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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过去(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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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滴....”,凌乱的床铺上,一只手正四处摸索,找寻扰人清梦的源头,终于纤细的手指摸到了肤感手机壳软软的触感。被窝里顶着鸡窝头的女人眼睛眯成缝,按下了接听。
来电号码没有备注。
不一会儿传来了一个男声,听起来挺年轻的样子。
“莉莉,今天下午2:30西城路民政局,你把证件带好。”
听完,女人没有任何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年轻男人还想再说点什么,听着挂断的电话,咽下了剩下未说出口的话。
“韩煦没事吧,她不会整什么幺蛾子吧?”一个年轻的女人,揽着年轻男人的腰,甜腻腻的说道。
“应该不会,你中午想吃什么?”年轻男人拥着女人往停车场走去。
“牛排吧,国贸3楼新开了一家,刚好吃完我们去楼下选戒指....”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
床铺里的女人,翻来覆去了一会儿,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走进浴室,打开花洒,还未热的水淋在身上,瞬间就激起了鸡皮疙瘩,也让女人渐渐清醒过来。
洗完澡以后,女人裹着浴巾站在落地镜前,仔细的观察自己的脸,摸摸眼角,还没有眼角纹,也没有法令纹,一抬眼发现额头的抬头纹,又马上放平视线,看着自己平凡的脸,试图做一个笑脸。拉开浴巾看见身上的赘肉,笑容立马消失在嘴角,摸着肚子上的赘肉,陷入了回忆。
女人叫王文莉,生活在一个普通的十八线小城市,父母都是体制内的职员,不算大富,也不算贫穷,有体面职业的双亲,总是让她在老师面前得到一些小小的尊重。但从小在暴力教育中长大,让她性格敏感内敛,会看人脸色,不会和人起冲突,因为她怂且能忍。除了幼儿园遭遇过霸凌,其余求学生活也算是安稳。从小她就不聪明,性格又软弱,当老师家长没有耐心教学时,她就学会了装懂,是以成绩一直不好,每次期末捧着可笑的分数回家,父亲总会安慰她下次再努力,可是这样温柔的父亲会瞪着浑圆的眼睛怒斥她,打她,在她身上发泄着自己的坏情绪,或许是工作的不顺心,或许是夫妻感情的不和,或许太多太多。所以外人眼中温柔的父亲,她总是亲近不起来,小小的她厌恶把怒火发泄在无辜的自己身上的父亲。母亲也会教训她,她也怕,但是母亲只会在她做错事的时候生气,从来不会找借口来罚她,所以她更爱母亲。
高中的时候,她会偷偷看言情小说,幻想自己以后的生活,有一个完美的“白马王子”和她相遇,无条件的爱她,这样的后果是她成了吊车尾,高考走了艺考生的捷径也只上了一个专科。像很多人一样,逃离自己长大的城市,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自己的大学生活。
她期待大学多姿多彩的生活,事实却是,不同的人相处起来太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先是室友一个个分崩离析,因为沉迷在网络游戏中,不愿社交,因为怕麻烦没有加入任何社团,从不接受别人的邀请,所以渐渐也没有新的朋友,因为年轻,心安理得的放纵光阴。没有通过升本考试,所以毕业时就面临就业问题,投了很多简历,但是效果都不好,在外地艰难求生一年后,灰溜溜的回到了家乡。通过父母的关系进入一家机关单位做一个小小的临时工,每月拿着极少的工资,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住回了自己的卧室,继续沉迷在网络游戏中,网络中她健谈又体贴,受人欢迎,和现实中的她完全不同。所以她把微薄的工资贡献给了游戏。
自认为自己很聪明,不会像母亲一样选错人,受折磨一辈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从她认识了第一任老公开始?,不,不,更早一些的时候,她陷入了时间的焦虑,困在世俗的催婚中,困在自己对人生的迷茫中,她降智了,或许说她从来没聪明过,只是她自认为自己聪明,以为自己见过了很多,以为网上的谈笑风生,以为自己强大,现实却给了她会心一击。
没错,她人生的第一坑来自她的初恋,她的第一任老公李杰。
彼时她26岁,没能像父母一样跨入体制的大门,屡战屡败,却要一直战。白天做着枯燥繁琐的工作,应付着不喜欢的职场,应付着不喜欢的上司,应付着同事不感兴趣的喋喋不休,忍受着直属上司深谋老算的职场PUA,晚上回家父母的说教,更让她疲惫,每天身上都背着一副枷锁,让她喘不过气。
在一次联谊活动中,她认识了李杰,对方主动礼貌的加了她的微信,说实话,她是一个浪漫的人,所以她没看上李杰,因为对方的样貌实在是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有点丑。但她想,虽然这个人她不喜欢,但是她没有恋爱过,也没人对她表达过爱慕,她也想试试。所以在面对李杰的搭讪,她也没有拒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在李杰约了她3次后,她终于同意了约会。地点在一个购物广场,她只会简单的化妆,描了眉,学着网上化了一个初级的大地系三色眼影,涂了肉桂色的口红,把额头两侧的头发别再耳朵后面,又理了理,最大程度的遮住自己的两侧额角,望着镜子里的清秀温婉的女孩,她满意的出门了。可是开端实在不美,对方开着车来接她,但是她没认出车牌,导致对方绕了两圈才接到她,对方浅浅抱怨了两句,但在车上还是积极地找话题,她感觉自己像主导者,带着一点沾沾自喜,因为对方在积极地争取她的好感。
吃饭中,对方详细的介绍了自己,29岁,父母虽然务农,但是全款给自己买了房车,有个读大学弟弟,成绩很好,以后会比自己混的更好,父母买完了养老保险,也不用他养老,自己是体制内的,工资也稳定,最近还有望升迁,并且也不在意她是临时工,相信她能考上,即使不能,她挣得就算少些,他也能负担家庭生活。王文莉能招架住吗?不,她不能,对方条件看起来比她好太多,除了她父母有优势,其余她一点优势没有。她动摇了,本来想着吃顿饭AA就不再联系,但是对方很真挚,对方虽然丑,却有1米9的身高,又爱运动,身材精瘦,怎么看她都应该试试,于是她同意了,没有再欲拒还迎,让对方再三顾茅庐,她觉得事情别搞复杂,愿意就答应别吊人胃口,直接一些,但是这样却让李杰觉得简单容易,可她没有上帝视角,她只是一个蠢货。
那段时间或许是她最快乐的日子,没有受过伤,带着天真的愚蠢,不懂经营,不懂手段,对方的关心关照,都让她越陷越深而不自知,听见同事感叹她男朋友好高的时候,她有一股莫名的虚荣,就像是在说虽然她自己不怎么样,但是她男朋友什么都有。渐渐的问题出现了,对方的大男子主义,和迫切的身体接触,三观的不同,都在拉扯着她。
平衡是一通电话打破的,她正和闺蜜在公园畅聊人生,接到李杰的电话,对方指责她,不联系他,不在意她。为什么不联系?因为对方想更进一步,王文莉拒绝了,她还有一丝丝理智,她还认为贞洁是自己的底牌,所以暂时联络冷清了一些。李杰倒打一耙认为王文莉没有真心实意和他交往,伤害了他,如果今天下午不去他家找他,那就分手。她慌了,不顾闺蜜劝阻,打车离去。于是最后的天平也倾斜了,她败了,一败涂地。让她反感时就该了断,可是她不会,没人教她表达自己,她只学会了忍受,没学会拒绝。
男女关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句她嗤之以鼻的话,渐渐充斥可她的生活,她没有话语权,对方总是能左右她,她想逃离父母,频频的出入他的家,在一天下午,她被自己男朋友强迫了,对方不信她是第一次,她捂着脸痛哭,身体痛,心也痛,结束后看着血迹,他依然在怀疑,她看着这个男人,用力挥出一耳光,对方反应很快,但还是被扇了半巴掌,李杰缓和了语气说她是第一个打他耳光的人,哄她自己以后会对她好,她还蠢得以为那一巴掌能为自己扳回一点。
她没有分手,没有其他原因,只因为她是蠢货,认为对方拿到了她最大的底牌,她却不知道,最大的底牌永远是自己。没有底线的退让,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就这样磕磕绊绊的交往,他不放弃对她的驯化,她也不放弃自己从前的白日梦,比如她的“白马王子”能挣钱养家又能操持全家。在她每次以为不会更糟糕的时候,更糟糕的事就会出现。
夏日的夜晚,她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她甚至怀疑自己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吗,她怎么不记得,为什么只是拌嘴,对方会把电风扇砸在她身上,为什么对方会砸东西,会怒吼她。童年的挨打记忆一瞬间和现实重合,她不敢相信,她发誓不找和父亲一样的男人,可是这个人比她父亲还不如,因为父亲从来不会和母亲动手,吵的再厉害,也只是被母亲打。她想离开,对方却不许,她怕极了,却没有示弱,不是不想示弱,而是在她的世界没学过该如何示弱,她只是冷着脸一直流泪。第二天,给夏芸打去电话,这是李杰的母亲,请求对方把李杰叫回家,因为她想偷偷收拾行李离开。当夏芸迟疑的询问,李杰是不是动手了的时候,王文莉的坚强再也维持不住,她哽咽的哭诉,夏芸温柔的安慰她,请求她再给李杰一次机会,她会教训李杰,请求她和自己一起努力改变李杰。如果王文莉实在接受不了,她会叫李杰回乡下,留着王文莉时间。这是第一个离开的机会,可是王文莉没能把握住,她陷入了沉没成本中,犯了一个低级错误——相信对方能改变。
李杰动手都能全身而退,虽然收获自己母亲的教训,可是这对他不痛不痒,如果有用,他不会是这个样子到这么大岁数,他会越来越过分。王文莉不懂,她像是被蜘蛛网粘住了的飞蛾,无力地挣扎。每次对方的恶劣,只会刷新王文莉的忍受下限,让她在痛苦中不能自救。
最后一次的自救机会,是她搬走了所有东西,和对方不再联系,对方追到了家里,希望和她聊聊,王建国恰好在家,他不同意,可是他作为父亲的威严已经在暴力和无能中所剩无几,他管不了王文莉,因为王文莉不听他的。王文莉去了,和对方在沿河的公园里散步,对方诚恳的像初见的第一天,说自己错了会改,王文莉一直哭,她的理智在拉扯,最后的最后,她想赌一把,很明显她输了,输了人生最美好的几年。
交往一年后,双方父母见面了,约定了婚期,对方一面说亲家的要求一定全力满足,一面又让李杰来做低伏小说,家里实在很困难,王文莉如实告诉了自己母亲,刘桂芬是一个豪爽人,她觉得小两口只要感情好,就行,再说李杰家里有房有车,以后不用受苦再去贷款,直接说不要彩礼了。对方又说要在乡下办酒,这下刘桂芬不高兴了,她和王文莉的父亲王建国都是体制内,要些脸面,女儿在乡下办酒是什么事。最后,王文莉父母拿了10万出来给她在城里办酒和拍婚纱照。她戴着李杰1万块买的钻石戒指,不知道自己是幸福还是不幸福,可是她要假装幸福,她觉得她可以过得幸福。
结婚一年后,王文莉的眼泪不知道打湿了多少次枕头,多少次的夜晚她站在窗台前想御风而行。多少次升级的肢体冲突,多少情绪崩溃发疯,多少次屈服在武力之下,多少次梦中被对方踢下床,多少次做自己不愿意的事,多少次凌晨走在无人的街道上,想自己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但是她忘了,是她给了李杰伤害她的机会。明知道对方不是对的人,却忍不住依靠,多少次被对方体无完肤的打击,不会肯定她、鼓励她,只会说她丑,说她胖,说她怎么还不怀孕,是不是有病,一次次退让,在这段婚姻中,李杰想驯服她,夏芸想驯服她,驯服成一个搬空自己娘家去贴补夫家的女人,因为她父母的条件好太多,她又是独生女,她什么都知道,因为他们做的太明显,王文莉是一个敏感细微又自私的人,就算对她掏心掏肺的好,她也会慎之又慎,何况是李杰这种让她不爱又恶心的人,还有夏芸的假惺惺,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中了毒,清醒却不能控制自己离开,她痛苦,她清醒的走向毁灭。
她病了,不是大病,却是很多种是折磨她的病,独自去了很多医院,吃了很多药,都不好,问原因都是抵抗力低下,病因不明确。
在一个平平无奇周末,王文莉在李杰惯例的回老家后,收拾了所有东西,丢了很多东西,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带走,比如刘桂芬斥巨资买的刺绣四件套、被芯之类的家具用品和冰箱等等,她收拾了自己所有的衣服,恳请了两位关系不错的同事帮忙,大包小包的回家了。刘桂芬只是平静的问她想好没有,如果想好了她们会出面,如果她还想和李杰和好,她们就暂时不出面。王文莉低着头说自己想好了,不会变了。世上只有父母对她真心,她知道却没有早知道。
王文莉以为自己会难过,但事实是她很平静,情绪平静的触底,她在工作中扮演一个正常人,可是大家都因为她脸上时不时的伤痕猜测到了她遭遇的,她听到过别人的窃窃私语,可她装作没听到。回家后,她常带着眼泪,只是哭自己好蠢。
她是一个对生存要求很低的人,只要她能活,她会一直忍受。可是她活不了,她要死了,生死关头,她终于做出了早该做的决定。
断联一周后,对方多次做低伏小都没有回复后,发了狠,让王文莉别后悔。领离婚证那天是王建国陪她去的,李杰说了很多,但她一句话也没说,她累了,她从前说了好多,对方从来没听过,相信了很多次,但对方的变好从来都是三分钟热度,她不敢相信了,她怕再信,她的一辈子就没了。
离婚后刘桂芬说李杰来家里找过她们,王文莉不在,王建国和刘桂芬接待了他,他还试图说王文莉不懂事和错处,刘桂芬没有理会,直接劈头盖脸了大骂李杰不是人,会对自己的老婆动手,又细数对他们小家的帮扶,办婚礼、买电器等一干事宜,付出忍让良多,只为李杰能好好待她女儿,李杰试图用王文莉爱网购和常在网络上和陌生男人玩游戏的错处扳回一点,刘桂芬快气笑了,她觉得李杰没有情商,她愿意好好教他,可是对方却冥顽不灵,她反问网购有多少是为家里买的,有多少是为他买的,爱打打游戏更是哪门子错处。李杰有些招架不住,刘桂芬看透了对方自私自利自大多疑无耻的嘴脸,歇了和好的心思,下了结论双方好聚好散。李杰灰溜溜的离去,他不明白王文莉在拿什么乔,王文莉不懂事,怎么刘桂芬也不懂事,刘桂芬不懂事,怎么王建国还不懂事,王文莉又没正式工作,又不是天仙,还离过婚,自己是王文莉最好的选择,他以为天下的父母都像他老家的那样,劝和不劝分,让女人忍着忍着,忍完一生。
有的人虽然活在当下,却还像大清未亡人。或许有很多人在忍受,可王文莉再不济也是刘桂芬他们的独生女,刘桂芬和王建国都是大学生,见识多,自然想法不像传统的老思想,况且王文莉脸上的伤他们都看在眼里。
王文莉觉得自己好像完了,像是重病不治,在腐烂生疮,对父母的愧疚,对自己人生的乱七八糟的痛苦,常让她喘不上气,她知道只要她能考入体制,她能解脱,她能自己立起来,可是她的自制力在高中的时候就耗光了,她停不下来,静不下来看书。她知道解药是什么,可是她控制不住让自己走向灭亡,好像生来就是在追求自我毁灭。
镜子前的女人回过神,自嘲的笑笑,穿好衣服,带着鸭舌帽,口罩,拿上手机和包包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