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8.道心 ...
-
待阙满雪睁开了眼，他的灵识也慢慢拢合回了自个儿的灵台当中。
或许在外人看来，“问灵”不过是一瞬息的事儿。
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他合紧了身上的这件外罩，目光扫过花岫玉，他说道：“我有一事不得其解，数百年前白玉京生的那桩祸事。”
阙满雪顿了一会儿，说，“是如何平息下来的？”
“唔，仙人这可真是为难我了。”
白玉京有过海晏河清的几百年，因为太过太平安生，于是他口中的“那一桩祸事”其实很容易就可以猜出来他所指为何。
哪怕白玉京殁了数百年，花岫玉也依然记着那日的山市。
那是白玉京最热闹的一年，又正巧撞上人间的灯会，那一条笔直漂亮的山市里支起两旁歪歪扭扭的摊子，一开市点灯，便有许许多多的凡人会走在那条笔直的山道上。
一到了那个时候，山市里便会比往日多添上几分热闹。
“仙人是想问那阴物三日内吃空两户人家的事儿罢。”
阙满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候着他开口。
花岫玉也没想过闭口不谈此事，他说道：“说来仙长应当会觉着我在讲胡话。”
“害人的并非是阴物，而是个死了许多日的死人，但怪得是，它却在一个夜里忽然“活”了，把柳氏上下几口人吃得一个不落。”
“又在第二日的夜里，那死物从棺椁里爬起来吃掉了他的妻儿。”
此番，阙满雪在心里琢磨了下，它既然还是吃掉了它的妻儿，又为何要在第一日去吃柳氏呢。
琢磨了几个来回后的阙满雪向他问道：“它已不记得了它的妻儿，为什么在第一日，饿极了的它不去吃它的妻儿呢？”
花岫玉默默地想了一会，最终还是想不出个甚么来，“此话我也问过小仙长，那位小仙长说，应当和白玉京里的习俗有关。白玉京的凡人为血亲守灵的那几日，会在身上洒一些香灰，而那死物兴许是嗅不得香灰。”
听到花岫玉口中的“小仙长”时，阙满雪莫名地动了动心思。
他说的“小仙长”不用想也知是辜拂衣，念及他那位站在白玉京满山的山雾中的师尊，阙满雪蓦地想起，这儿不就有一个当年见过他师尊的人么。
那位殁了数百年的仙人“聊无”是怎得一回事，他眼下问问便是了。
阙满雪道：“你可还记得小仙长身边跟着的那位仙人？”
如此，花岫玉的面色改了改，这回他是真的在搜肠刮肚地想。
然而不一会，他问，“哪位啊？”
阙满雪：“你不记得？”
花岫玉懵了一瞬，他百思不解地道：“我应该记得吗？”
“……”阙满雪听完脸色就改了，他心想，果真是月上奴做得手脚。
还害他动了一时的心思。
他想到月上奴绞尽脑汁捏了个和他生了同一张脸的人，伪造成仙人聊无塞进辜拂衣的身边，还让他跟着看了那般多的时日，怀里的剑便“嗡”了一声。
阙满雪低下头按住剑鞘，那双好看的眉毛皱了一下。
“你接着说，它吃掉了它的妻儿，为何还侥幸活了一个？”
花岫玉困惑了，“我有说侥幸活了一个么？”
他一言难尽地反问道：“仙人不会是…趁我记起那回事时，不过问主人意愿，便擅自看了什么罢？”
“……”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不过顺序倒是反了。
他看着这会儿正纳了闷的花岫玉，面不改色地念起了月上奴的名讳，道：“我若是有那样好的仙术，何至于来问你？我问月上奴便是。”
“先前听门内长辈们提过此事，但时隔多日，记得不清了。”
花岫玉见他这般说，信了阙满雪几分。
“在那死物吃掉它妻儿的那一日，刚巧碰上它下葬的日子。”
待坐正了身子，花岫玉面上的神色愈发凝重，他忖量了下，才道。
“换作以往，下葬的日子定是不可说改便改，可碰上了这么一茬子怪事，凡人也不敢往山上跑，下葬的日子只得往后推了一日，过了守灵的日子，他们也没再往身上洒香灰了，只有那户人家的小女，贪玩碰倒了香灰，有些沾在了衣裳上，也因此逃过一劫。”
闻他此话，阙满雪道问：“此后呢？”
“此后仙长们便叫我们切莫不可往外说，把那死物捉下，各自往移山阵走了，再之后，我便一无所知了。”
观他面色，阙满雪不疑有他，连花岫玉这样有半点狐疑都要刨根问底一番的人都不知其一二，那如今怕是只有那个人知晓了。
半晌，酒舍外头多了道人声，阙满雪便了然，这是“知晓一二”的人找上了门。
酒舍的门扇被人轻轻推开，雪钻进了一些来。
辜拂衣捉拿下了月上奴，便往“柳”宅寻人，他寻的，当然是此时坐在酒舍里的阙满雪。
他提了提脚边松松的罩衣，穿过酒舍的门廊往里边走。
迎面，阙满雪瞧见了他一只手提着的人，是被他打得半晕的月上奴。
阙满雪顾了一眼对面坐着的花岫玉，见他不语，扭回了头，道：“正好，我有要事要问月上奴，还望师尊替我镇住他。”
“你问便是。”辜拂衣扫看他一回，又把目光缓缓落在花岫玉身上。
花岫玉冲他颔首，眉眼间是淡极了的神态，他说：“久日不见，小仙长。”
听闻花岫玉此话，阙满雪又是往他那儿一瞧去，抬望间见他噙了几分笑。
“松绑吧。”辜拂衣松开了手指，将月上奴丢至一旁，让阙满雪取了此刻绑在花岫玉身上的问灵绳。
下一刻，站在桌案前的阙满雪有了动作，他走到花岫玉的身旁，松下先前还捆在他身上的问灵绳。
花岫玉盯着他的手看了会，道：“仙长们只带了一条绳子么？”
“……”
把问灵绳取在手上，阙满雪在他的身上施了一道噤声术。
免得这小公子嘴上没个把门的。
一边的辜拂衣似是想起了什么，他问道：“你在他身上见着了什么。”
“唔…回去了我再和你讲罢，如今得先问问这位阁主的。”
“也可。”
阙满雪点点头，“那便得罪了。”
半阖着眼的月上奴竭力抬起了眼皮，一只眼睁着看向了他。
那只眼乌漆的，让阙满雪无端想到了那时在花府中，他也是这般直直地盯着偏宅里那株终年华盖如云，生在白玉京里，总也不会败的树。
那时的他忽然对着花岫玉说，“人该有一死，一草一木也总该枯败，为何人间里会有一年如一日开着的树呢。”
当年的花岫玉回答不了他，这时，他依旧无法回答他的困惑。
阙满雪的手上一顿，绷直的问灵绳上有若隐若现的金光。
稍时，他听到月上奴说：“若仙君有想寻的，只管去寻罢。”
那好似是月上奴说的，又好似不是。
问灵绳捆在他身上时，阙满雪还特地的打了几个结，生怕月上奴同那一位伞下人一样挣出去了，叫他们再犁几座山头去寻。
待他确保了月上奴挣不出去，阙满雪仰头同辜拂衣道：“师尊，一起吗？”
他师尊挪动了步子，“嗯”了声，把神识放开了。
和他的师尊一同，阙满雪再一睁眼时，便回到了数百年前……西岭。
有一阵子水声潺潺地往他们的跟前流过，从东南西北的四面聚来。
那里太过暗了，才叫阙满雪一时间看不清切。很古怪，他居然有那么一瞬间，嗅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似血池里浓到拍不开的血味，又掺了些别的味道。
耳边，有一道好听的声音响起：“你若有甚么想寻的，只管去寻罢。”
纳闷了一会儿，阙满雪疑心是他落入了月上奴的伎俩当中，可当他拧了眉毛，想挣出这儿时，他垂在身侧的手被人抓握了一下。
“闭眼，调运灵力。”辜拂衣在他的耳侧低声道。
那声音低在他的耳廓外，阙满雪不好动作，只得站着。
他依照着辜拂衣的话运了运灵，除开他师尊的声音，他还听到了些旁的。
“我倒觉着，若他们的道是‘护生’我道便是以杀为生。”
“往天上去，才是修士该寻的道。”
那道话落进阙满雪的耳里时，他惊了一惊，他方才听见的话，本该是几百年后，道心破碎，摇身一变成为大反派的辜拂衣说的话。
阙满雪还未去辨认，他身侧的辜拂衣就在手里捏了一个灵决，一团火便被托在了他的手上，那掌火在此间探了探，照开周遭一片浓厚的墨色。
他掌上的火落了地，在周围排开一圈，待灵火把周围照得亮堂，阙满雪才看清了这儿，他这时站着的这片地，是一片不知是用何种东西砌的石地。
这儿站了十来个修士，阙满雪的境界太低，认不出他们的修为。能在这儿议事的，怕不是出窍期的修士，而如今的人间十四洲，能有几个是出窍期的修士，那都已是山门里的门主，或是一位长老了。
那些人中，有人顿住了话头，他随手抛下一只令牌往下丢，道：“月上奴，此事便交于你办吧，带上几个师弟，莫要叫人认出你，你是西岭的门生。”
只见石地上的月上奴接下了令牌，几年过去，他已越来越像数百年后的月上奴了，不再有花府里青涩又时常阴郁的样子，他道：“弟子定不会令师尊失望。”
他跪着的那片石地的十米外，有人偏头和身边人说，“若是此事能办成，兴许‘飞升’一事便不再需修士挣得头破血流。”
“死几个凡人的事罢了，也担不上什么因果。”
“善。”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18.道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