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伞》寻南溪

63、六十二 三王

　　周照璧眸色冷下，与萧元玉四目相对，空气中似有火星四溅。他低声道：“看来，你当真是将中宫的‘纯正’二字奉为圭臬。”他逼近萧元玉两步，身侧跟着的人自觉退开几步隔出距离，以便两个主子说话，“你还不知道吧，丛云也出现在煮泉楼，他疯了，口中说些疯言疯语，我已经让人把他送去内宫处置。”

　　萧元玉冷静的面容出现裂隙，他被周照璧激怒，却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忍着被踩中的痛楚。一字一句都扯动英俊的面皮，显得就像狰狞的木偶人面，“周照璧，我杀不了你，还杀不了裴女吗？”

　　“你敢先动我的高殿观音，我就敢砸碎你那尊破庙泥菩萨。”

　　周照璧冷哼一声，吐字如钉，“听不懂人话的蠢货。”

　　而后，顾自挥袖离去。周照璧走向已经赶来的刑部侍郎宋镜己。只是没走出几步，便又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高头大马上，萧怀玉笑盈盈地望着萧元玉与周照璧。

　　来得正是时候。

　　萧怀玉视线剽掠过车厢，那里面藏着的一定就是那个形貌昳丽的女观音了。

　　翻身下马，萧怀玉姿态潇洒，显得比在场的任何人都光彩照人。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正容面向一众人。

　　仪昭王主，他是不配。但是这尊女观音的争抢，他一定要胜过萧怀玉与周照璧。

　　宋镜己原本正要应付周照璧，见到萧怀玉王驾，不由得松口气。起码不用直接对上浈阳王，而且，看着眼前的形势，三王相争，他也能免了诸多麻烦——比如带走本案重要目击人。

　　“真玉，”萧怀玉心中痛骂萧元玉，亏他年长于众人，竟连周照璧一半气焰都压不下去，还得他亲自来打压，“浈阳王府庶务堆积如山，你肩上担着姑姑与国公爷两位长辈的期许，不必为这些事过度费心。”

　　万宁大长公主的旧部，镇国公旧部，此刻都需要一个新的寄托。周照璧将浈阳王府四个字挂出之时，门槛就被踩烂了。

　　周照璧与萧怀玉对视，“宜宁殿为了津王子嗣一事，忙的热火朝天。王爷一向孝顺，怎么也管起凶案？若是让娘娘知晓不详近王爷身，免不了急火攻心。”

　　萧怀玉光彩也黯淡一半，“真玉既然知晓我急于子嗣，那就让让我。”他竟然亮明意图，剑指车厢中藏着的人。

　　周照璧冷笑，他知道不能再接萧怀玉的话了。再谈论下去，裴雪慈必然不得善终。

　　然而，萧元玉消化完事情却站出来，“恭妃娘娘看不上草野的泥菩萨，你便是贪声逐色，也违抗不了恭妃娘娘。不如趁早打道回府，何必在这里徒劳？”

　　纵然亲事卫士们隔开人群，以免三王交谈泄露，可这一番机锋，多多少少还是泄露点。

　　裴雪慈在车中更是如坐针毡。她听着三个男人针锋相对，却并有因此沾沾自喜。她只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三个男人，其中两个明言要纳自己，一个要自己留在府中，没有一人提及媒妁！若真让他们得逞，她几乎可以想见自己命运，蒙颂朱、杜惜，乃至侯夫人等，都是前车之鉴。

　　即便周照璧令她心头撞鹿，可是杜惜流得一泊血，钱雪片无形的囚笼，施酒珠的不人不鬼……都让她对周照璧望而却步。

　　周照璧不是那个叫摩尼珠的少年。少年摩尼珠不为家人所容，总在流亡的路上，也正因此，诸如摩尼珠的男子，可以不惧人言，不畏是非。裴雪慈想，如果一定要完成母亲的心愿，她希望能够是一个一身轻的男子。

　　裴雪慈打定主意，她自衣袖伸出手掌，葱白手指，指甲透明干净。她将最为尖锐的指尖贴在脸颊，下定决心——如果这张观音面，已经无法保佑庇护她，反倒给她平添诸多麻烦，那不如就让它剥落神采。

　　尖利的指甲，顺着鼻翼边的肌肤下滑……裴雪慈脸半张脸颊出现一丝红线，红线如细软的发丝。虽不够惊心触目，但也足以破坏这张容颜的完美。

　　心知逃脱不过，裴雪慈索性出了车马。她提起衣裙，自车而下。等到众人发觉，裴雪慈已然落地。

　　众人目光望去，乍一看，还以为她额间发丝落到脸上。可细看去，才发觉脸上那丝线一样的痕迹，竟是血痕！

　　裴雪慈见他们都沉默不言，反倒冷静道：“敢问诸位大人，我应该跟哪位大人回去听询？”

　　萧元玉目光一瞬怔愣，继而恢复如常。他想，她倒也聪明，知道今日纷争骤起，多半是因为她一张仙姿玉貌。为了保住小命，狠心在脸上留一下血痕，虽不严重，但也足够应对今日。只可惜，她现在还没明白——他们相争，可不是为了她这张脸。

　　萧怀玉见观音面添了笔如发细的红痕，不觉狰狞，只觉得月何须满，美人何须无瑕。有些女子，天生不惧瑕疵。瑕疵，只会更加凸显她的与众不同。他眼前这个女子，可要比他母亲硬塞给他的那些有趣多了。

　　周照璧只觉火冒三丈。他恼怒她自毁之举，也恼怒她不信任自己。裴雪慈竟然将他与萧元玉、萧怀玉归为一类！她以为他是萧元玉一样的利用之心，是萧怀玉一样的贪声逐色！

　　宋镜己眼明手快，知道是渔翁得利的时候，立即登场，“这位娘子就是目击之人吧，我是刑部侍郎宋镜己，娘子请随我来。”

　　谁能想到三王相争之下，竟是这么个结局。

　　萧元玉对此自然没有异议。萧怀玉另有打算，预备将在长淮侯府没有做成的事做了。此时，两个人前所未有的团结，“真玉，你便是有权协理此案，可主审官是宋侍郎。”

　　一起拦住周照璧。

　　周照璧见势，索性道：“好啊，那就交给宋镜己。”

　　他将两人分开，从两人中间穿过之时，压低声音：“如你们所愿，你们来日都不要后悔。”

　　萧元玉以为周照璧只是颜面受损的嘴硬，毫不在意，“人人都有后悔的一日，怎知真玉你来日不会后悔今日之举？”

　　周照璧懒得看他一眼，只觉得他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萧怀玉则是有些紧张，一改往常的潇洒自如，他侧目与周照璧视线相会。一瞬间的交集，竟让他觉得自己被看穿到没有任何秘密。不过，他也不在乎了。毕竟仪昭王主之事，已经让他颜面尽失，他疯了才是正常。

　　裴雪慈没想到会再次来到刑部。这回，她被带到一个空荡的房间。房间里只有几张木凳，引她入内的人忽地想起一事，连忙奔出门外，取了张小几来。

　　这人问裴雪慈：“娘子会写字吗？”

　　裴雪慈不明所以，却还是颔首。

　　这人大喜过望，“这可太好了！”从随身的囊袋里掏出简易的笔来，“娘子可以先将自己今日见闻写下来。”

　　笔墨虽然简陋，但是足以够裴雪慈使用。

　　刑部的吏员听闻了煮泉楼的事，不敢按照惯例审讯裴雪慈，而且裴雪慈最终如何定性，还需要等正堂几位大人物敲定。

　　安顿好一切，吏员转去正堂。

　　正堂虽然安静，但氛围闷得吓人。

　　沣王与津王坐在一边，皇帝新敕封的浈阳王独自坐在一边。台案上的刑部侍郎宋镜己正襟危坐，神情凝重。

　　不多时，堂中又赶来两位当朝官员。

　　吏部侍郎沈擎兰送完夫人，径自来堂中与众人见礼。紧随其后的就是祭酒杜竹诵，他满面悲切地与众人作揖。

　　宋镜己与杜竹诵同朝为官，又是沈擎兰同年。按理说要回避，但是事出紧急，加上此案三王坐镇，刑部尚书空缺，只能他亲自操刀。

　　见杜竹诵精神不济，宋镜己请示之后，叫人布设两张杌子，请两人坐下。

　　宋镜己开口前特地看了文吏呈上来的详文，“今日杜祭酒之女坠楼一案，概况如文。”另有吏员分发文书与在场的人，”杜惜于辰正三刻出府，巳初一刻至煮泉楼。有祭酒府门房与煮泉楼堂倌画押证词为证。这一点，沣王、津王，浈阳王，您三位觉得呢？”

　　萧元玉不可置否，周照璧只是垂眼看证词。萧怀玉倒是肃容道：“宋侍郎所言不错，也有书文凭证。”

　　宋镜己又望向杜竹诵，见杜竹诵只是看着文书，手腕似有微弱颤抖。他继续道：“杜惜坠楼前，是在煮泉楼三楼的风轩。这是沈夫人常去的地方，偶尔煮泉楼会用此雅间待客。若非重要客人，不轻易开轩。这一点，煮泉楼和沈夫人所言都能印证。今日煮泉楼的掌柜见来的是杜惜娘子，想着沈夫人与杜惜娘子的关系，便大方开轩待客。这一点，煮泉楼的伙计与杜惜娘子的另一名侍女孔颜都可以作证。案发前，侍女孔颜听杜惜娘子吩咐，去车厢中取君子丸。但是车中根本没有君子丸，侍女孔颜以为自己粗心，翻找得不仔细，担心若是寻不到杜惜养身的君子丸会触怒主家夫人，于是一直在车厢中翻找许久，甚至还同驾车的家仆说了此事，担心君子丸遗落府中，请家仆找一个闲汉跑回府去取，她来支付闲汉报酬，并已经支付闲汉十枚铜钱——”

　　杜竹诵抬起一臂，本想发问。但一抬眼，惊觉几尊王驾，哪里有他发问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