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高枝》三七贰十一

32、第三十二章 涟漪

　　青兰咬了咬唇，“刚才我听到有人在喊刺客……怎么回事？”
　　梁桐儿平复下来，说：“似乎是有人混进来闹事，已经被抓了。”
　　“没说什么原因吗？可有人因此受伤？”
　　“好像是有人伤到了。”
　　“是谁？”
　　梁桐儿奇怪地看她一眼，有些迟疑：“我也不太清楚……”
　　青兰知晓自己忽然追问这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显得有些可疑，但船舱中二人的话语回响在耳边，蔺恪受了毒伤……听情况三日内必毒发身亡，她心绪不宁。
　　不行，她做不到看蔺恪死去。
　　青兰忽然急急转身，她记得蔺恪就和朋友们在船头聚会。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很多人的泛舟赏荷之行有了瑕疵，人们兴致全无都纷纷离开，因此青兰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蔺恪的所在，他在船的第二层，被三两好友围着，正摊开的掌心由人小心翼翼地上药。
　　青兰一眼望见他手中一抹血色，脸色苍白，那人没说谎，蔺恪确实受伤了，那毒……
　　“子慎哥哥……？”
　　感觉到他忽然绷紧了手掌，杨佩兰抬起头满是疑问。
　　“无事。”蔺恪收起手，“小伤而已，回去再包扎吧。”
　　杨佩兰连忙提起裙摆，“子慎哥哥，你为兰儿受的伤，让兰儿包扎好再走罢，否则我心中定是不安的。”
　　然而蔺恪脚步不知为何十分急促，杨佩兰气喘吁吁根本跟不上，宋君竹啧啧有声：“一面保护人家受了伤，一面又甩手离去，真不知道说你柔情似水还是冷酷无情好。”
　　“难道站着看杨小姐受伤无动于衷才好么？”蔺恪淡淡道。
　　察觉好友语气不好，宋君竹还以为是自己多番调侃惹他心烦了，举手无辜示意，也没再纠缠下去。
　　只有蔺恪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纵使只是余光一瞟 ，但他怎么可能认不出心上的身影？
　　强按下思念，蔺恪怕自己再待下去就会打破自己的承诺，让青兰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再起风波，于是立马起身离去。
　　青兰不知道其中内情，见杨小姐落下了，犹豫后还是上前：“杨姑娘。”
　　杨佩兰对外人不像对蔺恪那么温柔，见她突兀搭话，面色冷淡。
　　待青兰将自己躲在船舱听到的话告诉她后脸色一变，急忙追问：“你所言当真？”
　　见青兰点头，她沉着脸思考着什么，青兰有些着急，“蔺公子所中之毒必定凶险无比，早日提醒为好。”
　　杨佩兰狐疑地打量她一眼，“你这么慌里慌张做什么？”
　　青兰一顿，好在杨佩兰以为她不过京城里爱慕蔺恪的大多女子中的一个，没多作探究，而是转头吩咐丫鬟喊轿夫，她松了口气。
　　杨佩兰喜欢蔺恪自然不会想他出事，借她之口提醒，自己就不必和他再见面了。
　　接下来几日青兰格外关注城中消息，三日过去也没有听见将军公子毒发身亡的惊闻，她总算放下心头一桩大事。
　　再说回蔺恪，杨佩兰那日夜里匆忙追去蔺府告知他中毒一事，蔺恪当即唤了府中大夫查验。
　　“怎么样？”
　　“血液鲜红看似无毒，但化水有墨色，确实是千机之毒。”宋程点点头，“不过能解。”
　　福顺闻言放下心来，宋程乃蔺祖夫人请出山的神医，有他这句话想必公子定安然无虞。
　　“不过杨小姐怎么知道那镖上有毒？莫非此事与杨家有关？”
　　蔺恪若有所思，“先不谈这个，庞侍郎那件事可有眉目？”
　　宋君竹和福顺相视一眼，道，“若无意外，明日城中便会有消息了。”
　　……
　　六月，烈日昭昭。
　　一桩丑闻震惊朝野，吏部侍郎庞行正收受贿赂，卖官鬻爵，行贿数额高达一万两白银，私下纵容父兄打骂平民百姓，掳掠民女，一朝被人敲响登闻鼓，坊间飞速流传着他的丑恶行径。
　　天子朝堂之下，庞侍郎长跪不起，痛哭失声，皇帝脸色铁青，吏部二品大员毫无顾忌地公权私用，这朝堂之上有多少人是通过钱色交易而非真才实学进来的？
　　若人人如此，可还有治世之道可言？
　　此事干系重大，大理寺连续点灯三天三夜，所有证据一应俱全，庞侍郎判抄家问斩，亲属全部流放，关系者轻则丢乌纱帽，重则人头落地。其中十之六七都是杨家走狗。
　　蔺恪观望了几天，事态逐渐平息，宋君竹笑道：“杨建平这几日上朝脸色都是绿的，简直大快人心。”
　　“可惜几个重要位置上的官员都被保了下来。”
　　蔺恪展开纸笔，庞侍郎一事板上钉钉，杨家力保只会将自己也陷进泥里去，只好断尾求生，此次过后吏部不再受杨氏管控，算是断绝了杨国丈一大助力。
　　“子慎兄这一趟清河县可真没白去，杜宰相竟在死前藏了一招绝杀，实乃高人。”
　　宋君竹叹道，曾经的宰相杜扶深何等惊才绝艳，若非遭奸人陷害，大夏有他主朝堂，蔺威横扫战场，文武二将，再兴百年不是问题。
　　“斯人已逝，长辈未竟之事当由我们完成。”蔺恪道。
　　牢狱森森，庞侍郎一身囚衣污糟，须发凌乱，夜色已深，看守换岗之际悄然闪过一道身影，融入黑暗不见。
　　第二天，庞行正畏罪自杀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有人紧缩眉头，有人长舒一口气。
　　朝堂诡谲，市井依然热闹喧哗，小摊小贩吆喝之声不绝于耳，手中瓷杯滚烫，青兰指腹微红，轻轻吸了口气。
　　胡文心注意到她的神色，细心地推来一盏梅子碎冰，嫣红的汁水沁在雪白的冰沙上，格外讨喜。
　　酒楼里生意正热闹，小二端着盘子灵活地窜行，二人坐在二楼，右手边是车水马龙，一楼大堂里说书先生兴致高昂地举扇，胡文心听了一会儿，对青兰道：“这庞侍郎以权谋私，当真可恶。”
　　青兰也听说过近日京城最大的传闻，心里很是赞同，不过也有些好奇，庞侍郎听说是穷苦出身，登科之前家里也是地里刨食，在京城无甚背景势力，却能当上二品官员，还贪腐十几年不曾被人拉下马，怎么看其中都有些古怪。
　　她心中如此想，也问了出来，胡文心诧异地看她一眼，随即微笑起来：“卞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他家中在京城经商，自然有自己的门路，庞氏一案牵连重大，胡文心早已接管家中产业，对这件事情也知道个七七八八，想了想对青兰提了个醒：“庞侍郎能以草根之身官至二品，背后少不了世家的帮助。”
　　他说得隐晦，可京城除了杨家一家独大，还有什么世家呢？
　　青兰一脸凝重，胡文心却笑道：“是我不对，出来游玩提什么朝野之事？倒叫姑娘觉得负担。”
　　他风度翩翩，行为举止无一不体贴，很难使人产生恶感，林月娘识人无数，这次的眼光也当真是不错的。
　　青兰此次和他出来却并非相看，而是林月娘生辰在即，她苦恼于为小姨选什么作礼物，问到梁桐儿头上，转手给青兰介绍了城里颇有名气的香饰店，无巧不成书，这家店的少东家竟是林月娘提过的胡文心。
　　青兰走进店铺里时恰好遇见胡文心视察商铺，他显然听说过她的姓名，听见青兰自报家门，讶然抬眸。
　　于是便有了今日酒楼一行。
　　一番接触下来，青兰委实觉得胡文心是个极圆滑和善之人，也许是商人的天性，言谈间夸奖得不留痕迹，既不显得吹捧又使听众开心，与他交谈简直如沐春风。
　　青兰从未接触过这类性格的人物，何况他少年行商见多识广，一时之间聊得实在尽兴。
　　落在别人眼中，就成了相貌姣好的少年少女相视而笑，一派和谐景象。
　　苍白的手指骨节分明，沉默地搭在窗沿，蔺恪隔街相望，一语不发。
　　耳旁宋君竹清亮的嗓音忽然显得聒噪，也许是自己费干口水半天不见好友回应，宋君竹灌了一杯水，顺着蔺恪的目光，挑眉一笑：“那不是文心吗？瞧他对面坐着一女子，莫不是心仪之人？也对，文心也到了及冠之龄，早该讨媳妇了。”
　　他以为自己在吃瓜第一线，却没注意蔺恪冷飕飕的目光，福顺在一旁伺候，当然也看到了青兰的模样，心里一惊，下意识抬头看自家公子，又见宋君竹哪壶不开提哪壶，顿时紧张起来。
　　蔺恪垂下眼睫，抿唇问：“你认识的朋友？”
　　宋君竹点头，顺口介绍，他是御史之子，世代贤良之家，本不会与胡文心这等商人打交道，但胡文心书画一绝，接管家里产业之前在文人圈子里有些少年英才的名头，宋君竹向来爱风雅，二人去年于一拍卖行看中同一幅画，相谈之下一见如故。
　　宋君竹对他赞不绝口，“别看文心商贾出身，气度内蕴较之普通世家子有过之无不及，只可惜他心不在朝野也不在诗文，而是和父亲一起行商去了。”
　　蔺恪握着窗沿的手一紧，宋君竹看似热情大方和谁都能侃上一两句，实则外热内冷，眼光也高，能被他如此评价的想必是人品才性都相当不错的一位公子。
　　再望去，不知胡文心说了什么，青兰抿嘴笑起来，垂眼最是一抹不胜风的娇羞，蔺恪忽然觉得胸前生出一股堵塞之感。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就走了吗？我点的醉仙楼新出的招牌还没上呢！”
　　宋君竹意外地看着好友起身，但蔺恪并无留下来好好尝一尝佳肴的心思，他甩下一袋银子给小二，连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