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第44章 ...
-
林晚晚被巫连问得背脊一僵,耳中嗡鸣。
连高阶指令忽然抛出句[CP值+1],都未听见。
这可是巫连第一次与她正面提及“癔症”一事。
压了两个多月的事情,忽然被重提,怕不是要秋后算帐?
可好端端为何要秋后算帐?
是因为方才,她当众忤逆了他?
林晚晚下意识绞了绞腰间破了皮的系带,眼神飘了飘,才战战兢兢将身子从面向车外转回,面向巫连。
先转回来的目光稍顷便与巫连睇来的睥睨相触,那眼中的不耐与冷厉毫不掩饰,撅着林晚晚。
林晚晚心下一惊,忙不迭急急反转身,唯恐巫连一怒,便会伸手帮她扭转脖颈。
待得坐定,她并未言语,而是双手交叠在膝,低眉垂首,摆出副乖巧等候发落的姿态。
——又来。
巫连几不可察轻哼了声,“问你话,为何不答?”
声调冷沉,带着斥问的意味,但林晚晚却没立即抬头,甚至有些答非所问。
“晚晚不过殿下身边一微末小卒,凡事皆仰赖殿下,全心也只向着殿下,凡事殿下说什么做什么晚晚只会认可与追随,晚晚不敢也不会置喙殿下任何,所以,晚晚不知如何答殿下的话,也就不答了。”
言外之意,巫连说的什么癔症,什么左右他的病症,根本是为无稽之谈,因为他是她的天,而她翻不了自己的天。
呵。
伶牙俐齿。
这普天之下,最软骨头,最谄媚色,最拿乔做样,皆非她莫属。
还叫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她便是这样,让他一步步走入陷阱的,是么?
巫连横眉竖起,蓦地鼻息一重,伸手便拽过林晚晚手腕。
林晚晚不妨,被这股强劲力道拖着直扑向巫连,慌乱之中一只手还正正就压.到他肩头上。
她是见过的,那锦衣之下,是何等丑陋扭曲的一道伤疤。
林晚晚慌了神,本能只想将手抽离。
但巫连见状,却更不肯放手,不仅反手控住她的力道,甚至把手掌腰,将她细腰箍紧,将人按进怀中。
“那夜,你不就是这么缠着我入睡的么?”他咬牙切齿,自上而下,迫着她问,“怎么?现在才知道要逃?”
他气息滚烫,凤目圆睁,漆黑的眼珠子中间一点亮,映着林晚晚惊恐的脸。
林晚晚觉得他马上就要露出獠牙,尔后自己马上就要被他剖腹吃食矣。
她慌得挣了挣手腕和后腰,然却换来更为猛烈的雷霆。
手腕骨仿佛要被捏碎了,整只手被死死钉在他肩上,仿佛要她帮他面对那丑陋的疤痕一样。
林晚晚吃痛又害怕,只得无助地蜷了蜷,努力避开那人敏感之处,亦好言说:“殿下,我没有要逃,我只是......”
只是害怕你一时发狂要杀人。
可这话林晚晚绝不敢轻易说出。
嗫嚅半天,她混乱的脑子还没想出个合适说辞,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巫连眼神愈发阴郁,发红。
完了,他莫不是真的会发狂杀人吧?
也不知道这次还有没有上次那么好的运气,能在他魔爪下活命。
若是不能......有没有可能寻机从马车上跳下去?先保一时之虞?
可就在林晚晚将眉梢余光移向马车车窗时,巫连几乎瞬间抓住她的异动。
他眉眼一沉,便将长腿起,旋即翻了个身,将林晚晚调转着压进车厢角落,替她把剩下的话说完。
“你是害怕。”
“害怕我发狂,害怕我将你杀了。”
害怕我身上的丑疤,害怕我的癔症,害怕我的过去,害怕我的一切。
你和他们一样,随时想要抛弃我......
巫连心底涌起猛烈的躁意,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度的,对失去的不安和对自己的厌恶。
他眼睛染上红,目眦欲裂,死死盯着林晚晚,要她的回应。
至于是要什么样的回应,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更不知,他当下的心境,便是他每一次癔症发作时候的心境。
害怕身边亲人一个个离去,独剩他一人苟活于世。
更害怕一人苟活于世,孤单寂寞,耻辱无助,黑暗无尽。
只是从前的他放弃了神智,用杀.戮麻痹自己。
而这一次,他强行留着神智,企图寻找一个答案。
林晚晚看得出巫连的挣扎,猜测他已经在精神崩溃边缘。
可若想像上次一样装乖卖惨骗怜悯稳住他,似乎已经不能。
方才他就已经听不进她说的好话,若再强行沟通,只怕适得其反。
那还能如何?
林晚晚飞快地转得脑子。
他是有旧时心理创伤,所以总是抵触人靠近他身上那旧伤疤,怕人因此揭他旧事。
可她就是好巧不巧碰了他那痛处,甚至在惹得他癔症复发,尔后又囫囵地从他那杀人的毛病中活了下来。
然后他便让她侍候沐浴,要她近他的身,要她不可怕他......
所以,他是对她生出了依赖?
......这么狗血吗?
虽然狗血,但想清楚了这些,林晚晚忽然就变得无所畏惧了。
“我就是害怕,怎么了?”她卯足劲,推了巫连一把。
巫连不妨,被掀得往后仰了仰身,差点从厢坐上跌滑下来。
林晚晚便借机钻了空,支起了半个身,拿还能自由活动那只手竖起根手指来,寻着巫连的肩头便是一戳。
她来了劲头,说话声音和气势都大起来,“你日日阴晴不定,脾气来了又凶神恶煞的,谁人能不怕你?”
说到这里,林晚晚特特再次用力戳了戳巫连衣料底下的伤疤,摩挲着明显的凹凸纹理,说:“你当你这些伤疤有多吓人,放我们那儿,用点祛疤膏,上个美肤店,保准白白净净的了。何况你们古人保守得厉害,一个身子总要里三层外三层地覆衣盖住,谁能瞧得见你这伤疤?还整日地东躲西藏,怕人知道,有必要么?”
末了,她还不忘吐槽一番,“就算有人真瞧见了你身上哪些疤,知道你过去那些事情,又如何?”
“难道人就不活了吗?”
“难道你躲躲藏藏,把那些知道的看见的人都杀光,就能好好地活着了吗?”
一连串的炮珠叫巫连彻底怔住。
是啊,难道人就不活了吗?
父亲已逝,母亲亦已改嫁,他再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甚至每每与胡人开战,都要先被胡人在城下嘲笑三声。
他活得如行尸走肉。
却到底是还活着。
若非母亲逼迫,他宁愿一辈子困守幽州,杀尽每一个嘲笑他的人,享受杀.戮带来的快意。
可母亲非托许广送了信来幽州,要他领兵入京,除废帝,助那同母异父的弟弟登极。
结果呢?
母亲想要登上极位之人并非那未曾谋面的弟弟,而是他。
母亲要他振作,要他报仇,要他开创一个盛世。
呵......道是他愿意领这个情?道是他愿意领那个肮脏男人的江山?道是他愿意面对这些亦曾献计杀他父夺他母更害他落入胡人手中受尽凌.辱之人?
所以,宫变一定,太子一除,他便血溅三尺,杀遍所有凡帝近臣,杀光所有知道他丑陋往事之人。
可谁曾想,竟偏偏漏了一个,还是凡帝之女,凡帝极位看重之女......
巫连冷静下来,暴戾之气也跟着消退,灼红的眼睛也变成冷冷睨着林晚晚,看她因急怒而气喘吁吁的模样。
凡帝那样的人,怎么能生养出这么一个女儿呢?
巫连打量了林晚晚半晌,终于松开了她,坐好,亦允她坐好,才问:“你如何得知那事?”
他并未言明“那事”为何事,但从林晚晚一闪而过的愣神中,他知道她知他所言为何。
巫连早查过,林晚晚身后绝无一人。
凡帝亦将她保护得极好,她没有机会掺和进任何朝事争斗之中,所以,她不可能从凡帝处或任何朝臣处知道他被胡人掳走的事。
所以,她到底如何知晓此事的?
巫连眯眼打量起来。
林晚晚才安定了忐忑的心脏,又被瞧得身上发凉。
总不能说她来自另一个世界,有金手指系统,能够知道点这个世界的运行轨迹罢?
“别同我打幌子。”巫连蓦地又出声。
他看见林晚晚又开始小心打着圈的眼睛,知她又在打鬼主意,想耍小聪明。
“若有半句谎话叫我发现。”他顿了顿,又添说:“你知道,我的手段。”
林晚晚被喝得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她悄悄瞟了眼巫连又低下头,抿了抿唇,再是想了好一会,才琢磨着词句,半真半假地道来,“其实,我也有癔症。”
脑子里住进了系统和高阶指令,也算是“癔症”的一种罢?
林晚晚如是想。
而巫连听罢,也只挑了挑眉,没有打断她。
“我先前大病过一场,这事儿殿下应该知道,是一禾姐姐悉心照料,我才脱离了险境。”
“后来,我这脑子里就时常有些囫囵的画面,仿佛是以前发生的事情,也仿佛是以后会发生的事情,说不清楚,总之很混乱。”
系统提供画面就是很囫囵,很混乱,林晚晚觉得,这也算不得撒谎,而且是以一个正常人能接受的方式,将事实道出。
她还说:“殿下过去的事情,也在那些囫囵画面之中,我知道得不多,也就一点点。”
她再次悄悄觑了眼巫连,抬起手来,两指一捏,“真的,就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