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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八十二 公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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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街上已然有炊烟袅袅升起。御史台的官员,约莫一百三十六人,都已经应卯。
循着惯例,官员们各司其职。
但,今晨官署寂静异常,官员们都集中在正堂。
裴雪慈带着血书,正屈膝跪在堂心。
“蒙御史——蒙敬杀害元妻,与洛王行戕害无辜百姓——”高居堂上的御史大夫张自请拿着血书,手臂在宽大的袍服中颤抖,纵使他经历王朝两代君王的风雨,仍旧心惊胆寒。
张自请暗暗将谋逆二字换成戕害,以此减缓事态。
但,堂中屈膝跪地的女子,苍白面容坚毅又果决,声音中满是磐石不可转移的坚定,“大人此言差矣,蒙敬与洛王是谋逆!”
“谋逆!”
两个字凿进人心。
正在张自请斟酌是否更正言词,堂中跑来一个官员。那官员顾不得堂中礼数,甩着官袍袖子大步跑到张自请身侧,附耳低语。
张自请神色剧变,险些当堂站起身。
好在数年官场沉淀,张自请勉强压抑下心中的滔天巨浪。平稳呼吸道:“你一个商户之女,岂敢罔论国事!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一本来历不明的书册——”
裴雪慈冷冷打断他的文过饰非,“大人,我今日不仅是要直诉提告,还是以蒙敬亲女之命举告!若非事实,我何必如此遭罪?”
“你!”张自请不想此女竟然如此倔强。
但是眼下局势……闻说病重的泸王萧潜玉在安义书社自焚,一把火将安义书社烧得精光不说,更是将自己烧成一具玄骨。
更要命的是,泸王萧潜玉自焚之前,名人集结国子监诸生于安义书社,而后血书于诸生,书中直指津王萧怀玉谋害幼弟——萧潜玉声称自己重病不愈乃是萧怀玉下毒所致,且这毒是从自己五岁开始就一直在下。
血书中写道津王萧怀玉定为天道不容,遇风必为摧折,遇雨必为溺死。
昨夜事发,萧潜玉指控结束,大火漫天。
消息被津王萧怀玉得知,便立即封锁。而在封锁期间,天落细雨,不仅没有将安义书社的火浇灭。反倒使得安义书社的火,越烧越烈,不可扑灭。
安义书社与泸王萧潜玉,皆付之一炬。
大火烧尽,雨势转骤。
津王萧怀玉从安义书社回王府的路上,马匹为紫电所惊。
当前最有可能入主东宫,成为储君的津王萧怀玉居然被马匹颠落地,扑进水坑,呛入污水,活活窒息而死,犹如溺水。
王朝接连失去三位皇子,转眼之见,就只剩洛王萧道玉这一个皇子。
张自请如何敢将谋逆二字扣在洛王头上?!
副手见张御史无可奈何,当即为上官分忧,斥问裴雪慈:“蒙御史在玉京只有一位夫人章氏,章氏先前已经为府上贱奴毒害,其女贞烈,为报母死之仇,不惜搭上一条性命杀了那贱奴。这些事,你都知晓,并且你当日是亲眼目睹!”
张自请听入耳,立即反应过来,“对!蒙敬只有这一位夫人和女儿,何来你这个亲女提告他杀害元妻?!”
只要将事情都推到蒙敬身上,不要洛王然尘埃就无妨!
“古籍有法,滴血入骨,即可证明有否亲缘。”裴雪慈伸出右手,露出半只手臂,清瘦又白皙,犹如难得一见的美玉雕琢成,“民女,愿与蒙敬滴骨认亲!”
她曾起誓不认蒙敬为父,但今时,为了母亲之死公之于众,为了了清一切因果,她只能如此。
见裴雪慈一力坚持,张自请等人眉头深皱。若是任由此女滴血入骨,咬住了蒙敬,那唯一的皇嗣洛王怎么办?!
张自请立即作出决断,“你所言滴骨认亲之法,谁能证明它可以信任?”
裴雪慈自然有所准备,“太室山的赤松子大师已经被请来,除此之外,还有太医署的太医,他们均可以证明滴骨认亲之法的可信。”
张自请明白了过来,这裴女是有备而来。当机立断,决定先拿下蒙敬,洛王之事按下不发。而后立即派人去请蒙敬。
赤松子行动迅速,最先来到公堂。见到裴雪慈,两人目光相交,都回忆起来玉京前的约定。
蒙敬升官了,已然穿上了六品官袍。此刻行至公堂,见到堂中的女子。目光一瞬阴鸷,相比与脸上纯粹的情绪,心中的情绪就要错综复杂得多。
他没想到……留在安义书社的那本书,竟真的会落到裴雪慈手中。
眼前这个生就观音面的女子,当真是自己的女儿吗?
她真的不是杜观经之女吗?
“蒙敬,此女要与你滴骨认亲,告发你谋杀元妻——”张自请抹去与洛王一起谋逆之事。
蒙敬人至中年,面皮已然粗粝,胡须却剐得干净。脸上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额间的皱纹,层层叠叠,痕深如刻。
此刻神情严肃,不由得牵动眉头,两眉之间的肌肤拥挤,额间沟壑一般的条纹更为显目。
是否要滴骨认亲?
裴雪慈早已伸出左手,光润白皙的小臂竖在身前,俨然做好十足准备。
尽管曾答应裴悯生绝不认蒙敬为父,但是,为了母亲清名,为了母亲之死,她不得不如此做。
她绝不要母亲的名姓因为杜观经的任性,变成一段风流往事里一个任人调笑的女子。
“你可知你在作甚?”蒙敬额纹深重,眸色沉沉,声音放低,“你若直诉成了,裴家也要满门覆灭。”
裴雪慈凛然不惧,“我早已去信裴家,夹带一封绝义书,从此往后,我与祁州裴家再无干系!”
话到这里,蒙敬哪还有不明白的。
裴雪慈抛开一切,不惜认回自己这个杀目仇人,也要与自己鱼死网破。
只是……蒙敬猛然发觉,浈阳王竟然不在此地!昨日他也听闻了皇宫的传闻,浈阳王当众拒绝皇后指婚,头也不回地带着一个观音面的女子扬长而去。
可今日,她就来揭发自己罪行。
可见,玉京的王公之子一如既往的绝情。
“侍御史蒙敬快些回话!”有人催促。
蒙敬回神,再三思虑,道:“此女与我故去的夫人与女儿有仇,今日之举不过是诬陷——”
裴雪慈目光凝如箭簇,“是与不是,验过不就知道?我愿剜肉剔骨,你只需要一滴血,你还有什么顾虑?莫不是你担心——”
两人对峙,目光如烈焰燎原,又如崖岸与海水相击。
“小心——!”赤松子陡然高呼,而后冲向裴雪慈身前。
铮——
剑身嘶吼,周遭如震!
“何人竟敢在官府行凶?!”御史台官员高声质问。
官署屋檐上接连跳下灰衣人,左右飞奔而来,将一种衙役砍到在地。
裴雪慈立即起身,面前的剑,空中横扫而来。当即侧开身子,向后仰去。可身形尚未站稳,眼前的便见到一点银光,辉若圆月,将她直刺而来。
连连后退几步,裴雪慈后背撞击在巨硕的木柱。
心肺遭到冲击,痛苦一瞬散开。
冰凉的剑尖点在喉咙,粘稠之感流淌在脖颈的肌肤。
裴雪慈忍不住嘶气,生命流逝的感觉再次回到身体,一如在恒州地牢一般。
对面道袍男人停住手中的剑,头套兜帽,面罩黑巾,唯独一双眼睛澄澈如秋水。但眼中并非秋水之盈澈,而是玄海之沉寒。
“你很敢赌嘛。”
裴雪慈微微抿唇,眼中的惊恐沉淀下来,是与对面男子针锋相对的冷沉,“洛王萧道玉。”
萧道玉听到自己的名字,剑尖更进一厘,一道红线自刺向的地方漫开。他亲眼见着那道红线将他的剑连同裴雪慈的性命相缠,忽然胸腔一震。
一股力量将他震退。
萧道玉重聚视线,瞧见来人。
不是周照璧。
竟然是周照璧的父亲周载神,他的姑父。
萧道玉向疾疾掠退。他全然未料到周载神这个意外。是谁将周载神请回来的?
一袭玄色窄袖便服的男人,提着剑追上逃走的人。
颀长的身影落在庭院,周遭一切嘈杂都若无声。周载神持剑,剑锋生出罡风,以他为中心,辐散八方。
萧道玉被迫停步,前路已然被周载神堵死。
周载神狭长的眼睛,凤翅大展一般。凤眸黑沉,目光却如天日所出。声音更是堪比黄钟大吕,“你是何人?”
萧道玉抿紧唇,牙关却并未紧张地咬合。
周遭的人都在劝他离开。
但萧道玉眼睛微微一眯,竟直接提剑上前,不由分说地跃起,一剑如花,剑光四射,带着锐不可挡的杀意挥出招式。
周载神觉着趣味横生,举剑在胸前,剑身笔直迎上。铿锵碰撞的金属声,两柄神兵利器,已然火花四溅,焦烟味似有若无。
一个回合下来,周载神仍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镇守在庭院中间。无人可以越过他。
“你的剑意不好,但剑术却有很多人的影子。”周载神蓦然侧开身子一步,让出一条道,“按理说,你不应该会这等剑术,但既然有人教你,今日我便放你离去。至于日后,便不是我能说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