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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小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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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远乔倒不认为自己是在争论。
他只是心平气和地想要带着解婧离开,奈何对方不依不饶,硬是拦在两人面前,浓厚到近乎刺鼻的信息素香气一下子释放出来,是带了微酸的甜,像是一杯冰得过头的血橙气泡酒:“怎么,不敢见人啊!”
“我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赵远乔挡在解婧身前,心平气和,“傅元嘉,我们的关系应该没有好到可以偶遇之后愉快攀谈的地步,点头打个招呼,擦肩而过不好吗?”
他说着,侧身后退几步,从餐厅大门前走到了旁边门廊的阴影下,掏出手机开始打车,傅元嘉果然跟过来,将他和解婧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红唇微张,逸出一声轻哼。
“这么快就找到接盘的了?”他的目光从解婧的高跟鞋,移到她的风衣上,“看着不错,你还挺有本事的啊。”
傍晚时分,又逢通勤高峰,前面还有38人在等候,赵远乔只好又打开其他软件,同步叫车。
“怎么,不想搭理老朋友啊?”傅元嘉捂嘴笑,冲解婧伸出手,“姐姐好,我是傅元嘉,姐姐在哪儿高就啊?”
他没有认出解婧。
也是,他之前一般都是直奔半山上的宋家大宅,怎么可能去关心山脚下的小小学校里都有哪些孤儿在念书?更何况,解婧如今的样子和之前差别极大,她是很少见的女性Alpha,个子十分高挑,肩背挺拔,五官锐利,高马尾黑风衣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别有一种凛冽的美感。
傅元嘉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眼自己的男伴,心中愈发不舒服了。
“叮”——
加了不少调度费,终于有车愿意接单,但是从地图看上去滨江路附近已经堵成了一片血红,车至少要10分钟才能到。解婧也探过头看了看,没有理会傅元嘉伸过来的手:“算了,我们走出去好了。”
赵远乔看一眼她脚上7厘米的高跟鞋:“可能要走好一段路。”
“啧。”解婧说,“瞧不起我?”
赵远乔笑起来:“不敢不敢,那走吧。”他取消了订单,刚要和解婧离开,就听到傅元嘉在身后忽地笑出声来,那笑声像白瓷盘里跳着的玻璃棋子,清脆中透着凉意。他本就是顶级的Omega,出身优渥,一度曾是宋时景最热门的未婚妻人选之一,生辰时收过宋家送来的南洋鸽血红,在紫藤垂落的游廊里与宋时景的母亲下过整季的西洋棋,有段时间出入港城宋家老宅像是回家喝水一般简单,直到傅家隐藏已久的债务问题爆发,元气大伤,不得不收缩业务、变卖资产,他跟着全家一起退回海城,再不见了踪影。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宋少和方以川订婚的消息今天正式公布了,婚礼会在卡森堡举行,照片拍得很不错,你看新闻了吗?”
蜜蜡似的路灯光芒在石板路上晕开,解婧瞧见赵远乔的皮鞋尖微不可见地滞了滞,睫毛垂落的弧度像工笔描摹的墨线,洒落在瓷胎似的面颊上。他们原是青梅竹马长起来的情分,纵然宋时景从头到尾都是个混账东西,可那些晨昏相对的年少情意,到底是掺不得假的。
赵远乔一直觉得,傅元嘉对自己怀有很深的敌意,这个出奇漂亮的Omega面上是骄矜,可擦身而过时血橙香会陡然淬成碎玻璃,在宋宅幽深的回廊里划出看不见的血痕。有几次他对他笑,唇角弯起时的弧度像新磨的银剪刀,他那时和宋时景还没有发展到后来恋人的关系,尚不知晓这敌意从何而起,他生来感情就像是老式座钟里生锈的齿轮,转得慢且钝,只能装聋作哑,不以为意。对方不喜欢他,那就不喜欢好了,他没法让所有人喜欢。
只是最后一次相见,他被叫到宋家后院外的私家海滨栈道上,海风呼啸、暮色四合,漂亮的Omega少年眼眶红红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看到我要走,你满意了、高兴了,是不是?!”
赵远乔那时单薄得像是一杆新裁的青竹,白皙指节抵着栏杆,海风掠过他微敞的衬衫领口,将影子斜斜削在傅元嘉脚边。
傅元嘉嗓子有些哑,他应该是哭过了,眼睫上还悬着碎钻似的泪,偏偏要将头仰得高高的:“我告诉你,你这样的人,和宋少不会有结果的。你死心吧!他是不会对任何人动心的,我不会,你也休想!”
赵远乔:“……”
他沉默片刻,递过去一张纸巾:“擦擦脸吧,别哭了。”
或许就是这个动作惹恼了傅元嘉,他当时就跳起来,一把将那张纸攥在手心,揉成一团丢了出去,结果海风又将纸团吹送回来,赵远乔默默弯腰去捡,就听见傅元嘉从自己身边“蹬蹬蹬”地跑远了。
下一刻,宋时景就出现在临海的三楼阳台上,他从窗子里旁观了一切,却视若无睹,双眼中看不到任何波澜:“说完了?上来陪我打游戏。”
往日的回忆支离破碎涌入他的脑海,他顿了顿,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对着解婧道歉:“抱歉师姐,我的错,好容易见面,却让你不愉快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解婧双手插兜,柳眉一竖,高跟鞋“哒哒”敲击着地面,转身就往回走。
赵远乔赶紧跟上去,他知道她的脾气,火气上来了天王老子也敢怼,少年时曾把想要猥亵她的老师打得头破血流:“师姐,等等……”
傅元嘉还在原地和男伴腻歪着,指着赵远乔嗤笑:“你知道他是谁么?”
男伴原本自觉自动站远了一些刷手机,显然是对他这种做派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听了这句问话,终于抬头,目光上下在赵远乔身上逡巡一番,哼笑着问:“谁啊?长得还不错,可惜是个Beta。”
傅元嘉“咯咯”地笑起来,来来往往的车灯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影子:“他是……”
“他是谁管你屁事。”解婧在他的面前站定,皱眉说,“你谁啊你,吃个饭都让人不安生,姐姐不和你计较,你还没完没了了,花孔雀一样跑来跑去,说个没完,怎么,知道谁和谁结婚很光荣么?他们结婚和我们吃饭有什么相干!”
傅元嘉目瞪口呆:“你……”
“你什么你?!”解婧不耐烦,“说到你,小小年纪不懂事,就在家里多读读书,没事不要出来瞎晃,乱七八糟的药也不要乱吃,没事做就赶紧回家去。”
“什么药?”傅元嘉眼睛眨了眨,明显有些心虚,“不要胡说八道造谣,小心我告你!”
解婧嗤笑一声,懒得解释,她潇洒地转个身,长马尾在身后荡起饱满的圆弧,高跟鞋底清脆地敲击地面,“哒”的一声响,清晰又利落。
傅元嘉觉得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或许是因为私下搞来的信息素增强剂还是有些尚未被检测出来的副作用,也或许是沉寂多年的心病又重新被钓了出来。他看着赵远乔跑过来轻轻舒了口气的身影,看着他与解婧肩并着肩离去,那把火越烧越烈,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像是在心火的灼烧中疯狂翻滚尖叫。
尖叫着,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那不过是个相貌平平的Beta,一个只会念书的书呆子,有哪点比他好?凭什么他少年时得了宋时景的垂青,如今分明被抛弃,却也不见半分狼狈,身边还能够依然站着一个如此优秀的Alpha?!论家世,论出身,论相貌,他到底哪点不如他!
“宝贝儿,算了。”身边的男伴懒洋洋放下手机,轻佻地开口,“管他是谁,我们换一家吃饭,带你吃点好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舌尖下流地在嘴唇上舔了舔,暗示意味十足。
“滚。”傅元嘉冷冰冰地开口。
男伴愣住,不可置信:“什么?”
傅元嘉:“我他妈让你滚,你聋了啊!”
男伴终于反应过来,怒骂一声:“傅元嘉你是不是有病!你什么东西,敢让我滚?!”
傅元嘉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快步向赵远乔追了过去。身后那人还在骂,他权当做耳边风,这些年来污言秽语他听过不知有多少,自从傅家败落,灰溜溜回到海城的他,哪里还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可是如今突然偶遇赵远乔,他才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真的习惯过。
不甘、怨恨、憎恶,以及他最不愿意承认的,嫉妒。
“赵远乔你给我等等!”
他昏头昏脑地喊,心火像是顺着血管一路流向了四肢百骸,整个人都被架在火炉里烤,背上渗出的汗把真丝衬衫都浸透了,他的双颊泛出异样的嫣红,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信息素气味浓烈到让所有经过的人侧目:“你等等!”
歪歪扭扭,踉踉跄跄,复古地砖砌出的行道忽然扭曲起来,变成了一条盘结着身体,“嘶嘶”吐着信子的蛇,他踩在蛇的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像是在云端上飘,晃晃悠悠,每一步都是惊心动魄,一如他过去几年的生活。
赵远乔当然听到了他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加快了步伐,可是身后的脚步声急促而凌乱,血橙的香气强烈到连他这样不敏感的Beta都觉得刺鼻,有什么冲着他抓了过来,他快走几步,将解婧推到身前,刚要回头,眼角余光就瞥见了傅元嘉修剪得尖尖的长指甲。
赵远乔:“……”
他来不及闪开,只能尽量侧过身,抬起手臂去挡。可是下一刻,有高大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过来,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了。
刺啦——
尖锐的指甲划破皮肉的声音,算不得轻,也算不得重。傅元嘉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前的Alpha青年,心想,这又是哪个?
“孟行?!”赵远乔看清了来人,失声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行回头,手挡住了半张脸,隐隐有血迹从他轮廓分明的下颌滴下来,他像是有些吃痛地皱着眉,眼睛却是弯着的:“远乔哥哥,又见面了。”
他还穿着上午见面时的卫衣,血一滴滴落在衣领上,赵远乔看着,终于觉得愤怒,他发怒时也有种冷静而压抑的美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一张光滑洁白的瓷人面,唯独那双眼睛又沉又凉,锐利、直接,要戳到人的心里面去。他强硬地拨开孟行的手,看着他脸上的血印,沉默片刻,开口说:“我带你去看看。”
孟行直直地盯着他看,只觉得自己心跳剧烈,怦怦作响,以至于不得不向后靠了一下,让自己更深地融入到路灯照不到的阴影处,生怕被赵远乔发现半点端倪。强烈的Omega信息素香味充斥在身边,他却只闻得到赵远乔的清茶香气,那么淡,那么轻,毒药一样萦绕在他的鼻端,让他心甘情愿想要去送死。
“没事的……”他声音沙哑,微弱地开口。
“怎么就没事?!”赵远乔冷冷望着还怔立着的傅元嘉,“你闹够了没有?”
傅元嘉原本还在疑惑地盯着自己指尖上的血渍,听了这句问话,浑身的刺又竖起来:“谁和你闹,你以为你是谁……”
“傅元嘉,我和你再说一遍。”赵远乔说,“咱们的关系没有好到可以重逢之后愉快交谈的地步,过去发生了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如今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你翻那些旧账无法刺痛我,你来找我争吵是毫无意义的,过好自己的人生比什么都重要,我能对自己负责,你呢?”
他心里很烦躁,以至于忍不住解开了一粒衬衫的扣子,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他没有关注傅元嘉的反应,凑近又去看了一眼孟行脸上被抓出的血痕,好在血已经止住了,三条猫抓似的痕迹突兀地出现在青年英俊的侧颊上,配合他委屈兮兮的表情,又可怜,又有些可笑。
这个晚上真是糟透了。
“我们先走。”他用手推着青年的后背向前走,触感温热结实,有着极佳的肌肉弹性,可见对方平时的锻炼强度,“先离开这儿。”
孟行捂着脸点点头。
不用他说,解婧已经自觉向前走,边走边说:“懂了,我先回。”
赵远乔揉揉眉心:“抱歉……”
“别一口一个抱歉的。”解婧没有回头,语速还是很快,“表现得不错。”
赵远乔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自己面对旧事的态度。他眼眶一热,低低应了声:“嗯。”
好在傅元嘉没有继续跟上来。
心烦意乱中走出了一条街,直到把解婧送上车,他才长长舒口气,转头去看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默不作声的孟行,头又忍不住疼起来。
明明不想再搅进宋家这滩浑水里的。
孟行似乎读出了他的想法,在他开口前抢着说:“我是从公司里出来,去地铁站的时候看到你的。”
赵远乔:“……”
孟行低下头:“不是故意跟着你的。“
赵远乔:“……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想再见到我的,远乔哥哥。”孟行笑了笑,把手放下揣进裤兜里,三道血痕又长又细,看得人心惊胆战,“我就是看那个人朝你扑过去,忍不住就……你不用心烦,我这就走,也该回家了。”
他转身就走。
赵远乔:“……”
孟行数着自己的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到第七步的时候,赵远乔在他身后问:“你吃饭了么?”
孟行看着脚下的影子,没有回答。
赵远乔走过来:“我没有吃饭,一起?”他又看了看孟行脸上碍眼的伤,“顺便去便利店买点创口贴,吃完我送你回去。”
孟行终于笑起来,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