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沐南楽

2、第二章 苍城蝎窟

　　锉刀嗓以为男人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于是不紧不慢坠在对方后头，饶有兴致地看他没头苍蝇似的一通乱窜。
　　“呵，还以为多大能耐。”锉刀嗓嗤笑，“原来是只不长眼的死耗子。”
　　“嘘，这儿为何有犬吠？”男人头也不回，浅眸里全然没有慌乱。
　　“这儿除了蝎子哪还有别的......”锉刀嗓一顿，顿时拔尖音调，几欲破音，“你他娘的骂谁呢？知道老子是谁么？”
　　“没兴趣。”男人调转足尖，以别扭的姿势闪过锉刀嗓手里卷曲的四刃。
　　锉刀嗓速度极快，手指间绑有似野兽利爪的刀刃，甫一交手，男人便判定对方善于近战，故而才保持进可攻退可守的安全距离。
　　“今儿不杀了你，老子就不姓许！”锉刀嗓气急，掌心掀起劲风。
　　“妖人许九。”男人驻足转身俨然泰然自若，自上而下扫视一番，不掩嫌弃，“就是这等货色？”
　　许九闻言怒不可遏，“放肆！不撒尿照照自个儿！”
　　不枉许九发怒，眼前这男人的确平平无奇，转眼就会被人群淹没的程度。只不过拥有得天独厚的磁性嗓音，为其添了几分可有可无魅力罢了。
　　反观嗓音似被刀锉的许九，星眉剑目明眸皓齿，若忽略令人牙酸的嗓音，容貌倒是清秀得颇有雌雄莫辨的味道，要是能忽略他瘦削下巴上的青渣的话。
　　男人几不可察地冷笑。
　　全然被许九收进耳底，一瞬元力暴涨，簌地蹬地闪现于男人眼前，“报上名来，勉为其难给你立个碑。”
　　男人安然素若，缓缓扬起唇角，“你不配。”
　　许九锋芒大盛，眼看手刃便要取走男人头颅。

　　于此同时。
　　甬道另一边。
　　女子咬牙封住几处要害，暂时延缓了蝎毒的侵袭，但相对地，女子接下来也无法使用元力。
　　如壮汉所言，拖着一副破破烂烂的身躯，她能走到哪儿？还能离开这个魔窟么？
　　浓稠的温热带走残余的体温，有那么一瞬，她期待那个陌生的男人折返，不为别的，对方后背很暖。
　　情绪转瞬即逝，女子绝不是轻易服软的人，否则，她就不会在元力封锁后，依旧选择近战肉搏。
　　壮汉不知何时追了上来，隐入拐角的功夫便将女子钳制在地，“让你跑！蝎子弄不死你，老子可以。”
　　丝毫不觉泰山压顶的姿势，对一介女流而言有多么不堪与不公。
　　女子张嘴涌出一口深红色的浓稠，昏暗之下，赤眸红唇尽显妖艳。长发香肩、水腰翘臀，是多少男人魂萦梦绕的床榻之春。
　　若不是此刻青黑蛛网早已覆盖她白皙的颈间，壮汉都快控制不住倾轧的力道，如此尤|物，毁了当真可惜。
　　“哥哥不要.......”软糯挠耳，嘤嘤啜泣，掀起惊涛骇浪，“求你了，哥哥，不要......我不想......”
　　没等她说完，壮汉便不顾对方难瞧的脖颈，火急火燎撕开衣领，径直封锁对方颈部跳动的脉搏。
　　粗糙手掌毫无章法地肆意蹂|躏女子柔软似水的身躯，沉闷急躁的喘息在逼仄的洞穴中萦绕不散，似兽|欲食，又本能地想要玩弄掌心的猎物。
　　落在地上的火把劈啪作响，火光糅合腥湿，融成寒兵利器的肃杀。
　　石壁上交叠的人影猛然僵住，摇曳的火光吞噬摇摇欲坠的健壮身影。
　　利刃破壁而出，却并非来自身|下。
　　覆面玄衣女子从黑暗中现身，黑金短剑从后方精准刺入壮汉澎湃的心脏，捅破一汪荤腥。
　　如果壮汉还活着，定一眼就明白自己为何中计。
　　如出一辙的玄衣一卧一立，不同的是，地上断气之人鼻梁高挺，樱桃小唇染了猩红更加艳丽。孑然而立之人，黑布覆面，依稀可见冥兰花形暗纹流转。
　　覆面之上，一双猩红比火光更耀眼。
　　眼见或恐为虚，耳听真假参半，直至最后一口气消散，壮汉都能没走出黄粱春梦。

　　“我说，下回能换副身躯么？”黑暗中传来生涩低闷的浑厚之音，“顶着你的脸发出那样的声音，有点恶心。”
　　赤眸抬目，不知落点在何处。
　　“好吧，脸倒是不同。”黑影似乎有些忌惮对方缥缈的目光，越说越似嘟囔，“但那身装扮也免不了会联想到你。”
　　玄衣未应，只缓缓摊开苍白到几近透明的手掌。
　　“你确定？”黑暗中似是很不安，开口也多是犹豫。
　　“嗯。”玄衣颔首，不容置否。
　　大概真的透支太多，女子嗓音干涩嘶哑，截然不是方才那软糯的声线，却也雌雄难辨。
　　一双赤眸如秋水共天色，犹抱琵琶半遮面，令人无限遐想覆面之下究竟是怎样一副姣好的面容。
　　“可你现在状态很差，我也不保证能消除蝎毒。”黑暗更显局促。
　　“无碍。”玄衣依旧向上摊开掌心。
　　“那......受不住的话，你就出声。”黑影似乎挣扎后终是妥协。
　　“嗯。”玄衣立而未动，无人知晓衣袍下咬牙勉强撑住的身躯，微颤。
　　黑暗中逐渐凝结出半透明的水雾，绕过劈啪作响的火焰，丝毫不受焰火的干扰，径直没入苍白透明的掌心。白雾似缎带、似长绫，成为链接灵魂的桥梁。
　　隐约间，白雾没在黑暗中的那端，显现硕大的轮廓。
　　玄衣映在石壁的影子摇摇欲坠，那头墨影闪过急速掀起风沙，一并带走纤长飘摇的身影。
　　甬道中只留下狰狞灰白的伏地尸首，尚有余温。
　　残喘的火光终于被劲风扑灭，春宵一梦，如星火易逝。

　　那头。
　　“兄弟，饶命！”许九涕泪横溢缴械投降，全然撤去咄咄逼人的气势。
　　饶是迟钝如他，也总算看出对方并非毫无头绪的乱窜，而是假借不敌，暗中布下封魂阵。即便对方肯留他一命，但阵法不破，许九就永世无法逃离此地。
　　哪怕变为刃下亡魂也如此。
　　更别说对方元力远在自己之上，此刻不求饶更待何时？
　　“七星阵何在？”男人不咸不淡，清冷的眸底不带一丝情绪。
　　“什么七星阵？”许九目光游离，显然有所隐瞒。
　　“装傻充愣没用。”男人轻飘飘的言语却不减威慑。
　　“我真不知你说的阵法！”许九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惊恐不安淋漓尽致。
　　“那便留你无用。”男人手起剑落。
　　许九惊慌的眼神就此定格，直至亲眼目睹自己无首的身躯直挺挺倒下，也没想明白眼前的男人为何能在遍地黑尾蝎的洞窟中还能毫发无伤，更想不通看似无害的皮囊下为何比大哥还要杀伐果决。
　　还有，连商老板都无从知晓地下深处藏有阵法，他是从何而知？
　　男人挥手甩去光刃上残留的猩红液体，银光一瞬没入袖中，黑暗再度将他包裹。

　　甬道这头。
　　比成年男性还要硕大的黑影悄无声息穿梭于黑暗，无人察觉石窟正中央的洞穴外，悄然出现一抹玄衣。
　　“就是这。”黑影压低声量。
　　“嗯，你回地面接应。”赤眸火焰高涨，死死盯住面前密不透风的石门。
　　“此地有异，我助你。”黑影不同意。
　　“出去。”玄衣不容置否。
　　“可......”黑影还想辩解一二。
　　“出去。”玄衣无情打断。
　　“......行。”黑影终是拗不过对方，只好迅速交代，“此处周围没有黑尾蝎活动的痕迹，隐约能探知那头有稀疏的魔气流转。”
　　“你体内的蝎毒只是暂时被压制，三魂一旦不稳便会彻底失控，不要被魔气趁虚而入。”
　　玄衣静默不语。
　　黑影叹气，“......好自为之，等你出来。”
　　来去一声不响，黑影没落下一缕尘埃。

　　玄衣凭空凝出黑金短剑，没有墨红雾气的遮挡，铮亮的剑风如同坠空的弯月。
　　厚重石门竟轰然散落。
　　门里传来兵刃碰撞的清脆。
　　“谁？”对方持械警戒。
　　“终于来了。”浑厚的嗓音坐怀不乱，似是早有预料，“我最成功的容器。”
　　话音未落，便有人下令，“把她拿下！”
　　看来施令者便是壮汉口中的大哥。
　　未等玄衣迈进，强劲的刀风便落在周围。
　　稀稀落落的火光中，只见一双猩红在人影中轻巧穿插，毫不费力就凭一己之力生生捅开豁口。
　　“给我摁死了！”大哥显然被对方游刃有余的打法激怒，握刀的手臂青筋暴起。
　　“老......老大，她看起来不像中毒的样子啊。”手下看着被对方刺穿的手臂，似是怀疑。
　　“老子亲眼见她毒发，不可能没中。”大哥啐了一口，“石窟里到处都是商老板的黑尾鬼蝎，不可能有疏漏。”
　　接连两次否定，就连大哥本人都没察觉自己已然心虚。
　　被喂了定心丸，手下拖着汩汩渗血的手臂，再次加入围剿。
　　没有元力的加持，玄衣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但对付虾兵蟹将，足矣。
　　只见玄衣轻点足尖，银月般的剑风翩然起舞。
　　背光处，精锐的目光捕捉玄衣每一处细节，似很享受对方带来的这场视觉盛宴。
　　有人欢喜有人忧，光亮中的大哥没有背光处的闲情逸致，几次交锋都被玄衣破了关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饭白吃了，你们给我使点儿劲啊。”大哥不顾被剑风擦伤的眉头，结实的手臂始终紧绷。
　　“老大，她太滑了根本压不住。”手下如实道，他也没好到哪儿去，挂着一身彩还不能怯步。
　　“滚一边去，没用的东西。”大哥狠狠踹了手下一脚。
　　就在他打算持刀从豁口直击玄衣薄弱时，有人幽幽开口，“行了贺大。”
　　贺大一愣，爆燃的怒火却不敢对身后人发作，“商老板？”
　　“你们不是她的对手。”商老板起身，随意地挥了挥手。
　　贺大一行见状，连忙收回武器退至墙角，心高气傲的老大竟未开口反驳。

　　玄衣静默，仔细捕捉不易察觉的微动。
　　像是有人拖着利刃朝中心围去，四面不下六人。
　　可透过昏暗的火光看去，却不见对方手里有武器，玄衣当下握紧短剑戒备，衣物之下线条紧绷。
　　“铛！”金属相撞声响刺耳。
　　“砰！”厚重石板被凿穿。
　　一招一式如同劈在坚硬的岩壁之上，剑身回震撕裂虎口，殷红在白皙肌肤的衬托下甚是惹眼，玄衣一双赤眸逐渐烦躁，杀意肆泄。
　　甫一交锋，对方刀枪不入的手感便顿觉不妙，玄衣借着幽暗的光线仔细打量眼前的‘怪物’，赤瞳微怔。
　　“哐！”
　　玄衣被粗重的蝎尾拦腰扫向石壁，胸口一阵郁结，唇齿充斥令人不悦的腥甜。
　　没看错的话，与之交手的是身披蝎甲、股间有尾的......人？如果还算得上人的话。
　　“哈哈哈哈哈......”商老板心悦的笑声响彻四周，“完美！你当真完美！”
　　笑音回荡耳际，玄衣反手持剑抵挡锋利有力的蝎尾。侧颈剧痛难忍，黑尾蝎留下的蜇伤渗出深黑的脓污，命悬一线之际，晚一秒都会就此长眠。
　　“能抵挡人蝎一招半式便已是翘楚。”商老板逐渐癫狂，“而你，我最满意的容器。”
　　“你甚至以一敌六还未完全落于下风。”
　　覆面之下，牙关紧咬。自打被黑尾鬼蝎蜇伤之后，周身寒意经久愈盛，先前与假狱卒搏斗又消耗不少元力，此时玄衣体内的魂力正逐步衰退。
　　“孩子，释放你的力量吧！”商老板喋喋不休的魔音贯穿胸膛。
　　玄衣气息一滞，依稀感知到体内有什么骤然龟裂。
　　三魂融力筑基，元神聚体御外。
　　髓晶为钥，为控力之契。
　　随着商老板的话音，体内好不容易暂且压制住的蝎毒再度翻卷袭来，毫无章法地攻击用魂力护住的髓晶。
　　髓晶一旦被毁，意味魂元二力就此断了根源，此人在云境算是废了。没有髓晶，别说炼化成妖或是坠道入魔，就连保三魂不散苟活于世都成了奢望，更别谈入冥转世了。
　　“敞开胸怀接受我的馈赠。”商老板隐隐有入魔的征兆，他唇角以不可思议的弧度上咧，胸口起伏剧烈，“跟随我的引导，成为最趁手的棋子。”
　　一字一句似魔引，开膛破肚的痛感游走全身。
　　玄衣以短剑撑地不倒，却不觉经脉已被青黑覆盖，就连露在外的猩红眼尾，都逐渐被青色吞噬。
　　当务之急，玄衣调动体内所剩无几的元力与蝎毒周旋，飘摇欲散的魂力趁机加固髓晶的防守。
　　“冥顽不灵！”商老板颇为动怒，向前伸出的手指猛然收紧，“释放你的髓晶，奉上你的魂魄，成为不破不灭至高无上的兵器！”
　　“休，想。”玄衣从牙关挤出两字。
　　赤眸在风雨中飘摇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