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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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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十九年,南安王朝都城内。
正值寒冬,大雪连下了几日,天地间,银霜遍地,岚烟挟裹着寒气,弥漫在漫天冷絮中,朔风凛冽,在空荡的营牧街头肆意奔腾。
一道马叫声撕破了长存的空寂,银色盔甲上落满了白雪,探子骑在马背上,用脚后跟猛地踢向马肚子,霎时间,如一支脱弓的长箭,直朝着宫门冲去。
外面风雪交加,永陵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皇帝萧元雍持笔俯身在桌案上作画,萧承佑立在一旁,萧元雍遣退了侍从,殿内只留有他们两人,此刻竟有种诡异的安静。
父皇临时召自己入宫,可入宫之后,却只让他在一旁磨墨,父皇向来是猜不透的。可是这一次,萧元雍紧绷的神色,看的萧承佑心里忍不住打起了算盘。
炉中燃着瑞碳,暖意正盛。淡淡的龙涎香充斥在空气中,散去了皇帝身边的几分威严,让人勉强镇定下来。
未几,萧元雍最后一次顿笔。他看着桌面上的画,神色不变,只是放下了笔,转而问起了萧承佑。
“听谢太傅说,你近来书画进步不少。那你看看朕这幅画作的如何?”
话罢,萧承佑抿起唇,视线落在画上,竟是认真思忱起来。
“父皇画中所画,可是上次南巡时登洛阳山所见之景?寥寥几笔,却是将那磅礴山河尽数勾勒了出来,笔触细腻,层次分明,实乃形神具备。”
一番话道尽,萧元雍听得甚是满意,他点点头,将手轻放在萧承佑肩头,看似在笑,眼底却是一片淡漠。
“看来谢太傅没骗朕,太子果真是长进了不少。”
“报!”
殿外传来声音,殿门大开,紧接着羊仕奇走进了殿内,外面的寒气趁着间隙从四面八方溜了进来,让萧承佑打了个寒战。
羊仕奇神色难看,却在和萧承佑视线撞上的那一刻,又恢复了平静。
见这情形,萧承佑心里隐隐感到一阵不安,约莫要有大事发生。
待羊仕奇在皇帝身侧道完,萧元雍脸色一沉,用力甩开长袖,“让他进来!”语调提高,染上了几分怒意。
刚才在暴雪中飞骋的探子跑了进来,脸上挂着没化掉的雪,看不清神情。
他跪在地上,行完礼后,道“军饷在铜城被劫,前线战火紧张,缺乏粮草,军心不定,仪县恐要失守。”
短短几字,让殿中气氛一沉再沉。萧元雍紧皱眉头,表情已然十分难看。
收复营州是父皇掌权以来一直的心愿,眼看着这一基业即将完成,只要守住仪县,便可让蜀军退军,如今,军饷被劫,在这关键时刻失去了军饷,可谓是功亏一篑。
萧承佑追问道“可知被谁所劫?”
事态已发,再从国库中运送军饷过去肯定来不及,能够劫持军队,又能够将如此大数量的物资运走,并非平常山盗所能够做到。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找出幕后之人,夺回军饷,仪县或许还能有救。
“禀太子,还不得而知。”
萧元雍扶额,挥了挥手遣退了探子。
萧承佑知道父皇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上前扶着父亲坐上龙椅,又熟练的从一旁的药匣子的拿出药来。
“传下去,开国库,派姜思礼携军护送军饷。各州有余粮,悉数报备,送至前线。”
萧元雍忍着头痛,向羊仕奇吩咐。顿了顿,继而补充道“召谢伶安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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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娘还是一口都没动?”
“是啊,这不都没打开过。”
惊蛰从邺苏盼屋里退出来,正巧碰上孙嬷嬷。她向孙嬷嬷示意手中沉甸甸的食盒,无奈道“这已经是第三日了,再这样下去大姑娘身体怎遭受得了?说来大姑娘真是命苦,还以为老爷接姑娘回来是享福的,结果……”
孙嬷嬷闻言神色一紧,她打断了惊蛰,拉着她走了几步才堪堪开头道“以后这话还是少说了去,若叫二姑娘房里听见了,有你好受的。”
惊蛰才反应过来,连忙点了点头。虽然邺老爷只是一介主簿,但也难逃后宅之事,孙嬷嬷是府中老人,相比刚进府的惊蛰,事事都多了个心眼。
大娘子去世后,老爷便想将二房扶正,奈何老夫人极力不同意。贺孀云原本是戏子,能进邺府已经是老夫人做的最大的退让了,邺海年知道劝不下老母亲,最后这事也是不了了之。
但正室之位空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在老夫人安排下,邺海年娶了张家女儿为妻。张家老爷身位知县,算来女儿也是下嫁邺家,可张宁儿嫁进来后,处处受到贺孀云算计,反倒活得十分憋屈。
府中谁人不知那贺孀云心机颇深,可作为下人,要想过得安稳,看的无非还是主子的脸色。贺孀云虽地位不及张宁儿,但管家大权实际早就掌握在了她手上,大家不明说,却也就将贺孀云当成了主子。
两人没再继续说下去,聊着些家长里短离开了院子,声音渐渐从邺苏盼耳边消失。
屋内地板被擦的锃亮,物件摆设没有多少,除了那面八角桌,一张架子床便占去了大部分面积。绣着鹤立图的曲屏隔断房间,邺苏盼躺在榻上,听见两人脚步声渐远,便立马起身从柜子里翻出包裹,里面藏着些蜜饯和糕饼,她拿了几块又将包裹放回了柜子。
这些都是她从老家带来的,算是特产,想着平时当个零嘴,没想到竟用到了此处。
她掰下一小块茯苓糕浅尝起来,甜味在口中蔓延开,心里却泛起一片苦涩,想象过无数种回到父亲身边的情形,却从未想过居然会挨饿。
邺苏盼从出生就没了母亲,她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几年前祖母因病离世,可就算如此,父亲也没有说要将她接回来,反而放任她一个人在老宅子里生活了好几年。
直到那日,她背着刚采的草药回到镇上,便看见邻家大伯的女儿急匆匆的跑过来道“盼盼姐,你父亲来接你回城里了!”
起初她以为明儿在拿自己开玩笑,还作势要教训她一顿,可等看见家门口那一艘座驾,邺苏盼才彻彻底底的相信父亲真的来接自己了。
从记事起,这是邺苏盼第一次回到邺家,也是第一次看见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当她看见邺海年对邺清蕙无所不应之时,就知道父亲对自己果真无半点情意,她明了父亲不会心软。
于是,她决定逃跑,还要在大婚前夕逃跑。
就这样,邺苏盼不吃不喝,等到第四日,邺海年果真来看了她。
邺苏盼侧躺在床上,饿了几日,原本饱满的脸颊微凹,她脸色苍白,在邺海年眼中,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连一旁的小厮都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意。
邺海年微皱眉头,他想不通邺苏盼为何不愿嫁去薛家。按理说,薛家虽未入仕,但好歹也是富贵人家,嫁过去下半辈子定然也是高枕无忧。
若不是自己给她安排,邺苏盼只能一辈子待在老家,怎会寻得如此夫婿,实在是不知好歹。
“你这是何意?”
邺海年冷冷开口,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盯着邺苏盼。
邺苏盼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转过身,她虚弱开口“女儿不想嫁,父亲难道要如此强迫女儿吗?”
语调哽咽,好似下一刻便要哭出来。
邺海年神色收敛了几分,但仍是不肯退让。“我也是为你好,这薛家怎得入不了你眼?好坏你嫁过去也是不愁吃穿的,这是下嫁,薛家定然也不会苛待你。”
好一个不会苛待,邺苏盼心里冷笑,张宁儿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只能说不受宠的女儿下嫁,是自讨苦吃。
她皱了皱眉头,很是纠结的模样。
邺海年看她有了几分动摇,语气缓和了下来,他坐下道“你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我怎会眼睁睁看你受苦。薛家是我精挑细选过的,难道你不信为父?”
听闻这话,邺苏盼连忙轻摇头,可仍带虑意。
“那为何不愿嫁过去?”邺海年试探开口。
邺苏盼见时机差不多,她抬眸看向邺海年,几分坚定从眼间流露。
“既然父亲为女儿如此着想,女儿嫁过去便是了。只是……”
见邺苏盼松口,邺海年立马挂上了笑容,“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只要为父能做到,我都答应你。”
“女儿嫁入薛家,不知几年才能回家一次。想着在离开之前,能在善渠寺未母亲和祖母烧几炷香也是极好的。”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去吧。”
邺海年没想到邺苏盼会提出这个要求,如此情形还能够想到自己的祖母和母亲。他心里五味杂陈,却唯独没有心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邺苏盼可以有任何情感,永远不会有父爱。
邺海年陪着邺苏盼聊了几句后,便离开了。临走之前,他解除了对邺苏盼的禁足,但她外出必须带上侍从,还得经过他的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