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口是心非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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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愕然之后，白立刻顺着那一缕灵力追了上去。
可灵线却突然消失了。
集会里修士众多，灵力纷杂。白努力辨识着刚刚那灵力的残留，一直追出了城镇，来到了金峰山脚。
金峰本身锋锐的灵气，已将那丝微弱气息完全遮掩。
没法再追踪下去，白蹙着眉，回到了金峰城镇。
此刻游人终于少了许多，其他各峰的居民、修士都已经散去，而金峰镇自己的居民也都提着一堆东西，往家中走去。
白逆着人流，慢慢踱到镇子西边，远远望着流民所居之处，有些踟蹰。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白回头，却是一愣。
女子乌发以金簪挽起，面容明媚，眸光灿亮:
“果然是你！”
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包裹的俊朗青年站在一旁，也挑了挑眉毛。
“……宅三？观澜？”
许久不见的铁匠女笑起来：“怎么样？山上过得好吗？”
白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霄汉从观澜那里，问到了自己的事。那么，霄汉有告诉他们什么吗？
不想欺骗他们。
可是，自己所处的这堆乱麻，会不会也把他们扯进来吗？
她尚在迟疑，观澜却啧了一声：“你真是一堆秘密。”
白无法反驳。
宅三毫不客气地给了观澜一胳膊肘，啧道：“你要么先回家，要么一边去。”
观澜哼唧着，带着大包小包走远了些。
明艳女子看向白，笑起来。
“火峰峰主不是坏人，我相信你也不是。美少女有点秘密怎么了——”她啧啧摇头，“那位大佬人是挺好，就是事多。”
看到女子毫无阴霾的笑容，白一时百感交集，竟然有些鼻酸。
“对不起。你坦荡无私，帮我那么多，我却瞒了你许多。”
宅三挥了挥手：“害，我也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啦。”
她耸了耸肩：“我日子比较轻松，家庭幸福，工作也很满意，人生里就没什么烦恼的事情。我不需要思前想后，当然也就不需要弯弯绕绕。但是你不一样吧——你应该有很多为难棘手的事情。”
少女怔然睁大眼睛，被勾画的妩媚眼角微微发红。
她轻声道：
“不，你是真的了不起。”
宅三愣了一下，忽然嬉笑着将少女揽到怀里，一把按在胸前：“是不是超感动，超想在我怀里大哭？”
“……”
谢谢，现在已经不想哭了。
白木然从女子饱满胸前爬起，在不远处观澜投来的死亡视线下，默默站直。
宅三不以为意，托起下巴，打量了一下附近：“这边不是那些流民住的地方吗。你在这站着不动，为什么不去找他们？那位大佬说你跟流民们认识。”
“不只是认识。”白喃喃，“……我不知道该不该去找他们。”
有修士盯上了萤，但在没有查出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告诉他们，会不会徒增他们的焦虑？
在这个她惹出了大麻烦的时候，跟他们扯上关系，会不会给他们带来危险？
宅三见她纠结神色，挑了挑眉。
“我觉得有时候也不用想那么多。就算你们是修士，人生其实也很短，尤其是跟他人相处的时光。如果因为种种乱七八糟的原因，错过机会去见想见的人，肯定会后悔的。”
白张了张口，又缓缓闭上。
最终，在女子明亮的目光下，她轻声开口：“但我想见的人，未必想见我。”
宅三睁大眼：“还有这事？”
“……嗯。有人在生我的气。”
宅三奇道：“有什么人能生你的气？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是个少年。不过一段时间没见，好像长大了不少……”
“害，半大小子啊。”宅三摆了摆手，“实不相瞒，男人从三岁到三百岁都是最口是心非的生物。比如说观澜吧，他虽然是火峰的体修，以前也别扭得要死！今天这模样，都是靠我努力。有时候也要用点心眼子，勾他们说实话。管他什么闷葫芦，把嘴撬开都是甜的。”
白茫然：“？”
人生赢家宅三笑眯眯招手：“来，本姑娘教你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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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户小院里。
白站在闭着眼睛扎马步的少年面前，发愁地摸了摸下巴。
他是真的太过沉浸，没注意到她在面前？还只是不想理她，装作没有注意呢？
从墙上落下，到走到他面前，她确实步履无声，但他应该很敏锐才对。
——少年的脸背对着月光，所以她没有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
犹豫了半晌的少女，最终下定决心，直挺挺地往他身上一倒。
这是一招假摔。
按道理，或者说，按照宅三的设计，少年应该把她揽住，或者至少扶住，然后她就可以开始表现出身体不适的柔弱模样，幽怨地望着他的眼睛，再控诉冷战——
可在她倒下去的瞬间，长青骤然睁眼，眉目凛冽，抓住她胳膊一个抡起，就要扔出去。
白：“？？？”
长青：“……！”
黑眼圈很重的少年终于反应过来，瞬间伸手一捞，将已有飞出去势头的白衣少女，又捞了回来。
“……”
“……”
双人份的沉默，笼罩了夜间的小院。
白衣少女被少年从背后扣住，表情麻木。
怎么跟宅三设计得一点都不一样？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长青表情也是一片空白。
他英俊的深色面容上，第一次显现出类似茫然的情绪，铁灰色的眸子几乎是空茫地望着怀中少女乌黑蓬松的发丝。
他的手臂箍在她腰上，僵硬不动，手指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在她腰部的上方，摩挲了一下。
白：？
“你摸哪呢？”她问。
长青：“……”
他终于反应过来，脸色涨得通红，瞬间甩手，踉踉跄跄退了好多步。
白已经回过身来，狐疑地看向他，思考他是无意识动作还是有意占她便宜，却在看到少年眼睛的时候，怔了一下。
“你眼睛……怎么了？”她迟疑地开口。
铁灰色的眸子，似乎隐约氤氲着一层朦胧的阴翳。
长青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一般。
他只是僵硬地站着，偏着脸不看她，放在身侧的双手，轻微地搓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忆着某种手感。
下一瞬，他忽然转身，钻进屋子里，关上了门。
白还听到了落锁的声音。
“……”
月华如银，白衣少女幽幽叹气。
或许，这世上就是有不愿被撬嘴的闷葫芦？
算啦，算啦。
她转过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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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在集会上玩得很开心。她见到了很多好玩的，吃到了很多好吃的，一直到回住处的时候还是兴奋不已。
小姑娘满意地提着两兜子便宜有趣的小玩意，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准备按照菖蒲姐姐的要求，去漱口，避免坏牙齿。
但是打开门之后，她却呆住了。
简朴的室内，站着一个白衣如雪的纤细身影。
对方容貌妩媚，气息却清冷，在她进来时，微微抬起鸦羽一般的长睫。
萤愣了一下。
下一瞬，她两只手的东西全都扔到地上，飞扑到对方怀里：“白姐姐！”
白被她撞了一下也纹丝不动，反而将她稳稳接住。萤开开心心地抱住白，埋在她怀里蹭来蹭去，白却慢慢地抚摸着她的头顶，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她轻声道：
“萤，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小姑娘从她怀里疑惑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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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离开的时候，没有用法术，只是在月色照不到的昏暗之处，慢慢地步行。
她时不时停下来，避开归家的人们。
若干眼熟或不眼熟的流民，踏着月色、提着大包小包归来，脸上还弥漫着笑意。
白站在阴影中，静静凝视着这些平凡而充满生机的人。
她站着看了一会，直到身后多出了一个身影。
白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我马上就走。”
来人默然片刻，方道：“到我屋中来一下。”
白衣少女终于回头。
她纯黑的眸子里，映着身形佝偻的畸人，目光中并没有惊讶。
昏暗之后，畸人神色难辨，低声开口：
“我有话与你说。”
跟在沈宁身后，来到了他的住处，白站在院子里，就不再往前走了。
庭中月光，如积水空明。
沈宁回过身。
他青白消瘦的面容没有多少变化，眼眸依然深邃如寒潭，只是面上的孤戾之色稍减。
还不等白询问，他便率先沉声开口：
“抱歉。”
简单的两个字，他吐得很轻，又无比郑重。
白怔了一下。
沈宁直直看着她，嘴角浮现一个带着点自嘲的笑容。
“聪明人不仅仅会反思自己的失败，也会从他人的失败中汲取教训。”他又重复了一遍，“抱歉。”
白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沈宁轻声道：“人的劣根性，就是对于那些真正剥削损害自己的人，总想着开脱几句。而对那些真正善待自己的人，却总是鸡蛋里挑骨头。”
他尽力挺起畸形的身躯，对着少女长揖到底。
“你视我如国士，我本当以死报之。然而……我却对你发小孩脾气。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白衣少女始终没有作声。
沈宁僵硬片刻，慢慢直起身来。
他看见少女摇了摇头，干脆地开口：
“我不喜欢这样。”
沈宁只觉心中重重一沉。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此刻如气泡一般，破碎了。
他蠕动着嘴唇，想要说什么，却被白平静的声音打断。
“视你如国士，是因为你本来就是国士之才。这是一个判断——而且我觉得，是再正确不过的判断。这才不是什么恩惠。不这样判断，才不合理呢。”
畸人怔住。
白：“别以死报我，我没什么值得你报答的。你还不如努努力，让这世上的人都能得到正确的判断。世道就应该是名实相副，恰如其分——而不是现在这样。”
她的语调很平淡，是当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特殊的事。
沈宁静静地看着她。
良久，他轻声叹了口气，带着点虚无又释然的感慨。
“你真是……眼里只有世间。”
白垂下睫：“因为我不喜欢现在的世间。”
沈宁没有说话。
白衣少女如今容貌妩媚至极，但如烟的眉黛间，始终有隐约的郁色难掩。
“凡人的世界，是那样。”她低声道，“而修士的世界，也不过如此。”
两人相对无言，月色铺满地面，庭中满是沉寂。
白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我不能呆太久。你与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吗？”
沈宁沉默了一会，慢慢从怀中，掏出一支白玉簪。
他瘦骨嶙峋的手托着它，将它递到了白衣少女的面前。
以羊脂白玉雕成，簪头还雕了一朵小花，花瓣玲珑，整体看起来不算华贵繁复，却温润可爱。
“这是我无聊时做的。不值几个钱，给你玩吧。”沈宁低声开口，语气很是冷静，仿佛随口一说一般。
白的目光从簪子移到他脸上，却发现畸人目光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落在虚空中某处，纤长笔直、根根分明的睫羽还在微微颤动。
“……”
白迟疑了。
霄汉送她红宝石簪子，是因为宝石中蕴含的阳炎之气。
可这玉簪又是为什么呢？
白一时想不出来，有点茫然地给出一个猜测:
“是……因为我披头散发，像个野人？”
沈宁嘴唇慢慢抿起，目光又缓缓移到白衣少女身上。
她容貌是妆点后的妩媚，但头发依旧一如初见，如瀑如云。
没有任何装饰。
——也没有，刚刚那人送她的红宝石发簪。
他缓缓松了一口气。
没有回答刚刚白的问题，畸人看着少女茫然的神色，和如瀑的乌发，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他上前一步，压抑着呼吸，控制着颤抖，缓慢而坚定地开口：
“我没替女子挽过发。我看你发质不错，不如让我试试，万一……以后用得着。”
白：“什么情况用得着？”
畸人顿了顿，很慢地开口:
“万一哪一天，我也要娶妇呢。”
看到白欲言又止的神色，沈宁更用力地抿紧了自己的唇，生平第一次拿自己的残缺进行道德绑架：
“怎么，我一副残躯，便不配有个念想？”
少女表情纠结，似乎不太情愿，但又似乎找不到理由拒绝——沈宁定定看着她的神色变化，几乎能读出她的心声。
最终，她走到院中石凳旁，坐下。
沈宁终于无声地松了口气，像是刚刚度过了某种生死难关。
……她还是太心软了。
但走到她身侧，看到她三千青丝如流水，滑过他眼前时，他整个人又开始僵硬了。
畸人几乎屏住了呼吸。
他伸出手，动作极其轻，甚至有些颤抖。寒凉而光滑的发丝从他指间滑过，带着迷蒙如月光般的幽香。
最终，他生涩地为少女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轻轻将白玉簪插上。
“生于这世间，或许是一场折磨。”
在白的身后，畸人轻声开口。
“但折磨之中……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时刻。”
白想回头看他，却被一双清癯的手，轻而不容拒绝地按住了脑袋，不让她回头。
压抑而隐忍的声音，响起在她耳畔：
“白玉，和红宝石，你更喜欢哪个？”
白：“……”
他看到了霄汉送她红宝石簪子？
她更用力地想要扭头，沈宁却也同时松开了手，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我倒觉得，白玉更加衬你。”他目光幽幽，“当然了，我手艺粗劣，这玉也不珍贵。你不肯收，也是寻常。”
白隐约感觉到这话中带着点幽怨，一时沉默。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将其拔了下来，乌发瞬间流泻。
看到畸人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睛，她“呃”了一声，不知为何感觉自己好像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我更习惯散发啦。但簪子很漂亮。谢谢你。”
她将白玉簪收入袖中。
“……”
畸人黯淡下来的眸子，似乎重新有了光。
他轻咳一声，似乎不以为意地开口:“这个时间跑来，是为的谁。”
白闻言，脸色瞬间严肃，一下子站了起来。
“有修士在窥视着萤，但是我跟丢了。你们一定要多加警惕，保护好她——也保护好你们自己。” 看着沈宁愕然神色，白语气越发凝重，“我也告诉了萤本人。虽然不想让她害怕，但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让她提高警惕。”
沈宁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白问:“你想到了什么？”
“还不清楚，我会查一下。”见到白些许不安的神色，畸人反过来安慰她，“你不用太担心，那孩子胆大得超过你的想象。”
“……嗯。”
白看了一下天色。月已渐西，夜晚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该走了。”她突然道，“我如今惹了不少麻烦，不能被太多人发现跟你们有关联。”
沈宁本能地想要伸手抓她，可少女却骤然离开了。
风一样飘忽，也风一样难留。
“……”
只抓到空气的畸人，在院中站了一会，才慢慢走到门口，打算关上一直大开的院门。
却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某些事上堪称雷厉风行、已经成功与前修士谈婚论嫁的妖艳女子——凤池，正倚在院外门边的墙上。
沈宁面色一变，但还不等他质问，女子已经清咳一声，直起身来，率先开口，声音无谓：
“逛了一晚上，走累了，歇会儿，沈大人不让么？”
“……”畸人沉默，半晌挤出几个字，“你在这，呆了多久。”
凤池懒懒开口:“没多久，没多久。”虽然这样说，但她瞥着沈宁的眼神相当意味深长。
“呵，男人。”她轻声啧啧，“耍起心眼来，真是诡计多端。”
女子没给他辩驳的机会，仿佛只是路过，款款亭亭地走了。
沈宁慢慢蜷起清瘦见骨的手指。
他原本青白色的脸，终于泛起了一点潮湿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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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栋小宅中。
得知白来过的菖蒲，心情略有些复杂与惆怅，但更加担心少女带来的消息。
萤叽里呱啦说完事情后，很快就犯困，然后迅速去睡了。
菖蒲给小丫头掖了一下被角，苦笑:“被坏人盯上，还能睡这么香。”
她忍不住想起，来五峰路上，这丫头的光辉往事。
张小五招惹了老虎，老虎叼走了萤。
长青救回萤之后，菖蒲原本担心萤留下什么心理阴影，结果这孩子不但不害怕，反而一脸震惊兴奋，想要再来一次，把最不着调的张小五都弄得无话可说。
想着过去的事情，医女忍不住叹气，脸上却露出温柔的笑容。
“这孩子，不会真的天生胆大如斗吧。”
她摇摇头起身，走到院子里，打算检查晾在架子上的草药，却听到了敲门声。
菖蒲愣了愣，走到门口，没有开门，小心询问。
“是哪位？”
一阵沉默后，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是我。”
菖蒲微怔。
她打开了门。
门外是肤色黝黑的黑衣少年——或者青年。
他已经处在交界的年纪。
“长青公子。”菖蒲小声开口，“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长青沉默了半晌，似乎要与夜晚比比，谁能更静谧无声。
菖蒲有点紧张，又有点不解地望着他。
长青喉结动了动。
在医女目光的无声催促中，他终于艰难地发出了一点声音。
“为什么有人……胸前是软的。”
菖蒲怔怔看着他，一脸茫然：“什么？”
长青目光看着地面，手却按到胸前。
“这里。”他低声道，“为什么有人这里是软的。”
片刻的死寂。
菖蒲脸色通红，人也开始结巴起来，带着震惊:“长，长，长青公子——”
忽然，她神色一僵。
想到刚刚谁来过，她隐约明白了什么，慢慢低下头去。
“男女身体构造不同。”医女艰难地挤出字句，尴尬的同时，又有种莫名的苦涩，“女性胸……”
“——不是这个！”
少年比她还要羞恼，打断了她：“她……不，我是说，有人。”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问出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为什么，有人这里，像是，没有骨头。”
菖蒲愣住了。
这时她才发现，对方捂住的，是他胸下的肋骨。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口是心非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