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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拜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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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府,陈设的灵堂刚撤去没多久,府内外还是一片肃哀的气氛。
来抚慰的人来来去去,又匆匆离开,往日高府门前的热闹景象不再,只空余门前柳树上盘旋的乌鸦为主人诉哀。
高府守门的家丁垂头丧气,从前前来拜谒递帖的人数不胜数,他甚至替老爷回绝都回绝不过来,如今来者寥寥几人,坐不过一刻钟就离开,真是世态炎凉。
“替我呈告老夫人,说学生杜文焕来访。”
还未见人,声音先访。
一片阴影笼罩了他在地上的影子,家丁抬眼一看,眼前人一身竹青锦袍,玄色腰带,系莲花玉佩,风骨峭峻,清蕴悠然。
“杜大人?”家丁认得眼前这个俊朗公子,他是主人高琦的学生之一,也深得高琦器重。
主人去世后他来过几次,但因公务繁忙,抽不开身,所以有些日子没来了。
这是熟人,家丁自然不敢怠慢。
收起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家丁轻车熟路地说:“杜大人,老夫人说若您来,直接进去就是了,不必多礼。请随小人来。”
杜文焕微微颔首,随家丁过了前庭,来到正堂。
高琦的遗孀高老夫人一身丧服,正拿着手帕拭泪,侍立一旁安慰她的是她的儿子高渊。
见是他进来,高渊忙迎上去,作揖道:“文焕贤弟。”
杜文焕回礼:“高兄。”
又对高老夫人行礼:“师母,学生文焕前来拜谒,望您保重身体,切勿过分悲哀。”
高老夫人勉强忍了悲痛,在婆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扶起他来,正打算开口,看见他的脸,往日回忆涌上心头,泪珠又不自觉滚下,哽咽道:“难为你时常来看我。你老师生前最为器重你,时常向我夸赞你的才学。连你外任时,也时时记挂着你,盼有一天能让你调回京城。如今却……”
说到这,她已泣不成声。
“老师之恩,学生断然不敢忘记。”杜文焕心里头也不好受,但他是来宽慰老夫人的,“若他还在,也希望您能保重贵体。斯人已逝,老夫人至少看在儿女还想尽孝的份上,将心宽慰一二罢。”
“文焕说得有理。”高渊见状,也连忙上前安慰母亲,“若您不保重身体,就是置儿子于‘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境地了,您于心何忍?”
高老夫人连连说了几个“是”,用帕子将泪水拭去,挤出一个笑容:“瞧我这记性,只顾着自己哭,没了礼数,竟忘了让下人给文焕奉茶。来人,给杜大人奉茶。”
“是。”
丫鬟很快就端来了茶,一一给座中的人奉上就先退下了。
高老夫人先将茶啜饮一口,润了润方才因哭泣而沙哑的嗓子,才说:“文焕,听说你还在查那件案子。”
杜文焕细嗅茶香,又浅啜一口,是恩施玉露,在这夏暑还未褪去的初秋最为合适,可以生津润燥。
闻言,他托着茶座的手一顿,先将茶盏放到一边,眼神晦暗不明,说:“的确,师母是从哪里听得的?”
高老夫人叹了口气,“是罗源那小子来时说的,他说如今揪着此案的,也就你一个了,还让我来劝劝你。”
杜文焕抿了抿唇,没有答话。
高老夫人见他眼睛里的倔强,又是替高琦欣慰,又是担忧。
“文焕,你老师一向视你为自己的亲生孩子,而我也是一样。这么多人是前车之鉴,你就先安安心心在大理寺待着罢,不要触这个霉头。
“若你想升官,不必揪着这个案子。待这段时间过去,我便修书一封给户部的唐尚书,请他替你美言几句,或可调任,到时候海阔天青,你也不必再担着这个案子了。”
杜文焕低垂着眸子,向高老夫人道谢:“多谢师母的好意,但学生……心意已决。而且学生也不是为升官而查的。”
谁都知道,靠这个几乎破不了的案子升官无异于火中取栗。
“哎!”高老夫人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惊讶,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当初你老师上书请求将你调任回京,在大理寺协助他破案,是为了替你铺路。谁知他这么早就去了,还留下你这么个倔强孩子!”
说着,她又要抽泣起来。
高渊忙打断她,免得她越想越伤心:“母亲,父亲在书房还有些许遗物,儿子带文焕去整理整理罢?”
高老夫人收了声,一边用帕子擦脸,一边点头道:“好。”
高渊又转而对杜文焕说:“贤弟请随我来。”
“请。”
高府书房,一打开,便有一股带着灰尘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高渊在最前,被呛了几声,用袖子掩住口鼻,转头对杜文焕致歉道:“数日来府中人都在操办丧事,书房来不及整理打扫,没想到就落了这么多灰尘。”
“无妨。”杜文焕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随高渊踏入这间高琦生前的书房。
书房里并不杂乱,但书卷众多,尤其是书架上,都是满满当当的古籍,显出主人生前的博学来。
杜文焕不知自己要整理什么,正欲询问,谁知高渊神神秘秘地掩上了门,这让他更为奇怪。
高渊将门掩上,又去看窗,见四周确实无人,方才掩窗对杜文焕说:“贤弟,家父生前有一封密信托我交予你。”
说着,他便从袖中拿出一封纸张泛黄的信来。
杜文焕不懂他的意思,接过一看,信件薄而轻,上头并未署名。
信封里是一张旧纸,正欲打开,却被高渊阻止:“贤弟,此信回家之后再细看也无妨。我有几句话是家父让我转述的。”
杜文焕见他神情严肃,忙将信仔细收好,放回信封中。
“家父说,此案牵扯众多,若郑敬荣不肯帮忙,就不必再追查下去了。性命攸关,切记切记。”
“性命攸关……”杜文焕琢磨着这几个字,既然老师说得如此严重,莫非知道背后有杀手参与,可老师确实是寿终正寝,而非杀手所害。
若他不知道,这个“性命攸关”指的又是什么呢?
“小弟知道了。”杜文焕应下,他纵使想破案,也不敢拿性命开玩笑。
本来他还在怀疑前几日的杀手为何出现,这封信证明那些人确实为此案而来。
见杜文焕理解意思,高渊也松了口气,语气轻松了许多,指着四周的书卷,笑道:“文焕,家父留下的这些书我一武官也用不上,你想要什么,就拿走罢。”
杜文焕眼神一动,急忙道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对他来说,这儿就是座宝库,徜徉其中已是乐趣横生,若能带走一些简直不敢想,所以并未客气。
高渊将房门打开,散去房中陈旧气息,又转而整理书架上的古籍。
除了古籍外,书架一角还放着一些名帖,想必是从前的门生留下的。
他整理出一些,对杜文焕说:“贤弟,这些就烦你放在门口,我待会让小厮拿去烧掉。”
“好。”
杜文焕捧起那些名帖,就要放在门口,忽然看到最上头有一熟悉的名字——
“送呈……敬祝安康,学生赵赐恩拜。”
他展开一看,“崇福七年同进士出身三甲第二十六名赵赐恩拜上。”
而余下这些竟然都是崇福七年进士的名帖。
他拿上赵赐恩的名帖,问高渊:“高兄,这些怎么都是崇福七年进士的名帖?”
高渊愣了一瞬,才想起:“哦,家父曾经是崇福七年礼部会试的主考官,所以当时的进士多来拜谒。不过家父任主考官多年,怎么会仅留下这一年的名帖?”
他又在那堆名帖里找了找,方才笑说:“这么多名帖,差不多齐了,只有状元的找不到,也不知是何等骄傲的人物,连名帖都不曾给恩师呈上。”
杜文焕将剩下那堆名帖扔出门外,又进来整理字画。
高琦所收字画中,有名家的手笔,也有一些往日学生献给老师的。
只不过学生的笔法尚且稚嫩,单看不错,可一和名家的对比,就高下立判了。
杜文焕曾经也给恩师画了一幅墨竹图,是在刚中探花之后不久呈给恩师的,被他挂在书房之中。
往日杜文焕还为此骄傲过,以为自己可与名家比肩。
可现在一看,书画中弊病太多,有种故意装出清高不流于世俗的稚气感。
他默默将自己那幅画拿下来,收进卷轴中,毕竟是三年前的手笔,还是不要挂在这丢人现眼了。
正打算同其他字画放在一处,一副不起眼的字画引起了他的注意。
旁边的字画因为年代久远又不常拿出,所以被书虫啃食,加之湿气侵蚀,已经泛黄残破。
可这一幅虽也是被收起,但纸张仍是细腻白皙,连一个坑洞也没有,看得出书房主人对它的喜爱,想必时时拿出来观赏。
展开一看,是一副空谷幽兰图,上题——“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
这幅画写意生动,幽兰独立于风中,似受摧残,又似坚韧不拔,其柔且刚,不像是老师高琦素来大开大合的手笔。
而且这字……同他拾到的那本旧书里的字十分相似。
他去看落款,“不才愚生拜上”,并无人名。
“或许是哪一年的门生。”高渊凑过来看,赞赏了几句,说,“不过放在这一堆字画里,想必也不重要。”
杜文焕想的恰恰相反,放在这却如此干净,恩师肯定经常拿出来欣赏。
而且这画上似有几滴干了的泪痕,也许是恩师在欣赏字画时流的泪。
想必恩师很重视这个门生,但杜文焕从没听他提过,或许是个不能被说出来的人,或许这个人已经死了。
莫非曾经是恩师的得意门生,后来获罪于朝廷,所以恩师才只能躲在书房望画流泪。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他还未想明白,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粗粗的声音。
“啊哈,原来二位在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