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追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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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正盯了她一会，又再次甩杆，黄金钩没入水面之下。
“别是被恶鬼偷偷咬了一口？毕竟龙女大人细皮嫩肉——”他调笑般开口，在惹来少女带着寒意的目光前，又迅速换上了一副正经关怀的口气，“夜晚风大，还是去船舱里歇歇吧，不用陪我的。”
“……我没陪你。”白很轻地啧了一下，“我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呢？”
“这条河的事情。”白仍旧盯着远方的浓雾，目光专注极了，“另外我好像看到西岸那边有很多帐篷，那是什么？”
这次行正的回答有点冷淡：“哦，那是军营。”
白愣了一下：“军营？”
“龙女大人对当今的世道不太了解吧？”行正嘴里漫不经心地说着话，手上把着钓竿的动作却稳如泰山，“启朝完蛋啦，皇帝没了，老爷们死的死，逃的逃，躲的躲，还有些想自己当皇帝——当然，现在也不只是老爷们这样想。村里的屠夫，乡里的民兵长，还有喝高了的地痞流氓，个个都觉得自己至少是一方诸侯的命呢。”
白微微歪头，终于看向这船水贼的头领：“包括你吗？”
“……”行正顿了一下，转过脸看她，目光闪动，“龙女大人觉得呢？”
月色清朗如水，夜风料峭冷峻。可这个不羁至极的水贼并没有将衣物掩紧，而是大敞着胸口，露出蓬勃的肌肉，以及爬了满身的、鳞爪昂扬的黑龙。
少女的目光从他胸口的黑龙，移到他似笑非笑、浪荡不羁的邪气面容上。
“我觉得不像。”她道。
“哎呀，龙女大人觉得我不够格……”
“我觉得你是个很现实的人。如果你真抱着出人头地的野心，就算不自立为王，应该也加入某个势力了——你身体结实，水性好，功夫应该不错，头脑也清醒，还很受你的手下们爱戴。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不会是无名之辈的。”白认真分析。
“……”
行正几乎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直到猛地抓住差点脱手滑落的鱼竿，目光才从她脸上移开。
“——加上你说过，你讨厌那些不能忤逆的大人物。你的船上，谁都能忤逆你……那些想称王称霸的人，恐怕没法忍受别人的忤逆。所以，你不是不能成为那些人中的一个，而是不想。”白没有在意他的反应，兀自得出了结论。
行正攥着额鱼竿沉默半晌，忽然笑了一下。
“是没错。老子最讨厌卑躬屈膝。我天生喜欢自由自在，死也不肯对别人点头哈腰。别说是那些除了地位一无是处的废物渣滓，就是能轻易捕获人心的龙女大人……也不行。”
他慢慢收起鱼线，将黄金钩攥入手中，起身，走到白身旁。
“不过，龙女大人，你对我的评价也太高了。”他俯下身，蓬勃肌肉几乎贴近她的脸，散发出明显的热度，声音幽幽，“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
“老子，是坏蛋哦。即使你说对了，老子不是那些争夺天下的猪狗鸡中的一个——但老子仍然是如假包换的坏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
看到少女怔然的神色，行正轻轻笑了一声，本就邪肆的眉目更加意味深长，声音低哑，尾音如钩：“你以为我这艘船怎么来的？你以为我的黄金钩哪来的？而且……你以为，一个没有道德也不讲规矩的男人，让你这么漂亮可爱的姑娘上船，是什么居心？”
白脸上毫无表情。
月色下，邪肆的男人与清丽的少女互相对视，没有一方提前移开视线。
“第二次了。”白忽然道。
“什么？”
“这是你第二次说自己不是好东西了。为什么？”少女纯黑的眸无比清澄，却又好像要将人吸进去，“你为什么要这么强调呢？你是在警告我什么？”
行正慢慢直起身，与她拉开了距离。
“自然是警告你——”他淡淡开口，“可别爱上我。”
“……”
半晌，白才挤出一个字：
“啊？”
行正眉毛挑得老高：“老子确实在女人里很吃香啊。身体顶呱呱，脸也不错，性格又亲切，力气还大，而且就像你说的那样有那么多优点——万一龙女大人爱上我了、要对我霸王硬上弓怎么办？不好意思，虽然喜欢随口招惹漂亮姑娘，但老子天性自由自在，没打算真娶婆娘管着我。”
白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脸色复杂地憋出一句话：
“……放心吧，我不会爱上你的。”
得了这样的保证，水贼却也没有露出满意的神色，盯着她，哼了一声：“真的？”
“真的。”白的目光甚至有点无奈了，“我跟这种事基本上无缘。”
行正本来便高扬的眉毛一下子要飞入发鬓，深邃眉眼简直有种惊讶意味：“你，无缘？”
“对啊。”
“不可能。即使神女无心，不给凡人机会——但男人大多都是贱骨头，越被拒绝越是会黏上去的。当然，老子除外，老子可不爱热脸贴冷屁股。”行正开始卷起手中的鱼线，目光不看她，语气淡淡，“但不管怎么说，追你的家伙，估计要从大运河的源头排到终流吧？”
“没有吧？而且，爱什么的……爱一个人其实是很难的事。大部分人都不曾爱过，也不曾被人爱过。”少女轻声道。
“真挑剔。”
“是事实。”白歪了歪头，忽然道，“当然，追逐大概是另一回事。”
行正卷鱼线的动作一顿，觑她一眼，又莫名其妙哼了一声：“怎么，想起来一堆可怜的裙下之臣了？果然被我说中了吧。”
少女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说了一句在行正听来很奇怪的话：“如果追杀也算的话。”
不待男人回答，她便再度望向看了许久的远方浓雾，轻声道：“我决定了。我要去那片雾里看看。”
行正一愣：“什么？喂，等等！”
但那一袭白衣已经如箭射出，踏浪千丈，眨眼间便消失在浓雾里。
“快回来，忘了跟你说了——那里！可真有恶鬼啊！”
水贼抓狂的喊声回荡在无边夜色中，惊得船舱中本在酣睡的船员们探出一个个骂骂咧咧的脑袋。
但那呼唤终究被涛涛大河吞没，没有传到那无尽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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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五峰，金峰。
“你是说，昆吾老儿更新了对那个白衣女的追杀令？”金峰护法之一，踏雪，开口问道。
月色正明，照亮千峰如削壁，也照亮她身旁青年斯文淡漠的脸。
他正在用灵钥开启身前建筑的大门，同时淡淡回答：
“是啊。他本便掌管巡山弟子，将缉捕范围从五峰之内改到五峰内外，听起来离谱，但还真在他的权力范围之内。等走完程序，巡山弟子们就会像群蜂一样，飞到外面去，扑向那个白衣女，狠狠扎她一块血肉了。”
“天上地下，四海八荒，杀无赦——”踏雪喃喃，“这种程度的追杀令，金峰快一千年没用过了。他一介长老，凭什么下这种命令，就为了他那个不学无术还到处惹事的儿子？我倒觉得那个白衣女杀得好。”
“凭什么，凭峰主现在只能闭关不出，凭你我二人还不足以压制所有居心叵测的蠹虫——昆吾老儿明面上还走了程序，这事上你我挑不出毛病。”飞鸿推开门，顿了顿，冷笑，“但有了这个，就有证据了。看看我们的珍宝库吧。”
府库之中，空无一物。
踏雪深深吸了一口气：“是谁干的？竟敢搬空……”
“都有可能，也许是如今一家独大的巨阙家，也许是剩下那些应声跟屁虫……”飞鸿慢慢道，“但我认为可能性最大的，还是昆吾老儿。他需要足够的利益——比如说一府库的宝物，去引诱那些巡山弟子真正为他卖命。毕竟，他是真想要那个白衣女死无葬身之地。”
踏雪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才道：
“我们就这么看着？”
“不然呢？那个白衣女的死活，跟你我无关。虽然昆吾的儿子确实是不过是一块垃圾，但那也是出身高贵的垃圾——她干出那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结果。”飞鸿摸着下巴，“我倒是在意另一件事。”
“什么？”
“那个白衣女的身份，不觉得很成谜吗？昆吾应该知道些什么，但他好像不打算透露……另外，他最近，去找过韩无言。”
踏雪骤然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同僚。
“你又去了土峰。”她的语气有些尖锐。
飞鸿移开视线，淡淡道：“我是为了金峰的利益。”
“呵。”踏雪冷嗤，“希望你真的忠于金峰，而不是打着为了金峰的旗号，满足你自己的私心——”
唰地一声，飞鸿长剑出鞘三寸。
他眼神锋利至极，说话时嘴唇几乎不动：“你明知，我最为憎恶那个女人。”
踏雪已经转身离去，身影没入黑夜中：
“憎或爱，我不感兴趣。我只知道五峰史上，多少天骄，一念成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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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五峰，土峰。
狭小的密室里，土峰峰主慕九黎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面前女修遮蔽曲线的古板法袍，最终凝在她低眉敛目、美丽绝伦的脸上。
他声音沉沉：
“你是不是有些事该告诉我，无言？金峰最近似乎跟你接触得挺多，还有……你最近好像，让你的弟子做了点事啊。”
“属下不知峰主所言何事。”女子低沉柔靡的声音响起，透着隐约的倦怠冷淡，“替金峰铸补剑器，是土峰安排给在下的任务。至于弟子，只是安排他们常规修行。”
慕九黎忽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逼近她，轻声开口，气息几乎喷到她脸上。
“你同我生分了啊，无言。”
韩无言沉默地后退了一步。但她本来便几乎贴墙站着，此刻也退不了多少。
“是我把你从人间捡来，收你为弟子。如果不是我，你还在带着你那个凡人弟弟，有上顿没下顿。即使没有饿死……以你的长相，遇到什么都不奇怪。”
土峰最有权势的男人缓缓抬起手，正要抚上女修肤如凝脂的脸庞——
“你知道，做人应该忠诚。”
但韩无言瞬间移到了另一边，躲开了他的手。
慕九黎沉下脸的同时，密室的门嘭地一声打开了。
身着锦绣华服的丽人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眯起睫毛卷翘的眼，冰冷地瞪着室内的男女：
“躲在这种地方幽会，真是好兴致啊。”
慕九黎脸色难看至极：“华臻，你做什么？我与韩长老有正事商讨！”
“什么事要这样偷偷摸摸？”华臻夫人毫不退让，刀子般的眼神在韩无言身上刮过，“正事，我听不得？”
慕九黎深吸一口气：“韩长老，你先出去。”
华臻夫人眉头一竖，喝道：“跑什么？”
她伸手想拦，但韩无言速度极为迅疾，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密室之中有片刻的死寂。
华臻夫人缓缓收回手，闭上眼，声音颤抖：“看来，我真是个笑话。”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容她？”慕九黎眉目烦躁，“韩无言从未跟你争过任何东西。”
华臻夫人猛然抬头：“不能容她？！我是你的妻子，你让我去容你的徒弟？你把我们当什么，你的一妻一妾？”
慕九黎哑然，半晌方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与她确实没有私情。我们只有师徒之谊，你大可以去查，我问心无愧。”
他模样坦荡，华臻夫人狐疑地盯着他，忽然一声冷笑：
“就算你们真的没有什么——只怕也是她看不上你吧。”
慕九黎表情微僵。
片刻后，他轻轻抚上华臻夫人的鬓边，拇指替她擦去眼尾已然溢出的泪水：“说的什么话。你我相识之时，你还不曾这么小心眼。”
“啪”地一声，华臻夫人打开了他的手。
她望着他，双目如同被水浸，泪光涟涟，却满是恨意：
“我小心眼？慕九黎，你问问自己有没有良心！”
“我如何没有良心？”
“你把一个比我更美丽更有天赋的女人捡了回来，十几年来倾囊以授，把原本留给我的时间全部分给了她。她出现以后，不管是你，还是其他长老弟子——你们眼中就再没有华臻的名字！我怎能甘心？我怎能甘心！”
“我是土峰之主，必须为土峰的未来着想——你也太耽于情爱了。”
“那反过来呢？”
“什么反过来？”
华臻夫人笑了。
泪水在她的笑靥上簌簌而落，但她的神情却极尽嘲讽：
“如果当初继承峰主的是我，我捡一个比你俊美百倍的年轻男人回来，让他取代你的地位，与他日夜相伴，你作何感想？！痛不在己身，你便说得冠冕堂皇！”
慕九黎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华臻夫人低声开口，似笑似哭：“我何尝愿意这般小肚鸡肠，她越是退让，越显得我愚蠢低俗，幼稚可笑……可是，你为何这般对我？你我少年夫妻，你明明发誓不让我落泪……慕九黎，你为何这般对我？”
慕九黎默然半晌，走了过去，轻轻揽住华臻夫人，低声道：“我发誓，我刚刚是真的有事要找韩无言。她掌管着天工范这样的重器，最近又与金峰之人过从甚密……我当然要严查她的行踪。这不，被我发现她之前让弟子，从大选殿里取来了留影石。”
华臻夫人没有回抱自己的丈夫。
她似乎也没有听他在说什么，只是直直地站着，低低地呢喃：“我后悔了，我好后悔……”
慕九黎哄她：“这法器是很久之前土峰设在大选殿里的，但这几百年都快被人忘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灵力残留，能不能用……我用了点手段，从韩无言住处拿了出来，还没来得及看。臻臻，我跟你一起看好不好？看了就能知道韩无言在隐瞒什么了。”
土峰之主单手一挥，手中便出现一块色泽已经黯淡的椭圆形宝石。
他注入灵力，虚幻的影像影影绰绰，浮现在幽暗的密室里。
那确实是今年五峰弟子选拔时的情景，好似没什么异样——
直到，幻象中的白衣少女，抬手施法。
慕九黎神色剧变，连神色空茫的华臻都扭过脸来，看向那虚幻的纤细身影。
他们一瞬不瞬地盯着，看着大选在场所有人都受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女的蒙骗，看着她将五位峰主留下的试炼视作儿戏轻松通过，看着主持选拔的水峰修士在宣布通过者去处时，重复唱了五次她的名字——
一个，将五峰数千年尊严，就这样踩在脚下的名字。
土峰之主以淡漠到危险的语气，重复了这个简单至极的字：
“……白。”
作者有话说
第116章 追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