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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途径关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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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湛的指尖顺着竹简上赵云圈出的墨痕轻轻划过,墨色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抬眼时眸中仍带着几分未散的讶然:“‘惟命不于常?’”
话音落时,他不自觉将竹简微微倾斜,借着窗棂透进的月光再看那圈记墨迹新鲜,显然是赵云近日才添上的,与自己先前用淡墨勾勒的旧痕重叠。
他实在好奇,这短短五字何以让赵云特意圈点,便又追问一句:“子龙独拈此句,岂有未解之处?”
赵云闻言,定了定神,才低声道:“昔云尝借主公案头《尚书》翻阅,见主公于此句侧圈淡痕,且缀小注。云未解主公何以独重此句,又心疑其深意,遂亦随之圈识,冀得隙请教,以释所惑。”
袁湛这才恍然,垂眸看向竹简边缘那行几乎被墨字盖住的小注。
那是他初读此书时写的,久了竟自己也忘了。
他捏着书简的手指微微一松,竹简便顺着掌心往下滑了半寸,冰凉的竹片贴着指腹,倒让他灵台清明了几分。
先前的讶然渐渐化作浅淡的笑意,眉峰也随之舒展,连声音都轻了些:“原来如此。湛昔圈此句,盖觉斯言尽揭世事真味也。天命非恒常不变,昔商亡周兴,朝代更迭,皆在‘变’字之中。”
他顿了顿,目光忽然亮了些,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心事:“然湛心中,尚有驳论。若独言‘命不于常’,似将万事尽归天意。然湛以为,此‘变’中实藏人力。是以天命虽无常,亦非不可执也。”
自己穿越至此,虽然知道袁氏一族即将面临的灾祸,却也未曾准备就此罢休。这十多年来,他时时谨记、小心经营,从一开始就已经打定主意,从来没有想过有其他的路要选择。
赵云道:“主公果如是观乎?”
他往前半步,右手擦过衣摆,发出细碎的声响。
袁湛心中叹息,一时间有些词穷,不知如何去向他进一步解释,只缓缓点头,指腹又轻轻摩挲过竹简上新旧交叠的墨痕,道:“湛既出此言,心便无移。”
房中烛光摇曳,灯花偶尔“噼啪”轻爆,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身后的白墙上,在跳动的光里交叠缠绕,连衣袂的褶皱都挨在一起。
最后,赵云捧着竹简躬身告退,脚步声渐远,背影渐渐消失在已经黑沉下来的暮色之中,廊下的灯笼只亮着昏黄一点,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最后没入庭院深处的树影里,袁湛才收回目光。
他抬手将窗棂拉回来些,烛火终于停止摇晃。
半个月后,洛阳送来密信,何进暗中召袁湛前往洛阳。
因为此前已经做好了准备,袁湛携赵云率一队轻骑先一步前往洛阳,其余暂时于陈留待命。
因此前袁湛已做好汴水沿岸防务,前往洛阳之时也受到讯息,原是何进还召丁原前来谋划大事。
眼下丁原已经带兵前来,似乎是预备直接进入洛阳。
袁湛行军数日,马蹄踏过汴水沿岸的黄土官道时,扬起的尘烟带着些许燥意。近日头正烈的时分,前方尘雾里忽然奔来一骑,斥候翻身下马时甲胄上的汗渍已洇出深色痕迹,单膝跪地禀道:“主公,前二十里即中牟县界,城头旗号已隐约可辨。”
袁湛勒住缰绳,抬手遮在额前望向远方,只瞧见官道旁的树叶被晒得蔫垂,风里开始裹着灼人的热气。
中牟是陈留至洛阳的必经之道,向北渡黄河便是河内郡;向南又连着颍川,这般四通八达的地势,全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要地。
他稍作思索,转头看向身侧的赵云,缓声道:“子龙,可暂歇片刻,待日过正午再行。”
此时日头正毒,倒不如借树荫休整,养足精神再进中牟。
赵云闻言颔首,翻身下马时动作利落,转身便对身后亲卫传令:“全军随我入东侧密林休整,留两队哨卫于官道两侧警戒,稍有异动,即速回报。”
话音落时,玄甲轻骑便有序地转向官道旁的密林。
袁湛跟着下马,踩着松软的腐叶走进树荫。
赵云巡视完密林外围的哨卫,踩着落叶快步返回时,玄甲上还沾着几片碎叶。见袁湛正靠在树下翻看舆图,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半蹲下身,将手中的水囊轻轻递到对方面前:“主公,天既炎热,可要饮水?”
水囊外层裹着浸过凉水的麻布,触手沁凉,是他特意从溪边打来的活水,还在树荫下晾了片刻。
袁湛抬眼时眸中带着几分笑意。方才他靠在树下时,便瞥见赵云将自己的马牵到更浓密的树荫下,又取了挂在马鞍旁的水囊转身离去,早猜到他是去打水。
此刻接过水囊,指尖触到冰凉的麻布,只轻声道:“多谢子龙。”
袁湛拔开塞子仰头饮了一口,清甜的溪水滑过喉咙,瞬间驱散了大半燥热,他低头看向赵云仍沾着泥土的靴底,又补充道:“子龙亦速坐歇。”
说罢,他仰头冲赵云一笑,右手拍了拍身边铺着干叶的地,示意赵云坐在自己身边。
赵云闻言,便在袁湛身侧坐下,随手将自己的水囊放在一旁,目光落在舆图上:“主公似颇重中牟此地。”
袁湛点头,将舆图往他那边推了推,指尖点在中牟县城北的黄河渡口:“丁原若已赴洛阳,或自中牟借道。若算行程,恐于此途相遇。”
赵云道:“闻丁州牧素以勇武称,今此来,必助大将军一臂之力。”
袁湛道:“然,丁原果悍勇,帐下更有诸多锐不可当之猛将。论冲锋陷阵,观今之世,鲜有人能及。”
他稍稍顿住,又微不可见地叹了一息:“然其徒有勇武,却鲜审时度势之远见。何进召其入洛,看似引为助力,实则置之于火上。今洛阳暗流涌动,宦官与士族势同水火,彼携重兵贸然而至,稍有差池,便为他人棋子矣。”
他抬眼看向赵云,冷静道:“再者,丁原久镇并州,于洛阳素无经营。此番入洛,不过恃一时意气耳。若后事生变,其麾下并州之军能否真心为其所用,乃至能否于洛阳立足,皆未可知。”
赵云听此,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然而瞬间却又生出忧虑:“主公既知此番入洛,实为大将军之谋,亦当慎之。洛阳城内诸势力盘根错节,大将军虽掌兵权,却性多优柔;宦官一党又隐怀杀机。主公孤身涉险,恐生不测。”
袁湛笑道:“子龙勿忧。湛自不会陷己于困局。”
“待我入洛阳说大将军,使其决意授吾河南尹之位。其地西接洛阳,东连陈留,南邻颍川,实乃缓冲之所。届时屯守于此,既可远避洛阳火并之局,隔岸观火以察各方动向;又可凭昔年汴水沿岸所布防务,进则驰援陈留根本,退则扼守要地以制局势。如此方能灵活筹谋,不致卷入洛阳浑水之中。”
说罢,他将水囊递回赵云手中,语气轻松了些:“且有高干之属在陈留接应,我于洛阳之外坐镇,内外相应,纵有变故,亦能从容处之。”
一个多时辰过后,日头渐弱,士卒也已歇息完毕,袁湛下令整理之后继续行进,傍晚十分便至中牟之外。
城门守卫见一队轻骑前来,立刻生出警惕。为首两名兵士握紧长戟横在身前,甲胄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其中一人上前半步,沉声询问道:“来者何人?此乃中牟县城,日暮将闭城门。若无通关文牒,休得近前!”
身后几名守卫也迅速聚拢,手按腰间环首刀,目光扫过袁湛一行人的玄甲与马匹。
这队轻骑虽人数不多,却个个身姿挺拔,马匹神骏,甲胄上还沾着行路的尘土,显然是长途奔袭而来,绝非寻常商旅或流民。
袁湛勒住马缰,示意身后亲卫止步,随即抬手从怀中取出一卷素色木牍,递向那名守卫:“我乃陈留郡守袁湛,奉大将军何进之召赴洛阳。此为通关文牒,汝可查验。”
他声音平稳,既无倨傲也不局促。
赵云则勒马立在袁湛身侧,右手悄然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目光扫过城门楼上的哨卫。
暮色渐浓,城楼上已亮起几盏灯笼,隐约能看见暗处藏着的弓弩手,显然中牟守军对陌生队伍的戒备极严。
他余光瞥见袁湛递出文牒的动作,喉结微滚,只待对方查验结果,若有异动便即刻出手。
那守卫接过木牍,借着城门旁的灯光仔细翻看,见牒上的确盖着朱红大印,字迹工整清晰,又抬头打量了袁湛几眼。
他犹豫片刻,转头对身后一名同伴道:“速往禀报县令,言陈留袁使君奉召过境,携有文牒。”
那士卒应声转身奔入城内,那守卫则将文牒双手递回袁湛手中,语气恭敬:“使君稍候,县令大人片刻即至。方才多有冒犯,尚望使君海涵。”
袁湛接过文牒收好,淡淡颔首:“尔等恪守职责,乃分内之事,何言冒犯。唯天色已晚,我等需入城休整,明日一早便续赶路,尚望县令大人莫致久滞。”
等候不过片刻,便听得城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着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出城门,身后跟着几名属吏,远远便拱手笑道:“不知使君驾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袁湛下马上前,淡声道:“不必多礼,此番不过借道过境,叨扰之处尚望海涵。天色既晚,我与麾下将士长途跋涉,唯求入城暂歇,明日一早便启程,不扰县中政务。”
那县令自是应下,与袁湛一前一后进入中牟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