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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杂种亲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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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莱亚斯的血液,会将末日点燃。”
阴暗冷潮的地下室里,可以听见雨打在人类租户架起的塑料棚的啪嗒声。
床上的人却睡不安宁地翻了个身,露出颈后挨了三个针眼的腺体。
甜蜜的Omega信息素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经过三针抑制剂后浓度基本得到控制。商钺取过第四针,正要扎入时,针头却停在了腺体前。
“为什么莫莱亚斯的血,会成为末日的引线?”商钺喃喃。
他们最多用夏恩的血打开预言书,用族人的血复制莫莱亚斯的血律,可现在预言书在他手里,莫莱亚斯的血律中基本只有奥菲莉亚的幻境和夏恩的谶言有点用处,但也没到影响传说中的末日的程度。
商钺皱了皱眉,罕见地有些心神不宁。他很少这样,命悬一线也心大得能笑出来,此时神思却全在“末日”两字上。
但是空想是不会有答案的。
他把针放在一边,从怀里取出预言书。
莫莱亚斯的预言书名头很大,实际却没有几页。
老族长将自己的未竟之言悉数写在薄薄几张纸页上,死前连同族长的位置一同托付给了奥菲莉亚。
此时“钥匙”近在眼前,这古朴无华的书册看上去几乎是充满诱惑的。
“夏恩正好还在发情,机会千载难逢,不如趁机用它的血打开看看。”心里一个声音说。
“不行,当时逼出的心头血也只能打开第一页,谁知道看到后面几页需要什么代价?”另一个声音反驳。
第一个声音陡然尖锐起来,“那有怎么样?反正血契在身,最多让他受点罪,又死不了!没见他姐姐心疼他,要你做什么老好人!你在害怕什么?”
商钺的手指抽动,半晌,缓缓地朝夏恩心口伸去。
房门却在此时叩响了。
商钺如梦初醒,猛然抽回手。
门外艾尔温的声音响起:“殿下,琼带来了您要的东西。”
门开了又重新阖上,夏恩脖颈处多出第四个针口,在楼外更加纷杂的雨声里无知无觉地沉睡着。
床头柜的镜子投映出空寂无人的房间,忽然,无边的黑暗泛出涟漪,最终定格出一个人影,很快拔高拉长,从镜面伸出了一只手,直直扼向夏恩的脖颈。
但它落了个空。
夏恩脖颈的位置蹿出血色的荆棘,不偏不倚地缠住那只手。
那手大惊中飞快缩回镜中,却像拔萝卜带出泥般同时拉入一大捧杂乱的藤蔓和尽头的商钺。
“抓住你了。”
重新出现的商钺冷笑,拎着重剑不偏不倚地朝镜中虚影轰然一劈!
*
X药剂也好造神也罢,圣裁所以人类为主体的战力大幅提升,在和拂晓的几场交锋中成功俘获大批俘虏。
圣裁所沿袭旧制,于圣殿广场举行审判法庭,对异端进行审判,重罪者依例处以极刑。
伊瑟在修女指引下入座审判席时,广场上恰好飞过成群白鸽。
陆澈伴在他身后,毫不留情地低声嘲讽:“第一区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找出那么多鸽子惺惺作态。”
“慎言,陆澈,”伊瑟的视线从修女们放飞白鸽后合十的双手移开,“如果你不想再被教皇弹劾写检讨的话。”
陆澈牙齿摩擦得嘎吱响:“教皇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呢,亏他长得还行,行事如此阴毒。这次审判法庭过后就是新教皇选举,他要是还能连任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一道阴柔的声音响起,“审判官久不问政,一出手就瞄准教廷,好大的阵仗。”
来人面相也阴柔,是三位审判官中唯一一位Omega,姗姗来迟地坐到伊瑟左手边,这话听得陆澈牙酸,同傅晚侍立一旁当了哑巴。
三位审判官中,伊瑟为保守派,未舟旗帜鲜明地决策激进,圣裁所一切生化制剂都出于他麾下,只有这个Omega罗安立场模糊地游走在两边,性情又十足怪异,按陆澈的话来说就是“阴阳怪气的墙头草”。
三人坐定不久,教堂钟楼的钟声敲响了。
蒙昧的晨光里,十三下钟声惊散所有白鸽,呼啦啦飞舞的乌鸦嘎嘎乱叫,广场上升起银制的十字架,秘银尖刺钉住囚犯的双手双脚,有血流出来,隔着大半广场也能闻到遮掩不住的腥臭。
众人的目光凝在方尖碑下最大的十字架上。
那里的俘虏比常人多用了四枚尖刺,左右各二,钉住了他背后血红色的翅膀。
唐荃。
此时他气息微弱地垂死在剧毒的秘银十字上,几乎不可见当初刚刚复苏,亟待杀死伊瑟的强大气势。
“这个怪物太难缠了,我们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其制服,”罗安却在微笑,“说起来,他当初可是拂晓组织专门研究出来对付审判官大人的呢。”
未舟捧场道:“还是审判官实力不凡啊。”
“只是拂晓组织的指使吗?”伊瑟的目光多了点深意。
直辖地下监狱的未舟揣着明白装糊涂,“那还能有谁?拂晓追随者众多,只怕本次法庭不会顺利,罗安有没有监测到什么异常?”
罗安缓慢地眨眨眼,“异常天天都有,可不好说今天能否平安无事。”
场中,教皇祷告完毕,从仪仗簇拥中缓步走出,他的步伐仿佛带有奇异的律动,陆澈不自觉就被牵动目光,怒火没来由地得到安抚,直到肩膀被伊瑟一拍,他猛然回神,蓦然发现天际微亮,熹微的天光晃到教皇手中雪亮的剑身,他听见有人喃喃:“......神迹。”
传说里无论多么强大的血族,黎明的第一缕日光都是破坏血脉的剧毒。
——汇聚朝晖的银剑朝唐荃重重斩下。
“叮”的一声脆响,宏伟的钟声在瞬间甚至为其盖过,众人眼睁睁看着天际一道白光撕破长空,擦过教皇发侧,悍然至极地打掉银剑,残存的力道撬开唐荃左翼的银刺!
“谁!”教皇猛然扭头厉喝。
一切都在呼吸之间。
空荡的广场中忽然多出几个人,漆黑的长斗篷遮住了所有身形细节,形迹间如同坟墓地底钻出的鬼魂,齐齐朝着十字架上的俘虏冲去。
“人来了,干活!”未舟手持一把长枪跳入场中,凶悍地扫开几人,激进派想拉伊瑟下马不是一天两天,碍于当初地下监狱为拂晓推波助澜不成,在场三位审判官里,只怕没有比他更迫切地希望唐荃早日死无对症的。
场面一时混乱。
但每每拂晓露出败势时,那道箭便会神出鬼没地扭转局势,其中一道险些捅穿到陆澈手掌,还是千钧一发之际被傅晚截断,才保住他的一只手:“不行,要先把射冷箭的那个混蛋收拾了!”
乱战中,武力不足、被侍从紧紧护住的教皇却若有所思,忽而俯身捡起了断开的箭尖。
寒光粼粼,却有一丝熟悉的气息。
又是几箭。
“方尖碑上有人!”罗安高呼。
不知何时起,晨日已然初升。
但方尖碑顶尖的那个人却比朝阳站得更高,在众人目光和倾泻的血律魔法中猛然起跳,半白半红的古怪羽翼大张,一时遮蔽旭日,带着荒芜枯朽到令人战栗的气息高速俯冲而下!
“什么怪物!”未舟挡在唐荃身前,手中的长枪颤抖到极致,爆发出紫色电光直直迎上!
但是接触的一瞬间。
膨胀的全力一击仿佛如泥入海,紧接着,枪尖忽然传来一股吸力——
“闪开!”
也不知道伊瑟怎么办到的,等未舟被甩到一边震颤着回过神,只见伊瑟长剑一横,直直割开自己掌心,长剑饮血,可怖的光明气息拔地而起,钟楼里千余年的古钟无风自动地振响,万道霞光为之一荡,所有人在耳侧的嗡鸣声里隐隐地听到了无与伦比的圣颂。
真正的天外之音。
来人的兜帽在狂风中掀开——露出面目血肉模糊的齐杉。
如遇火炙烤,他凄厉惨叫。
光明力量步步逼退了荒芜气息。
近距离的伊瑟盯住齐杉神智全无、一红一白的异色瞳孔,忽而心中一动,心随意转,他怀里有什么在急剧的气流中盘旋上升。
那居然是一片洁白的羽毛,表面散发不似人间的华光,然而纤长的羽轴上,却悄然睁开了一只狭长的眼睛,银白的瞳孔如有神智,四下打转,而后充满欢欣地盯住了离得最近的齐杉——那眼神简直像饿死鬼在看一只烤熟的羔羊。
伊瑟瞳孔微微收缩,极度的震惊之下令他手下意识停顿片刻,“杂种亲王......是你吗?”
就在毫秒之间,一把长剑却穿透了伊瑟胸膛,赤金色的血液顿时淋了一地!
在拉长的时间内,伊瑟偏过侧脸,最先看见的是未舟躲闪的眼神,一道长枪甩来,看似想要救他,却恰到好处地拦住了陆澈等人。
然后是身侧持着长剑的洛维斯特,“......是你。”
“天使长情深意重、不为所动,我们只能出此下策。”洛维斯特拔出长剑,“我们也算是老熟人了,废话不必多说,留到日后再叙旧吧。”
节节败退的荒芜能量霎时逆转,倾泻着淹没了两人。
“大人——!”傅晚一声疾呼,不知怎么被她突破了未舟的封锁,一头钻进了大盛的强光之内。
烟消云散之际,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齐杉调转刀刃,对准唐荃。
未舟眸子里精光微闪,隐约意识到什么,悄然退后了半步,反手一枪挑开几个拂晓成员。
齐杉手里的刀甚至还是唐荃的那把大刀,但此时刀的第一任主人昏迷不醒,第三任主人神智不清,只剩下那把贯穿始终的旧刃横在两人之间,仿佛一切由此开端,也要由此终结,是比教皇的银剑还要权威的“审判”。
刀刃送出。
“齐杉——!”
并不温热的血液溅在齐杉脸部,顺着面颊的弧度留到嘴边,他下意识舔了舔,似有若无的熟悉击穿了混沌的疼痛,让他充满攻击性的神智多出了一点茫然的空白。
目光下移,他看见刀尖挂着一个人,因为早年的营养不良,这个人个子不高,变成吸血鬼后也还是那副瘦弱的模样。
他曾经和友人说:“xx走到今天不容易,我们两个年纪大的,还能活动的时候多护着她一点。”
友人大笑:“人类,当点心吧,xx和我都是吸血鬼,我们可永远都不老不死!”
xx是谁?友人又是谁?
然而眼前如有雾气,他看不清记忆里模糊的面目,也看不清眼前人的长相,只有脑海里有一道阴冷的声音絮絮叨叨地重复:“杀了他们,你才能报仇。”
对,报仇。
他要报仇来着。
虽然他不记得自己要报什么仇,但那仇恨仿佛刻入骨髓,像是火灼烧他五脏六腑,一刻不得安宁。
他脑部猛然充血,手臂肌肉用力,将刀狠狠捅到底——杀了他们。
“齐杉。”
“齐杉!”
“齐杉......”
记忆里有人在说话,许许多多声“齐杉”交叠在一起,他只能听出一个男声一个女声,时而嬉笑时而怒骂,念得他头疼脑热,但是那些声音渐渐哀戚而轻弱,听得他也莫名难过,扭头对脑子里反复重复的“杀了他们”呵斥了一句:“闭嘴!”
脑中倏然一静。
耳畔的声音终于清晰了,说的是:“齐杉......醒醒。”
如同教堂晚钟。
他心神巨震,意识夺回身体的控制权,看清了眼前的那一幕。
远处有火在烧。
拂晓的人见败势已至、主攻濒死,当机立断决定撤退,临走时愤然在教廷内放了一把火,教廷内存放的诸多壁画卷轴遇火即燃,轰轰烈烈的黑烟冲天而起。
浮雕破碎、大殿轰鸣、象征信仰的方尖碑摇摇欲坠。
四散的硝烟里,他看见自己手上的刀贯穿了两个人。
两个老熟人。
阿泉、和唐荃。
说要不老不死的阿泉和唐荃。
他这辈子最为重要的朋友、他发誓要去守护的朋友,一个生死不知,一个濒危垂死,挣扎着抚上他侧脸,冰凉的血液抹出颤抖的湿痕。
“醒醒啊,混蛋。”
那也许是世间最为惨烈的痛楚。
主神在上,天使俯首,他明明身至世间最光明之所,却好像已在地狱中了。
凋零的红羽飞扬,最终打着转地落至他们三人身上,有如葬礼上的玫瑰花瓣。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