么法术，更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又有什么能力可以复活他的母亲？”

　　云水将目光缓缓从冰棺里的人的脸上移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他身上那冰冷的气质倒是和这个寒冰洞很配。

　　男人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说话的样子。

　　“而且，如果你是神仙，你肯定能有法子能复活赵大哥的娘亲。为什么会找上我？”

　　男人看她一眼，并不说话，只是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朝空中随意挥了一下。一幅画面出现在眼前。

　　画面里出现的正是十六年前茂城出的那桩祸事。倒是跟赵德回忆里的不差，只是多了一些画面。

　　当皇帝乘坐的龙船缓缓驶离岸边后，远处水底下一个鲛人目标明确，使出全身力气径直往龙船游去。

　　平静的水面被搅起层层波浪。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鲛人腹部隆起，怀有身孕。

　　鲛人一个侧身，云水看清楚了她的样子，自己竟和她有八成相像。

　　云水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画面，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这会是自己的娘亲吗？

　　周围不断有官员侍卫的救驾声和太监宫女此起彼伏的呼救声，船舷边一排弓箭手搭弓射箭，对准湖底。但船身晃动得厉害，多数都没有射中。

　　鲛人艰难躲避着射向自己的箭矢，但怀了孕的身子笨重，还是有一支箭扎中了她的尾部。

　　顿时，鲜血在水下散开，又缓缓氤氲到湖面。

　　她只停顿了一下，再次卯足劲往龙船冲去，正被侍卫扶着要躲到另一艘船的天子被这一撞，失足掉下了湖。

　　鲛人急忙调转方向，往落水的天子身边游去。

　　天子随身佩戴的龙纹玉佩在主人掉下水的同时发出金黄色的光芒。鲛人看见那光茫，张开双唇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毕竟是真龙天子，就这一口气，就够了。

　　众人忙着救驾，她也趁乱拖着受伤的身子游离这片水域。

　　云水看到鲛人安全离开，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画面一转，还是那个鲛人。

　　安静的海边，月亮的光芒越来越弱，海风轻柔地吹着。

　　刚刚生产完的鲛人，依靠在海边的礁石上，旁边是她的孩子，半人半鱼，小鲛人虽然瘦小但哭声响亮。

　　她弯下身子将孩子抱起来，含着眼泪亲吻了下她的脸颊，又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片刻，便将其放入了海中。

　　做完这些，她靠着礁石，再也提不起来一点力气，双手重重地垂在身侧，尾巴也停止了摆动。

　　小鲛人一入水先是扑通了几下，接下来一切都很顺利。她在潜水区游了几个来回，玩得不亦乐乎。

　　最后她回头看了一眼靠在岸边的母亲，向着深海游去。

　　鲛人生下来就会游泳，吃小鱼小虾，也吃海里的植物。她不担心自己的孩子会被淹死或饿死。

　　但之后的路就得靠她自己了，她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能做的只有这些。

　　靠在石头上，看着天边愈来愈灿烂的朝阳，她的脸上是满足的笑意，受了伤的尾巴没有得到治理，将周围的水染得一片红。

　　在阳光洒满整个海面的时候，岸边什么都没有剩下，只留下了一地的泡沫，在阳光下五彩斑斓。又被层层海浪拍打得四分五裂。

　　看到这里，云水想要开口问男人这画面出现的两个鲛人是母亲和自己吗？

　　还没问出口就被打断了，男人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

　　“接着看下去。”

　　男人真是将冷漠进行到底。

　　云水只好暂时将疑问咽下去，将目光重新移到画面上。

　　空旷的大街上，女子跪在那儿，女子瘦弱，跪着的身子摇摇欲坠。

　　这个时节的阳光虽然没有夏日那样炎热，但也是热气十足的。

　　她的前面是一座高大的府邸，大门两旁都有穿着甲胄的士兵把守着。

　　不一会儿，一直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里面出来一个小太监。

　　这小太监疾步走下台阶，来到女子跟前。

　　“赵夫人献的火灵芝果然有效，圣上已经醒了。”

　　听到小太监的声音，女子抬起头，脸上露出笑意。

　　云水已经猜出了这人是谁，看到女子面容那一刻，她大概知道后面的事情了，她就是现在正静静躺在她身旁的冰棺里的赵行远的母亲。

　　“只是，太医说圣上还得静养几天，暂时不能见客。您看，您要不还是先回去吧？”小太监不忍，开口劝道。

　　毕竟是妖物作祟，这赵大人一家也甚是无辜，听说这赵夫人前些日子刚刚流产。

　　“不了，谢公公好意，民妇可以等。”幸亏周围很安静，不然小太监都听不见这妇人的声音。

　　小太监也不好多说什么，又转身急急忙忙回去了。

　　这女子看着瘦弱但意志坚定，当真在这府外跪了足足三天，虽然最后还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
　　赵家将能请来的大夫都找来了，接着这些人又一个个摇着头从赵家走出来。

　　要是林家的那株火灵芝还在，这赵夫人或许还能再多活几年。

　　可是听说赵夫人为救丈夫将火灵芝献给了圣上，这下彻底无药可救了。

　　屋里赵德坐在床上，紧紧地揽住怀里昏迷不醒的女子，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的手缓缓垂下。

　　再之后，赵德不顾母亲的反对，将林清的遗体藏在了望仙山上。

　　“你给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云水开口，喉咙干燥。

　　虽然从赵行远给自己讲的关于他父母的事以及眼前这个男人给自己看的这些，她已经隐隐猜出了什么。

　　但信息量太大，她心头一片混乱，没有那个精力再去想这个男人的目的，她只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男人看着她，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似是不明白他都已经将这一切这么清楚明白的摆在云水面前，她怎么还问自己要答案。但很快他又恢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赵行远的母亲是因为你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