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苍城蝎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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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中的贺大看得清楚。
玄衣重伤难忍之际，其余六只人蝎便就此停手，静静看着被围在其中的人兀自痉挛抽搐。像在盼同类诞生，又像在凝视生魂最后的动荡。
对方惨烈的抵抗唤醒一丝残存的理智，本在一条船上的贺大猛然抽刀砍向屹然不动的商老板。
要是让商老板控制了玄衣，他和他的手下注定要沦为人蝎的腹中之餐，毕竟他们只是盘踞一方的小小山贼，对抗人蝎是何等无力。
他见过这人控制人蝎的手段，无需任何媒介，隔空便能展开无尽杀戮。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渺小的生命也会垂死挣扎，哪怕双手早已染满鲜血，他也要为自己争取缥缈的、最终的希望。
这是本能，是生灵在世间残喘的余音。
“螳臂当车。”商老板不屑一顾。
无需动作，呆愣围观的一只人蝎便立即调转方向挡住落刀。
“早知你动机不纯，说什么蝎子能助我富甲一方。”贺大愤懑指责，“实际就是为了制造人蝎大军吧？”
“也就你这样聪明的小脑仁会信。”商老板甚至没分给他一个眼神，“首个被蝎毒折磨致死的人，不就是我一来就摆在明面上的答案么？”
“是你自己无法割舍黑尾蝎给你带来的无尽财富与资源，也是你任由我在背后炼出人蝎，这时候唱反，有何意义？”商老板嗤鼻。
“这不是你拿我的人炼蛊的理由。”贺大怒目通红，连握刀的手都不自觉颤抖。
“但这是我炼蛊的捷径。”商老板目光阴沉，唇角却肆意上扬，“一群只敢躲在地下的虫子，死了也不足为外人道。要没有我的蝎子，你能控制住这么多掳来的人吗？”
“你！”贺大彻底撕破脸，手下也被头儿的唱反点燃怒火。
十几山贼不管不顾将商老板围在中间，一双双怒目圆睁猩红嗜血，似要将他生生撕碎。
“啧，干嘛呢这是？”商老板不悦，“赶着让我炼啊？你们先靠边儿等等，我先把容器回收。”
“等你娘！黄泉路上让你收个够！”贺大勃然大怒。
兵刃相向，商老板只凭一只人蝎就将他们打得七零八散。
“呵，一群蝼蚁。”商老板将目光回转到中央，却簌地怔住。
地面哪还有抽搐的玄衣，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通体黝黑、双目幽荧的巨型黑豹。
而它脚边散落人蝎的各式零件，乌黑的粘液像是黑豹蔓延开的墨影。
五只人蝎尽数折损，商老板发狂一般操控身边仅存的人蝎，眨眼便将苟延残喘的山贼撕碎。
“啊！！！我的容器！”咆哮震落石缝细沙，商老板如同被抢了地盘的兽，张牙舞爪要向侵略着讨伐，“还我！我最满意的容器呢？你藏哪去了？还我！！”
回答他的，是入侵者征战的低吼。
没等他看清，仅剩的一只人蝎便七零八落，腥臭乌黑的血液溅了他一身。
幽荧已至眼前，倒影出商老板不人不鬼的癫狂神情。
“啊！！！”商老板被来路不明的东西横插一脚，彻底释放腥臭的元力，“容器！我的容器！我要让你付出代价！我要你祭出魂魄！！”
黑豹耳尖一动，清脆叮响。
被它衔着衣摆拖离中心的玄衣手指一动，赤红的双眸不再有流光转动，空洞无神地注视眼前毛如绸缎的不速之客。
刺眼的光勾勒覆面之上深邃的眉目及高挺的山根，阴影为其铺上肃杀之色。
“冥兰？”黑豹竟口吐人语，难以置信地回眸看着毫无生气的瞳眸。
而后，玄衣提着短剑步步逼近。
“凝神。”黑豹察觉不对，却又无法先手压制。
玄衣面无表情，手里的黑金短剑包裹墨红，瞬间释放的强大灵压顷刻压缩洞窟内的氧气。
就连黑豹的呼吸都一瞬乱了分寸。
“杀了它！”话音未落，商老板愤然疾冲。
与此同时，玄衣借力飞身从黑豹头顶掠过，垂落的青丝抚过它惊疑不定的一双幽荧，银月寒光直逼黑豹头颅。
玄衣身段轻盈，落地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好在黑豹反应迅捷，一爪逼退近身的商老板，后脚蹬地瞬间与其拉开距离。
“冥兰！醒醒！”黑豹的咆哮夹杂无力。
玄衣却如提线木偶一般，落地后再度朝它疾冲。
“停手！”黑豹瞬间暴怒，不顾玄衣的追击，转身对商老板面门伸出利爪。
这样下去，被操控之人不但会髓晶迸裂，三魂也该彻底散了。
此怒盛愤，落爪力道之大恐能击碎石壁。
商老板桀桀的笑容在水深火热之中格格不入，浑浊的双眼没有丝毫慌张。
“铛！”玄衣闪身将商老板护在身后，暴涨的墨红迎面把黑豹震飞撞壁。
“冥兰，住手！”黑豹依旧妄图唤醒对方神志，“你的髓晶！”
玄衣不语，挽起剑花直指黑豹胸口。
“哈哈哈哈哈！”商老板癫狂到几近气绝，“成了！我终于有了近乎完美的人蝎！”
就在此时，大地轰然震颤。
坚固的石板骤然碎裂，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即将破土而出。
震颤动荡身形、歪了准头，一剑落下，黑豹原本待的地方瞬间化为湮粉。
石壁簌簌坍塌，商老板连忙召回玄衣护其左右，落石与肢体碰撞，玄衣人蝎面色未改毫无痛觉。
“怎么回事？”商老板惊疑不定。
黑豹趁隙躲避落石，靠近玄衣身旁，与撤去火光后的墨色融为一体。
未等商老板锁定黑豹行踪，大地又一次震颤，更甚。
头顶不断有大块落石坠地，掀起一片尘土。
隐约间，乌黑锃亮一闪而过，眨眼便没入玄衣之中。
浑浊黑暗的空气中，一抹猩红擦亮火星，如同被尘埃唤醒的嗜血巨兽。
“冥兰！”
未等隐没暗中的黑豹雀跃，又一道银月寒光闪过，顿时腥臭扑鼻。
“啊！！”凄惨的嘶吼被乱石淹没，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商老板的血肉之躯便皮开肉绽。
“走。”乱象中，磐石落地。
墨影在轰然坍塌的落石中穿梭，眨眼便消失无迹。
地面。
大地像被敲碎了脑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内陷坍塌。
巨坑之中破土而出的半截人影，贪婪地吸纳新鲜空气。
“呸呸呸，捡个破烂还吃一嘴泥。”男人伸手拍去肩头碎石，未等他从残垣中抽身，便见一抹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掠了出去，“嗯？”
残影卷起的烈风沾着土腥，隐约还可闻见一股素淡的芬芳。
“伤这么重，没想到还活着。”男人索性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收拢胸前，就这么维持半截入土的姿势自言自语，全然不顾形象差劲，“那是你的同伴么？好像不是人啊。”
“哥哥。”声音小心翼翼不敢靠近，尾音露怯，“你.....你怎么了？”
男人偏头看见一个怯怯的小脑袋，脏兮兮的脸颊分辨不出伤痕还是泥土，看样子是流落在外的小乞丐。
男人：“你谁？”
“你诈尸了吗哥哥？需要帮忙吗？”不知小孩脑回路是怎样，但显然误会了什么。
“......饿了，你有吃的吗？”男人将错就错。
“我......”小孩颇为窘迫，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一字。
“算了。”男人失去耐心，双手撑住残垣寻找支撑点，“等我出来吃了你就是。”
小孩瞪大眼，吓得不敢动弹，“哥哥你要......吃了我？”
“怎么？别看我嘴小，一口一个小朋友。”男人唇角狡黠，银白的月光反而给他拢了层轻透的纱，依稀可见五官近乎完美。
小孩连连退了数步，越看那双浅淡的栗眸，越觉得里面有什么可怕的恶魔即将苏醒，再也不敢回头看，手脚并用惊慌逃窜。
男人：“......”
无语地挣脱大地桎梏，随意挥了挥手，周身便一尘不染。
“一龙入天，一龙遁地。”栗眸望向黑影消失的方位，眸底杂糅各种思绪，“是你么？”
话音刚落，方圆几里地顿时震颤开裂，夜幕下如墨影的山头顿时稀松跌落。
若玄衣冥兰在此，定一眼就能窥破大概。
地颤的范围说广不广，堪堪波及地下石窟边界而已；山摇的间隙说快不快，眨眼便又耸立入云罢了。
顷刻间，蝎窟所及之地被无形巨手揉碎又重组，仿佛一切如初，却又能真切感受到地下深处流动的浓厚荤腥。
山还是那座山，树还是那片树，过往之人未觉不同。
但男人清楚，今日之后，地脉下再无双龙镇守。
不久前，地下所见仿若恍然。
当男人站在流光盈转的阵法面前时，猛觉何处不对。
七星之阵意在镇邪，落成的每条阵纹都得精打细算不容分毫差错，否则轻则会变成供邪养邪，往严重了说便是遭到阵法反噬万劫不复。
当男子反复确认七星阵无异时，心中那股异样不散反盛。
左思右想，他决定冒险破除阵眼，若地下真有邪物，届时便和那群蝎子一块儿收拾即可。
但愿不是什么棘手的邪祟。
光刃闪过比阵法还要刺目的亮度，直捣藏在繁纹中的阵眼所在。
“玄灵紫盖，三光同轩，星辰护佑，律令九方，破。”男人从容自若，仿佛不过随手往潭水中扔了一颗不起眼的石子。
阵法掀起涟漪，光晕随波逐荡。
阵眼被毁，平地掀起飓风。
原本近乎封闭的石窟内别说沙暴，就连大风都鲜有，但此刻确确实实被狂暴的风沙眯了眼的男人，正愣神盯住鎏金消散后的明暗交错之间。
皓龙游空，净浊气而抚生息；玄龙盘地，掘三尺以渡亡魂。
双龙出水，阵动。
一旦双龙冲出水面，威势将猛增，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然而，皓玄之气被无形屏障相隔，不知何人妄图阻拦双龙相会。
表阵七星已破，其供养之力迅速衰竭之后，二龙不再受里阵束缚，双双挣脱枷锁盘踞高空。
彼此间依旧无处不在的无形屏障，使玄龙怒及，一头扎进地下深处。
皓龙似也感应到什么，竟紧随玄龙折返地底。
看着掌心如皓月般散发银光，逐渐勾勒出一个较为复杂的文字形状，男人眉间微蹙，虚握手掌。
二龙入地，撼动曾经森严的地堡。
有些事情，尘封地底便罢。
震颤渐缓，覆盖山峦的萤海缓缓朝男人收拢，萤点所及之处花开遍野，萤光没入指尖的瞬间，如银河倾泻。
湿润的新土吐露芬芳，冥兰花的尾调缠绕鼻间，男人唇角微扬，“再会。”
未知宫殿内。
昏暗的烛火仅照映一隅。
“不好了主上！”
“作甚如此慌张？”
“苍城阵破！”
“何人所为？”
“不知......”
“废物！还不去查？”
“遵命。”
当晚，下玄映空。
“琴陌！”墨影未现先闻其声，“琴陌快来！”
庭院内纷纷燃起灯烛，三两人影倾巢而出。
“夜阑！”橙红踏月而来。
“殿主回来了？”嘹亮刺破夜空，欣喜呼之欲出，艳丽外袍眨眼便至庭院。
“发生何事？”沉稳入耳，不急不躁。
月纱笼罩小院，空地里渐渐浮现硕大身形。
黑豹伏地，轻轻放下驮在背上的负伤之人，“老大中了黑尾蝎毒，又强行融合蝎蛊。髓晶破裂三魂飘散，琴陌你快想想法子。”
绿袍蹙眉，被唤琴陌之人伸手撤去暗纹覆面，指尖探查玄衣鼻息，继而伸手把到对方骨节突出的腕间。
喧嚣戛然而止，一行人屏息凝神。
片刻后。
“画妍去取殿主的冥烛。”琴陌稳健果断。
“好。”画妍拖着鲜艳的外袍匆忙上楼。
“夜阑带殿主回卧房。”精简交代完后，琴陌率先起身。
“需要热水么？”书瑶拢了拢身上橙黑的披肩，眉目略带不快。
“再好不过。”琴陌对其颔首。
后者会意，抛却芥蒂迅速钻进伙房。
跳动的昏黄烛火未能给苍白的面庞增添气色。
毛绒大物盘卧榻上，尽可能缩在墙边，垂眸沉默注视双眼紧闭毫无血色，却依旧美到雌雄莫辨的睡颜。
画妍很快拿来一盏尚未点燃的烛灯，琴陌一手落在冥兰蹙紧的眉间，一手施法燃起冥烛。
青幽燃起的瞬间，屋内唯一的柔色刹那被扑灭，仅有冷调留存。
榻上之人印堂黑气萦绕，与苍白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幽冥之火无声燃烧，青幽碧光诡谲森然。
“不知冥主可会买我的账。”冥烛乃冥兰所持，琴陌也是头回点燃。
“不买就端了他老巢。”黑豹夜阑的狂妄之下，一颗兽心砰砰作响。
“不会的，冥主不是向来和殿主交好么？他一定不会让殿主出事。”轻手轻脚端水进门的书瑶见状，柔声安抚。
放下木桶后，书瑶立即转身站在门口护法。
立在一旁的画妍双唇紧抿，死死拽住衣角。
在场皆知此举并非完妥，琴陌并非引渡之身，能稳住冥火不散便已是奇迹。
何况他要引的还是连生死簿上都查无此人的生魂。
此间无风，冥火却兀自摇曳。
琴陌凝聚魂力注入其中。
焮天铄地的幽火一瞬占据不算宽敞的卧房，扑面未觉炎热，反而阴气森森冰冷刺骨。
黑豹倾身，用厚重的皮毛裹严榻上杳无声息之人，寒霜自昏睡之人的额间散发，黑豹绸缎般的毛发顷刻坠满凝霜。
施术之人双目紧闭，眼珠不受控地快速转动。幽火照映下，众人青绿的肌肤似是邪魔入体。
若是寻常人见此诡谲之景，恐怕早已哭喊着落荒而逃。
在场无人能通冥，也没人察觉寒气四溢的瞬间，有道虚影凝聚其中。
榻上之人依旧昏迷不醒，皱紧的眉头无声宣泄着痛楚。
琴陌落在额前的手指早已结冰，画妍结法释放的真火无法扼制扩散的冰棱。
“琴陌......”画妍同时释放数道火符，却在靠近冰棱的瞬间，尽数偃旗息鼓，“怎么办？”
似是黔驴技穷，琴陌怅然垂首，“我非殿主之能，连通鬼门关已是极限，冥主无应，恐是......”
“我来。”未等话音落下，毛绒黑爪按住几乎毫无起伏的胸口。
半透明水雾在幽火中迅速结冰，黑豹不断释放力量，哪怕只有丝丝缕缕能与那人连接。
书瑶一手执笔一手持卷，尽可能将幽火拢在床榻周围。
经她护法，半透明水雾有了流转的迹象。
水雾为梁，搭建冥火与生魂的连接。
“唉.......”
惋惜之叹在耳边炸开，黑豹耳尖一动，半透明的连接看似虚渺，却不动如山。
“黄泉不收生魂，十殿阎主也不敢留他。”余音环绕，似从四面八方而来。
“何意？”黑豹开口。
屋内三人同时转头看了过来，眼神不掩讶异，却默契地没有吱声。
“解铃还须系铃人，趁他三魂未散。”扔下这句不痛不痒的话便飘然离去，一并带走阴冷幽火。
冥烛无风自灭，挥散象征冥界的阴寒。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苍城蝎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