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民国-木偶纪（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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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没了就是没了，就如塞拉岭的秋季。
寒意将整个塞拉岭笼罩，一片枯黄转眼变成了苍茫的白色，铺满大地。
而原先的木柱和稻草支撑起来的建议工棚也随之消失，地面上反而多出了一个个地窝子。依靠着前人遗留的智慧，数千华工得以靠此度过寒冷的落雪天。
即便因此时常被看守巡视，甚至负责采买的霍尔特等，白人们嘲笑为会打洞的东亚耗子。
他们也顾不上气愤，为了抵御塞拉岭的寒冬，已经耗费了他们所有的心力。
何况对于心有成见的人来说，不管他们如何分辨，抗争，在没有绝对的力量和依托前，一切都不过是颓然。
但是即便如此，延长的黑夜里，辗转反侧间，大半辈子都在底层挣扎求活的人不免为万里之外，隔海的统治了他们几代人的大清王朝感到忧心。
人离乡贱，人离故国如草芥呀。更何况这个国，还如同腐朽的大树，一天比一天衰败。
.......
天边冲出黑色，晕染出一片灰白，呼啸的寒风夹渣着雪沫子刮着。
张惊杭从秦婉的怀抱里小心的钻了出来，挤落了一地的衣服，凉意瞬间争先恐后的挤了进来。母女两就这一床不算厚的棉被，被子上还铺满了两人所有的衣服，以期待着能多两分温暖。
这样的情况下，自然无法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起身。
果然，她这一动，秦婉也跟着醒了。
“还早，你在睡一会吧。”张惊杭抿着唇，有些歉意的压低声音道。
秦婉摸摸这个性子缄默的小女儿，眼里从迷茫慢慢清明，然后转化出笑意。女儿这是心疼她这个母亲，但是她心疼，一路跟着她，漂洋过海又沦落到此吃苦的女儿。
有时，她甚至想....如果那天她没有生出那样的念头，没有跑....
至少小女儿也不至于跟着她吃这样的苦，不知那天就死在着陌生的异国他乡，还有一个人留下的大女儿.....
只是，秦婉终究是坚韧的性子，转瞬就收住了自己的心思。过去终究是过去的事情，现在最重要的是眼下。
这般想着，母女两都不是拖沓的性子，最主要的是这个天气，也不允许她们拖沓。快速将棉袄套上，两人这才轻手轻脚，尽量不惊动别人下爬出地窝子。
一个不大的地窝子里，除了她们母女外，还有五六个年轻孤身年轻的妇人。
两人一出来，就看见不远处站在雪地里高瘦的身影，还有几个吸溜着鼻子等着的半大男孩。那日，周武师说要教她练拳，并不是空话。
周武师身手很好，即便瘦削的厉害，家传的周家拳在风雪中依然打的虎虎生威，带出破风声。在这个时代，家传通常都是传男不传女，传家不传外。
女儿难得有这么个机会，秦婉很看重，如同所有华国母亲一般，比张京杭还要上心。虽然比起修真功法，这套拳法算不得多厉害。但张惊杭练得很认真。
她珍惜所有人对她的善意。何况这套周家拳法刚柔并济，不仅能够疏通身体，帮助她更精准的掌控这具幼小的身体，而且以拳为形，配以修行之气力，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攻击手段。
除了张惊杭外，同行跟着周武师学习的还有几个半大男孩。其中，还有个熟悉的面孔。这会儿正鼓着腮帮子看着站在最前面，学的最好，同样最靠近周武师的张惊杭。
每天，他冻的通红，布满冻疮的耳朵，不知道要听多少次周师傅对这个怪人的夸奖。
他那么努力，那么卖力，就想超过一次，超过一次.....
但是从未没有一次，似乎他这一辈子都注定了要跟在后面追赶这个人的背影。
男孩咬着牙，继续不服输的狠狠挥动着拳头。
若说一开始心头萌生出想要教张惊杭这个孩子自家拳法，是因为陈文典这个兄弟去世前总爱念叨这个孩子，放不下心，那么后来，则是因为这个孩子本身的天赋。
那怕每天只有清晨不多的时间教学，这个孩子总是能极快的领悟关窍。周武师高兴的同时，难免又不可避免的生出几分惆怅。
只怕要不了多久，他就没什么可教的了。只是这般好的孩子，难道就这样一辈子被困于异国他乡，做着最辛苦最危险的活计，一辈子磋磨而结束吗？
等到最后一式收拳，一只粗糙的大手突然罩在张惊杭的脑袋上，她有些不高兴的甩头，一次两次还是没有成功拜托这只大手。
抬头就周武师用一种悲凉，堪称哀凄的眼神看着她们。
大清早的，这是有犯什么病了，张惊杭心里腹诽，也不耽误嘴上功夫：“男人的腰，小孩的头，周师傅不知道，都是不能碰的吗？”
周武师听了这话，好似被点了笑穴，哈哈哈个不停。
两师徒就在这雪地上，一个大手抵着对方的头，一个哪怕脑袋受制于人，扫膛腿快速出击，速度极快，甚至带出残影。
周围几个孩子当即将他们围成一个圈，一双双眼睛发光看着，还不忘给张惊杭欢呼助威。
周武师也渐渐从开始的应对自如到难以为继，就在他努力心酸维持为人师表的尊严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工友们招呼上工的吆喝声，周武师当即心里一喜，毫不恋战，如同蹬腿的兔子，瞬间穿过包围圈跳脱着远去。
张惊杭看着远去的背影，没忍住切~~了一声。
风雪依然无法成为减缓工程的理由，何况对于迫切需要交通的铺设的上层国会，以及各大行业大亨而言，牺牲付出的不过是些华工而已。
如同荒野里的杂草，大地上的微弱的蚂蚁，死了一茬还有一茬。
大人需要在寒冷的天气握着铁锹干活，半大的孩子倒是暂时不需要放羊了。早在冬季来临前，工地上圈养的起来的鸡鸭，羊，已经被负责看管巡视的监工和采买官运出去出售换成财物，也是他们这一年的补贴。
但是不代表他们就轻松了，他们需要跟在采买官的马车后面，推着拖车，步行数十里到最近的小镇上，趁着大雪封路前去接运这一个冬季的蔬菜土豆。
顶着风雪，一行人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远远就看到工地上点燃的火堆，还有焦心等待着各自孩子的父母。
这会儿见到他们，纷纷涌了上来帮忙将一筐筐卷心菜土豆搬进库房，这才能停下来照看自家孩子。看着不过半大的孩子，本就不厚实的棉鞋早已被雪浸透，有些甚至已经冻的泛青紫。
大人们一遍掉着眼泪，一遍用雪帮孩子搓脚，直到有了知觉这才敢松一口气。
秦婉围着张惊杭，那怕她没有同其他孩子那样，手脚甚至都没有受伤，但是秦婉摸着女儿冰冷的手脚，还是没忍住掉了一串又一串眼泪。
张惊杭干巴巴的安慰起不了一点作用，最后只得像一个木偶人一样，带着一些尴尬的仍由秦婉用热毛巾给她擦脸，擦脚，再把她塞到自家居住的地窝子里。
这才出去给相熟的人家帮忙。
被裹在被子里的张惊杭，只得将放置在一旁的藤筐箱子抱到怀里打开，只见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着十来个巴掌的木偶人。
她取出其中一个还未完工的继续小心，一丝不苟的雕刻起来。
顺着灵活的手指翻飞，不断有木屑落下， 张惊杭手中人偶的脸部轮廓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熟悉。
周武师过来看人的时候，见到这孩子手中成形的木偶，楞了一会儿。他们这些人也不知道那天就死了，死后能有人记得也是一桩好事。
只是，没想到他这个徒弟还有这么一双巧手。
“若是我那天我死了，你也帮我雕这么一个吧，还怪像的。”
熟悉的脚步传来，张惊杭早就知道来人是谁，只是没想到人会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她楞了会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传出来。
“好。”
周武师声音带着释然，“记得要雕魁梧些，胖一些，现在的我太瘦了，所以才显得弱了些。”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这人还在努力为白天差点招架不住自家徒弟寻找原因。
张惊杭朝着人翻了个白眼。不过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周武师知道他们这帮人的宿命只怕是要葬身于此，张惊杭同样也明白。只是两人都没有想到死别会来的这么早。
........
周武师死的依然很突然，带着独属于他这个人的悲壮。
那天，工地发生雪崩，数十个人被埋。周武师因为身手敏捷，本来早已跑出了雪崩的范围。但是因为不顾危险，冲进危险区域救人。
当他将救出的第二个人扒拉出来扶到安全地方，再次冲进去时，第二次雪崩再次发生，他也跟着消失在一片白色洪流中。
直到三日后，张惊杭跟着众人才找到周武师的尸体，冰雕下的人如同睡去了一般，但是张惊杭知道他是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不过，张惊杭想，太累了睡一觉也挺好的。这样等到一下次他被唤醒时，必定会大吃一惊吧。
在整理周武师遗物时，人们发现他怀中藏着一本泛黄的拳谱和一枚刻有“反清复明”字样的铜钱。这两样东西作为遗物被留给了张惊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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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漫长危险的冬季总算熬了过去，不过他们也付出了近数百人生命的献祭。
眼见春季即将降临，那个总在休息时教工地上的孩子们认字读书的老秀才先生，纵究没有熬过来。老先生是病死的，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让这个文弱书生的身体彻底垮掉了。
寒冷的冬季他染上了严重的肺痨，咳嗽不止，最后甚至咳出血来。
监工们怕他传染给别人，把他单独隔离在一个破地窝子里，任其自生自灭。张惊杭和一群半大的孩子们经常轮流会偷偷送些水和食物过去。
老先生始终不肯让他们靠近，即便临终前始终保持着读书人的仁心和体面。等到晚冬最后一个清晨，人们发现他安详地走了。
身边放着一封用鲜血书写的诀别告语。
"诸君敬启：
吾李文彬，浙江绍兴人士，生于道光五年。寒窗苦读二十载，终未建业。漂洋过海，困于此地，日感生命之渺小，命运之无常。
父母早已亡故，妻儿不知何在，归期无望，人生至此，了无牵挂。只恐故国山水犹安？唯愿诸君保重，有朝一日，若有归日，莫忘告慰亡魂。
李文彬绝笔”
这封诀别告语没有留下来，因为监工们害怕疾病传染，但是只要见过它，知道它的都将其牢牢记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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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灌木、矮松白杨泛出绿芽，他们也顺着铁路铺设延伸到内华达山，跟着搬迁过来。不知道采买官又从那里收购了一批羊羔和鸡鸭，张惊杭和一众孩子又开始了牧羊的生活。
内华达山脉因为人迹不多，再加上生长于此的浓密常绿阔叶灌丛，矮栎、熊果等，为这里多样性物种提供了基础。石山羊、骡鹿和美洲貛、星鼬、山狸时常冒出，更不要说山脚下在灌木丛中栖居的蹄兔、穴兔，以及溪流中的鲑鱼，硬头鳟......
这一切让牧羊的孩子多了许多指望和乐趣。
张惊杭混迹其中，凭借着敏捷的身手，时常能提着鱼和兔子回到工地。靠着这些将秦婉一个冬季后干瘦的身体调理出了几分血气。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辆远比采买官华贵的两驱马车出现在这里，马车上跳下来一个高大男人，他有着一张好看的面孔，相对于白人冷硬的轮廓要柔和上许多，深褐色的眼眸如琥珀般温润，黑发在脑后整齐束起，这会儿却眉头紧皱，想来心情不佳。
崭新的牛皮靴踩在泥泞的雪水上，与周遭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民国-木偶纪（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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