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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缚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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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魂
————人死后,执念不消,日日夜夜眷守不殆,只因执念存于世间。
夏末时,枝梢仍绿意苒苒,在天空中走过一圈的日头将归于扶桑树下。
暮色里还是有着热烈的夏日余温,有些烦闷燥热,层层云霓橘色天遐,云烧火燎。
山林里两个身影被落日西下拉长,并立而站,两人间的距离不足盈尺,以至于两人的影子相叠在一起,宛若一人。
其中有着一张俊帅脸庞的人看着一条岔路口苦恼,头不时的左右微微轻摇,好似在思索什么重要问题。
左边的那条路郁郁葱葱,枝叶花草招展,应该是向林木深处延伸。
而右边的就不一样了,行人车马足印络绎不绝,一个盖住一个,该是往繁荣城镇的道路。
其实连日来,游山玩水是很好,可是…可是他还是喜欢热闹点啦!景天看着两条路,又偷瞄了下旁边的人。
可是白豆腐天性就好静,拉着他玩那么久了,都是在清静的山林里,会不会不高兴啊!想着想着景天英挺的鼻梁皱起,手指点上开始不自觉的摩挲。
“白豆腐,我们选哪条路啊!”猜也不好猜,还是干脆问吧!
下定决心的人,拿着自己大而有神的双目看着一旁静默的男人,黑亮黑亮的瞳孔像收了星光那般映着那人清俊隽儒的面容,招人酒窝笑的灿烂。
“随你。”溪水般潺潺流动的声音划过心尖,暖融融的畅意不止。
可听到话的男人,好像就知道会这样,皱着脸像吃了酸涩的李子一样。
“每次都是我选,你好歹也自己选一次!”
每次总被顺着意的人还不乐意,死皮赖脸的教训忍让他的人。
“那你想走哪?”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水眸熠熠温软的看着问自己的人。
“都说了你选,干嘛还问我。”睁大的眼睛明显是在瞪人。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还有两个站在一起的人默默对视。
“算了,我扔铜钱决定,正面走左边那条,反面走右边....”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扒拉着浅灰色的钱袋从里面掏出一枚铜钱。
就让上天决定算了。
“哎…”话还没来得及收尾,手上的铜钱自己就不老实的掉下去了,一圈一圈就要拐进左边茂密的林中,可是却突然打了个圈,又往右边过去。
“景兄弟,小心啊!”追着铜钱跑的人也跟着铜钱转了个弯,看着景天一点也不看路,忧心忡忡的人喊了出口。
“不行,一个铜板也是钱啊!!”拔高的声音盖住了上身一扑的动静,整个身子把尘土扑散的飞扬,灰头土脸的抬起头的人,手里举着铜钱,咧嘴笑的夸张,看着铜钱的眼睛都快变成圆圆的铜钱眼了。
“没事吧!”赶过来的人看见这情景真是哭笑不得,多大的人了还追个铜钱跑的那么欢实,伸手拉起,把略高过自己的人上下来回看了几遍,确认没什么事,认命的开始掸灰。
“没事。”心满意足的人把铜钱收回钱袋里,看着他们刚才站着的路口,因为追铜钱已经隔了一大段距离,看来是不用选,也许真是冥冥天定,路...早已选好。
“算了,白豆腐,我们就走这边吧!”灰是没有了,那张带着痞气的脸又回来了,嘴角弯起带出一个好看的月牙弧,明晃的闪着眼。
“嗯。”略带鼻音的声音糯糯的顺从,面上不自觉的浅笑,淡淡的神情从容安定。
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温橘色的天空下慢慢的消失人影在嬉笑如常,再也看不见的那条岔路口,孤单的落寞着,风声拂过树叶,沙沙..
“白豆腐,今天的天好像黑得特别早啊!”走不过多时,路渐渐宽阔,像是城外的驿道,大概是天晚,没有了人迹。
抬头看天的人也不收回视线,高昂着头,也不怕摔着。
“景兄弟,别看了,小心脚下。”上前抓住他的手,说也不听的人,只好由自己领着了。
“诶?”长长的拖音,头才从昂着变回平稳的人,看着四周发出有些诧异的声音。
“白豆腐,你看,那怎么还有个茶肆?”
顺着他的手指,眉间微微蹙起,看着小小的茶肆还有着一灯如豆的烛火,暗色里的光亮微弱却让人无法忽视。
“正好,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我饿了。”还没等身边的人答话,带着握住自己手的人一阵风的跑起来,跑近才发现店已经开始打烊。
“等等店家,还有....我们...”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两个人都有些狼狈,景天急急忙忙的开口,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收拾东西的人明显的一愣,手下动作停滞,看清来的两人后,也不多说,替他们整出一张桌。
“坐吧,这么急忙赶路,累了吧,我去弄些吃的给你们。”摆摆手引人坐下,诚恳的说着,纯良朴实的庄稼人性子,对二人宽厚的笑着,脸上长年累月劳作磨砺,深麦色的肌肤上镂刻着男人的坚毅面庞。
“白豆腐,这人还真好。”围着烛火,昏黄的光亮打在脸上很温馨的感觉。
没人答话,于是不在盯着有声响的厨室,转回身子来,却只看见坐在对面上的人秀气的眉渐渐向额心蹙起,把视线在另一方。
奇怪的顺着看过去,一棵枝叶茂盛的树在半黑的天空里只剩阴影在招展,全然看不见绿,心思在一聚,树下一个黑影缓缓动作着,好像朝着他们走来。
“景兄弟,等下不要跟他说话。”看着黑影越来越近,很急速的就是这一句话,温润的人难得一见的慌张,赶紧扯了下对面人的衣袖。
“什么?”显而易见分心的人没有听见他的话,还想再说什么,黑影已经在跟前了,缄了口。
“请问,二位方便与在下同桌?”扬抑顿挫的声音入耳清朗,借着灯光向上看去,眉如剑,眸如星,高挺的鼻梁下唇齿白皙过分,是一种连烛光都留不住的苍白,杏衫飘逸如丝。
“随便,你坐吧。”景天看了看四周,好像也就有自己这一桌能坐人,点头应允,一点也没发现对面白衣的人双唇紧咬。
“这位兄台好生客气,在此相谢了。”坐下的人体形偏瘦,高挑修长,端起茶水的手骨节分明,一根根犹如精细的玉饰,面极淡雅,是一种连上好水墨都研不出的风韵。
“看来二位都很无聊,要不要听在下讲个故事。”因为不熟识,没有交谈的气氛有些僵硬,可突兀的就这么一句话,让一旁静静饮茶的两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看着说此话的人。
被人注视的人,一痕勾起的笑如杨絮依风的悠荡,沉浮云端不飘落,回不到世间。
不接话,应该是被视为古怪的人了,可那人也一点不在乎,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伯牙鼓琴,得子期一人,期年盟誓,高山流水琴三弄谢知音,清风明月酒一樽空独饮,可约誓不再....”宛若咏叹,是一阵苍茫,是一种悲怆,这世人知烂了的传说,由着他苦空的调,由着他彻骨的吟,该是何种伤痛,留血不留痕,而那男子寂寞的瞳又在是看什么。
也许正是因为太过伤戚,景天把嘴里想吐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总不能泼凉水的说,这故事太老套了,谁不知道啊!
“伯牙绝弦亡,独子期一人在顾盼,知音难求,琴师终有....”仰天低喃,见不得悲喜的面容敛着眉目,平淡的诉说最古老虔诚的故事。
“错了,是子期死了,不是伯牙…”后面想说,你景大爷虽然念书不用功,可伯牙子期故事还是懂得。
“传说是怎样,谁可知,琴师需知音,知音却可以等下一个琴师。”斩钉截铁,不知何时沙哑起的嗓音字字珠玑砸破心神,让人不得不屈从。
世间多少伤心事,终敌不过,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常圆的亘古殇!
“如若知音死,兄台如何处之。”玉兔东升,皎月皓皓,那人低垂的脸已看不见神色,只是对着景天发问。
“我,我才不要什么知音,我有白豆腐就行了。”长手一捞,箍住身边不可发言的人,玩笑的话一字一句说的犹如死誓,长空星落,徐长卿看着景天,粲然莞尔,原来那落星便是你的眼,怪不得如此璀璨神耀。
一言不发的男子听完话寞落的起身,向店家盖在茶肆旁的几间房屋内室里走去。
“哎…那是别人地方...”急急叫道,可那人真是奇怪怎么叫都不理,已经进了房屋。
“粗茶淡饭,请别客气。”这时店家忙活的许久终于出来,良善的人憨厚的笑,一如稚子丝毫不带心计的淳朴,在粗布衣上抹干了双手,招呼着人后,又开始劳作,抹桌收拾。
“店家,刚才有人进屋去了。”
“诶,我看看。”听到话的男人赶忙进屋察看,不大的屋子并没有任何人影,可说的人一副真挚不像是玩闹。
“兴许是走了,家里也没什么重要事物,没事的。”对着二人报以答谢的一笑,勤快的又整理起来。
“白豆腐,那个人很奇怪啊!明明就是子期死了,他非得说什么伯牙死了,还说什么知音难求,琴师终有,真是的,乱改编古人的故事。”叼着菜愤懑的说出口,小气的人在背后说起别人坏话。
“每个人见解不同吧,我们赶紧吃吧,再赶赶路,就能入城了。”知道这人其实就是嘴上得势不饶人,其实心极软,有时候可能连自己都比之不过,所以每次好整以暇的听着他的抱怨,然后随他愿的去哄他,他们之间该是有一人要容让。
“好。”一听到可以进城玩,心性又如孩童般高涨。
谈话的声音很大,让店主都偏头来看,有些不自然拘谨对他们的笑,身躯强健的人在点点烛火微弱光里的影子缩成一团,看着他们的欢欣。
“店家,饭钱给你,我们走了。”夜色暗暗,直到再也看不见二人的身影,男人挺直的脊背突然间颓然。
慢慢走到屋后的一方花院中,昙花盛落只在一瞬,比冷月更加凄美。
那个张狂自大,生起气来霸道蛮横的人不应该这样安静,可小小的坟茔,原来一抔黄土,能连他的脾性都掩埋。
曾经
床榻上被自己救回的他羸弱却张狂不讲理的说。
“臭樵夫,你多管什么闲事,老子要死关你屁事,谁要你救了!”
自己只能讪讪答道。
“那个轻生不好,老人家都说自杀死的人会下阿鼻地狱,你有什么事,我帮你吧!”
他毫不在乎的语气里有多少不甘怨恨。
“地狱就地狱,反正我本身也活不长。”
待在一起时日久了,他又说。
“臭樵夫,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慌张,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白痴,骗你的,谁会喜欢你这样的一个木头。”看见自己这样,又不屑的说道,原来只是调笑,不能当真的。
僵硬的转过身,心里的甜慢慢变成苦,可没人知道。
最后也许一辈子都记得那天。
“我给讲个故事吧,很久以前,有个琴艺无双的琴师,他叫伯牙,在深山里弹琴遇到了一个樵夫叫子期,他们很相爱,可是有一天伯牙死了.....”自此再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也没听完那个故事。
知音难求,琴师终有,是你想说的,今天我听见了,可我还是只守着一人。
其实你不知,知音也只需要一个琴师。
高大身躯的紧紧蜷缩在这一小小的,单薄的,能让自己安心黄土上,像个需要安慰的小孩,带着眼角的泪痕,沉沉安眠,在你身旁很好。
一旁月色里显现出一个空泛的身体,苍白的像是透明,柔情注视着沉睡在坟茔上的人,撑开双臂,搂抱着。
他抱着他。
不多不少,刚刚好。
执念,究竟是谁的执念。
我们都…放不开。
束的如此紧,紧到不能呼吸,却还是放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