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世天骄全收集图鉴》酌神

70、族

　　血。漫天的血。

　　几十只魔兽，甚至来不及降落到地面，就在空中全军覆没。
　　翅膀被斩断，头颅从空中滚落，羽毛在风中飘扬，天地间洒下一场腥臭的血肉之雨。

　　黑鹰部的族长，衡，本在紧张地望着天边涌动的紫黑魔气与猩红血雨，却见那不祥的云中战场里，飘出了一个雪白的身影。

　　那是一个少女。
　　清逸超然，白衣不染血污，此刻正踏云御气，朝他奔来。

　　红发族长目光复杂——既专注渴切，又怔然感慨。
　　那就是仙人。

　　他目光一直不曾从白衣少女身上离开，直到她落到地面、走到自己身前，才以嘶哑的声音开口：“仙人。”

　　白没有再纠正他的称呼。
　　她面色沉静，几乎没有表情，说话也几乎没有停顿：“你没有经过指点，就有四道灵纹，说明你的天赋不止于此。学会正确的修炼方法，你便能飞速进步。你确实可以保护你的族人。”

　　年轻的族长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措手不及。过了会，他才反应过来，犹豫道：“仙人您的意思是……要教我？”

　　白沉默地点了点头。

　　族长怔然望向天际还未彻底散去的魔气：“所以……您不会再亲自出手了。”
　　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埋怨的嫌疑，红发青年连忙补充：“当然，您已经为我们解决了这次的大麻烦，还愿意教导我，我——与黑鹰部，都感激不尽！”

　　白微微垂下眼：“自己掌握力量，不是比祈求别人拯救更好么？”

　　衡顿了顿，随即认真点头：“您说得没错。”
　　夕阳下，他面容真挚，红发愈加灿烂，像是最热烈的火烧云。

　　白移开目光。

　　红发青年发现了她脸上没有彻底掩去的郁色，意识到了什么。
　　“另一位仙人……似乎与我族有旧怨。但无论如何，我们族里这些孩子是无辜的。”他低声道。

　　白沉默了一会，才轻声开口。
　　“你说得没错。但我的师弟，他也曾年幼，也曾无辜。”

　　红发青年不吭声了。

　　白叹了口气，很轻，很长。
　　“我无法真正体会他的痛苦，也无法彻底认定你们的无辜。但是……”

　　她抬起眼，乌黑不染杂色的眸子散去了犹豫，只剩下清醒与坚定。
　　“除魔是我的使命，我也无法袖手。”

　　年轻的族长凝视着白衣少女清丽的面庞，目光微动。

　　白也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教导你之前，我想与你做个约定。”

　　“什么？”

　　“我会帮助你变强，让你有能力保护你的族人。”白轻声道，“但与之相对的，你要成为比以前更好的族长，不要再唯贡献是论，不要再放弃任何一个你觉得无用的人。”

　　她的声音轻了下来：“不要，再制造同样的悲剧了。”

　　衡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但最终，他还是道：“我答应你。”

　　他甚至笑了笑，小麦色的俊朗脸上咧开一个笑，露出雪白的牙：“不如说，正合我意。”

　　白点了点头。

　　红发青年却话锋一转：“您不打算，让我去对您的……同门？道歉吗。”

　　白静静看着他。
　　“有一瞬间，我是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你会去吗？”

　　衡平静道：“如果您拿一族的性命威胁我，我会去的。”

　　白摇了摇头。
　　“不是发自内心的歉疚和悔恨，没有任何修补裂痕的作用，反而会激怒他。”

　　衡耸了耸肩：“但如果要真心的话……那我确实很难道歉。”

　　白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年轻的族长淡淡道:
　　“那样的事情，发生过无数次。我们黑鹰部历代族长，无数次地抛下没办法再做出贡献的人。如果是一百多年前的话，那位族长的事迹，我也听说过。”

　　白抿起唇，盯着面前的青年。
　　对方俊朗脸上浮现的情绪，不是麻木或恶意，也不是自信或冷酷，而是平静。

　　“如果我替前代族长道歉，那就证明前代族长错了。但我不认为他错了。”
　　红发青年目光中没有任何犹疑。
　　“那位族长是很冷酷，但不只是对您那位同门冷酷。那位族长抛弃的无用之人里面，也包括他自己受伤的妻儿。”

　　白只觉难以置信：“这……还有人性吗？”

　　红发族长轻声道：“我觉得没有。但当时整个部族都忍饥挨饿，而且动不动就要被魔兽袭击。在生存无法得到保障时，是不会有人性这种奢侈的东西的。”

　　微微停顿之后，他笑了一下。
　　“我们部族的族长历来是推举产生，不是血亲继承。因为作为一族之长，为了整个部族的生存，必须做好舍弃一切的准备。如果只舍弃别人，不舍弃自己的血亲，必然会失去威信。”

　　白沉默了一会，方低声开口。
　　“如果这就是你们的理念和传统，那么你如何才能做到答应我的事情——不放弃任何一个看似无用的人？”

　　红发青年很镇定：“之所以我现在能答应您的要求，只是因为我们现在的处境，没有那时候艰难罢了。当下虽有魔兽袭击，但衣食还没什么困难，甚至还出现了您这样斩妖除魔、闻声救苦的仙人——所以我才能够去考虑，除了保住能做出贡献的族人之外，再多去保护一些失去战斗力或是劳动能力的人。”

　　白怔然。
　　过了会，她低声开口：“虽然我未必能认同你们的观点……但是，大概……对你们部族而言，你是合格的。”
　　她扭开头：“开始学吧，族长。”

　　红发族长点了点头，刚刚平静中暗藏锋芒的神色散去，俊朗阳光的脸上再度显露出爽朗的笑容：
　　“叫我衡就好。希望仙人能记住我的名字。”

　　白怔了怔，看向他鲜红到比烈焰更刺目的罕见发色。
　　她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如果你叫红，会更好记的。”

　　少女只是随口一说，年轻的族长却听到了。
　　他目光灼灼，忽然笑了。
　　“也不是不行。”他道。

　　“我可以改名叫红。”年轻飞扬的面上扬起肆意的笑容，“仙人叫白，我叫红，也不错。”

　　“但我也有个条件——如果我改名叫红，仙人你就得一直记着我。就算过了几十年、几百年、上千年，仙人你看到我的头发，也要第一时间喊出我的名字才行。”

　　“……”
　　白揉了揉鼻子，移开视线：
　　“还是算了吧。谁能活那么久呢。”

　　红发青年只是笑。

　　在白的指点下，这位年轻的黑鹰部族长，衡，开始了有生以来的首度修炼。

　　他的四道灵纹完全出自天赋，根本没人教授他吸纳天地灵气的方法。而得到了白的指点之后，这天赋相当卓绝的族长迅速蜕变，不但举一反三，灵力运用愈加巧妙纯熟，连灵力的总量也得到了飞速提升。

　　仅仅七天过去，红发青年耳后的条纹，便从四道，变成了六道。
　　堪称脱胎换骨。

　　这七天内，白也时刻警惕着魔物的动向。
　　那种蛇头鸟身的魔兽，那天她已经除掉了几十只，但又有新的一群，在黑鹰部族地旁远远盘旋试探。

　　这种魔物实在狡猾不同寻常。
　　似乎是察觉到有强大的存在，只要白在的时候，这群魔物绝不会靠近。

　　但只要她一走，它们便开始在族地四周蠢蠢欲动。

　　白只能暂时住在了黑鹰部族地内。她拒绝了衡为她提供的住所，每天夜里都默默地守在族地周围。

　　年轻族长原本的兴奋又变成了忧虑。

　　第八天教学时，红发青年的眉心一直是皱着的。
　　“我是变强了很多。”他甩了甩结实的胳膊，“现在的我或许能和那些魔物一战，但我总有暂时离开族地的时候。等我不在的时候，它们肯定会来的。”

　　白思考了一下，用树枝给他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圈，圈里还有一些简洁的线条。

　　衡盯着这个圈，正茫然的时候，白开口解释了：“这是一种法术，叫做阵。这个阵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抗魔物，至少让它们没法轻易进来。”

　　“阵？”衡有些吃惊，“我好像在别的部族看到过这种圈圈。”

　　白也有些惊讶。
　　“除了我们师徒三人之外，竟然还有人会阵术……真是了不得啊。”她道。

　　衡耸耸肩：“有些部族也有厉害人物的。”

　　白想了想，道:“也是。阵的本质，其实就是利用线条引导天地间灵力。不同的形状和线条，能以不同的方式汇聚力量。会使用灵力的话，应该早晚都能发现这种用法吧。”

　　衡还是有些懵懂，白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绕了绕鬓发：“其实我画的这个阵，不算特别精妙。阵法要随时分辨天地间的灵力流向，考虑最适合的画法。我在这个上面只是还凑合，我师弟比我厉害很多……”

　　她突然止住了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衡理解了她的停顿，贴心地没有追问，而是转移了话题：“没事，您能教我，我已经感激不尽。”
　　他笑着笑着，却又叹了口气。

　　“怎么了？”

　　年轻的族长欲言又止，最终深吸一口气，强笑道：“没事。”

　　白默然看着他。她也不吱声，只是纯黑的眸子牢牢盯住他。

　　似乎被这种眼神打败，衡苦笑道：“好吧，是有点麻烦的事。您早上喊我前，我刚从族人那里得知，有别的部族的人被魔物追赶，跑到了我们的族地。”

　　白尚在怔然，年轻的族长看到她茫然的神色，叹了口气，决定把话说得更为直白露骨。
　　“那人把魔物引到了我们这里。”

　　白迟疑道：“会不会……这个人只是慌不择路，没有想太多。”

　　衡一怔，随即露出一个苦笑。
　　“仙人果然是仙人啊。想得和我们完全不一样。”

　　他摇摇头：“虽然每个部族的习俗不太一样，但有一些规矩是相同的。比如，宁可死在外面，也不能把魔物引回族里。”

　　白缓慢地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很残忍，是吧？”衡笑了一下，“但这对于部族来说，却是最明智的选择。我们族里，连小孩子都知道这一点呢。”

　　白没有说话。

　　衡的面色有些阴郁。他看着空无一物的天空，淡淡道：“有时候觉得魔物最可怕，但有时候又觉得，最可怕的还不是魔。”

　　二人此刻正在黑鹰部族地的边缘。

　　白已经发现，这片土地虽然位于大河之滨，却也不算特别丰沃，有部分土地失去了水草保护，变成了沙地。他们此刻正站在沙地之上，辉煌的朝阳将沙粒染成炫目的金红。

　　刚刚白的法阵，只是随手画在黄沙之上，如今沙土被风吹皱，法阵也失去了原有的线条。

　　衡蹲了下去，试图将地上的线条恢复原样。

　　“仙人。”他低着头，突然唤道。

　　白：“？”

　　族长抬起脸来，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单手撑着下巴，就以蹲着的姿势，歪着头，看着白。
　　“您能除魔，但是除不了人啊。”他幽幽道。

　　白皱起眉：“……为什么要除人？”

　　衡笑了一下。
　　那笑意转瞬即逝，很快变成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一直以来，各个部族相互争斗，偶尔也会为了抵抗魔物而短暂合作。可更多时候，部族更在意彼此之间的冲突……为了自己的部族，甚至会利用魔物，去陷害别的部族。”

　　他目光沉沉：“魔吃人、杀人、害人，但是，人也会。自己深受其害的魔物，也可以变成投向他者的长矛。就算除尽了天下的魔物——这世上，也依旧到处是为了自身利益，去残害他者的人。”

　　青年托着脸，仰头看着她，扯了扯唇角。
　　“仙人闻声救苦的名声，早就在这片土地上传开了。但这个，人和魔同样自私残忍的世间……”
　　他顿了顿，轻声问：“值得吗？”

　　白沉默了很久。
　　久到衡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她才迟疑着开口：“你说的，是我也无数次看到的事实，我无法反驳。”

　　“但是，那依然只是一部分人。”白衣少女低着头，看着这个天赋异禀的年轻族长，轻声道，“这世上，也有人不会为了自己利益去伤害别人的。哪怕只为了让这些人不受魔物戕害——那我做的一切，就是值得的。”

　　衡目光微微怔住。
　　良久，他叹息了一声。
　　“我本想说世上没有这样的人，但我见到了你。”红发青年的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吞没，“所以，我也无法反驳你。”

　　他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以正常的音量开口：“继续训练我吧，仙人。”

　　然而尽管他这么说了，衡依然学不好阵法。

　　对智力要求极高、需要极高的领悟力的阵法，显然不是很适合这个年轻的族长。但与之相反的是，与身体强化相关的法术，他极有天赋。

　　这个年轻族长，已经能够自发地用灵力强化身体，武斗技能也相当高超。很快，他便能独自对战少量强大的魔物。

　　教授的弟子这样出色，白松了好大一口气。她也得以晚上回家，只在白天找时间偷偷过来——她不想被玄发现，因此相当小心。

　　又一天。
　　白确认四周无人后，又一次飞速溜出门。

　　她自然没有注意到——
　　相邻的院子里，黑衣青年踱出屋门，眯起眼睛，望着她的背影。

　　“……”
　　他的脸色几乎比衣服更黑。

　　离上次两人不欢而散，已经有十几天。
　　在这些日子里，他日日前往极南之地，专心研究那个让他与少女产生分歧、拥有巨大力量的东西。

　　……他是等着她来阻止的。

　　可她一直没有来。

　　“……”
　　青年有些烦躁地咬着薄唇。

　　十几天没见面了。
　　尽管拉不下脸，但他的脚仿佛有自己的想法。

　　他啧了一声，悄然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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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鹰部族地里，白刚现身，红发青年便眼前一亮。
　　“仙人！”

　　他脸上的快乐如此真诚，喜悦几乎从眼角眉梢溢出来，一瞬间便扑了过来。
　　修炼之后，他速度更快，白见到他脸上异乎寻常的开心，有一瞬的惊讶，便被他抱了个满怀。

　　好在对方很快放开，还非常镇定从容地道了个歉：“抱歉，我太激动了，唐突了仙人。”

　　如果红霞没有染上他小麦色的脸，如果他的眼神没有微微闪烁，这种镇定或许更有说服力。

　　白也不好追究，只能问：
　　“发生了什么吗？”

　　衡再度露出极为开心快乐的笑容，年轻俊朗却干练老成的脸上，难得显露一丝符合年龄的孩子气：“我做到了！我用仙人您教的法术，杀死了十几只那种吃小孩的魔物！”

　　被他溢于言表的喜悦所感染，白也露出了笑容：“是吗？”

　　族长连连点头，跟她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降魔的壮举，白认真听完，给予了高度赞许。
　　“你果然很厉害。”
　　她话锋一转：“但是还是要加强警惕，十几只可能不是它们这波的全部，也许剩下的还会来报复。”

　　衡笑道：“我知道。说起来，我最近在和其他几个部族交涉——我在考虑结盟的事情。”

　　“结盟？”

　　“我们部族向来独往独来，不依赖于他人，历来没有结盟的习惯。”衡目光灼灼，“但我觉得，是时候有所改变了。族里能战斗的人逐渐减少，就算我能保护他们一时——万一我不在了呢？光靠几个厉害人物，迟早会灭族。”

　　白有些惊讶，又有些高兴。
　　“是这样。魔物成群结队，但人团结起来，它们也会害怕的。结盟其实是好事。你的族人应该也会赞成的。”

　　衡揉了揉鼻子：“其实，一半一半吧。”

　　白不解。

　　红发的族长想了想，道：
　　“现在结盟的部族其实还很少，而且大多是世代结盟的姻亲，最后几乎合并成了一个部族。这个结果，我们族中很多人不喜欢——坦白说，我也不太喜欢。”

　　“我们有自己的传统和风俗，并不想失去这些。而且，合并之后，资源如何分配，是最为棘手的问题。”衡苦笑。

　　白有些迟疑。
　　“不能不合并，只是合作么？”她问。

　　“难啊。”衡笑了一下，又像是在叹息，“真的很难。”

　　白看了他一会。
　　“但至少，你在尝试。”

　　她认真地开口，拍了拍他的肩膀：
　　“虽然这些问题很难解决，但至少你已经开始考虑合作的可能。这一点，就是万千可能性的开始。参天大树，也是从小小的种子开始的。”

　　少女话语朴实，神色却诚恳。
　　红发的青年诧异地看着她，片刻后，露出一个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
　　“说的也是。”

　　两人聊得认真，都没有注意到远处树后的动静。

　　那毕竟只是一道很轻微的咔擦声。

　　——无人知晓，站在阴影中的黑衣青年，攥断了自己的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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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白处理完黑鹰部族的事情，回到梅花林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玄了。

　　月色如梦，她直接走进玄的院子，又毫不客气地推门进屋，却发现屋中空无一人。

　　“……”
　　她有点失落，慢慢往自己院子里走。

　　却遇到了一个感觉上同样许久不见——甚至好像就没见过几面的人。

　　那人红衣猎猎，容貌被月色映衬得让人屏住呼吸，却看着她一言不发，神色有种莫名的阴郁。

　　白愣了愣。
　　“……寻芳？”她迟疑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你还在这里吗？”

　　话音刚落，她似乎意识到这话可能引来误解，赶紧澄清：“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以为你……”

　　她没说完，便被红衣男修打断：
　　“你这些天，去了哪里。”

　　白微微一怔。
　　她不是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质问，但着实没有想到这样的质问，会来自于这个人。

　　但白还是回答了：“帮一个部族抵抗魔物，大部分时间就在那边。”

　　寻芳没再作声。

　　白这才发现，这个师尊的客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憔悴。眼下隐见青黑，有几缕发丝没有别好，从华丽的发冠中散落出来。

　　她慢慢道：“你……没事吧？”

　　明明是很普通的关心，红衣男修却浑身一震。
　　他仿佛被激怒了，昂起头，眉间闪过冷厉之色：“我已经见到了世间巅峰之色，我能有何事？！”

　　“……呃。”

　　红衣男修死死抿唇，满面烦躁之色，恨恨拂袖而去。

　　白茫然地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身影，疑惑几乎要溢出脑门。
　　“明明是……也会这么暴躁吗？”
　　她挠头嘀咕，然而中间两个字，却含糊带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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