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玉碎凤凰叫》波波白流苏

37、痴情郎与冷情仙

　　金风送爽，月色如银，十重天的宫殿在夜色的笼罩下，宛如一座圣洁的冰山，散发着神秘而清冷的气息。美若出水芙蓉的嫦娥，身着一袭淡紫色的纱裙，在殿前踱步。她微微皱起柳眉，神情中透着几分烦恼。
　　原来，月宫中那调皮的玉兔，又因贪恋人间烟火，私自下凡而去。嫦娥深知此事不可姑息，必须严惩，以免再生事端。于是，她如一片淡紫的轻烟似的驾云而去，清冷的身影在月光下滑落天际，下凡追寻玉兔。
　　与此同时，领了九重天分派的除妖任务独自下凡除虎精的栀夏，正倚着一棵高耸的柏树，气定神闲地望着不远处作恶的虎妖。月光清幽，他指尖凝聚着金色法力，猛然出手，一道金光划过夜空，直扑虎妖而去。虎妖一声惨叫，瞬间消散，化作一缕烟尘。栀夏拍拍手，正欲离开，忽然看见林间窜出一道白影——竟是一只白兔。栀夏一怔，白兔缓缓靠近，眸光中带着些许祈求。忽尔白兔摇身一变，栀夏看清那眉眼，惊讶地认出了对方。
　　“玉兔姐姐，怎么是你？”栀夏惊讶地问道。
　　玉兔俏皮地眨眨眼，将一篮艾草饼递到栀夏手中，叮嘱道：“好栀夏，如果你遇到嫦娥，千万不要告诉她你见到我。”
　　栀夏正要开口，却见玉兔已飞快钻进一处洞窟躲了起来。栀夏无奈摇头，心想这玉兔竟又偷偷溜下人间，之前是想与唐僧成亲，不知这次又盘算什么主意。正当他准备离开，忽见前方有一道紫色的光芒——正是嫦娥仙子驾云而至。
　　嫦娥眉头微蹙，沉声问道：“栀夏，你可曾见到我那私自下凡的孽障玉兔？”
　　栀夏帮人帮到底，十分仗义，故作镇定地回道：“不曾见过。嫦娥姐姐不妨去别处找找？”
　　嫦娥眯了眯眼，显然不太相信，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道：“小滑头，平日就数你和玉兔最要好，可莫要包庇她。”
　　栀夏随即甜声道：“我的好嫦娥姐姐，我怎会包庇她呢？平日里姐姐与我也要好得很，姐姐这般说，可是厌我了么？”
　　嫦娥不禁噗嗤一笑，伸手轻戳了戳他的脸颊，嗔道：“罢了，罢了，我去别处找便是。又撒娇，姐姐平时最疼你，你难道不知道？我走了，你也早些回天界罢。”嫦娥虽然看破红尘，不喜欢男子，却独对栀夏例外。她又戳了戳他的狐狸耳朵，然后便驾云离去，仿佛一朵轻云飘向远方。
　　待嫦娥走远，玉兔从洞窟里探出脑袋，朝栀夏眨了眨眼，向他道谢。栀夏将艾草饼还给她：“玉兔姐姐，听说你的艾草饼能治百病，不如把它们送给有需要的凡人吧。”
　　玉兔笑了笑，点头应允：“栀夏，难得你如此有心，那我便依你所言。”
　　在人间的锦城，有一处萧姓大户人家的少爷名叫萧哲渊，长相虽普通，但不少门当户对的女子对他倾心，可他却从不看在眼里。原来，萧哲渊早就心有所属，他钟意的女子远在天边，是那月宫中遥不可及，清冷美丽的嫦娥。萧哲渊对嫦娥的爱慕已经到了发痴的地步，他花重金请锦城最好的画手给嫦娥画像，请手艺人捏嫦娥的黏土泥像，请说书人单给他讲嫦娥的传说…他不可自拔地迷恋着嫦娥，这种病态的恋慕常常令他夜不能寐。他模仿嫦娥的习性，在家中的庭院里种了一棵桂花树，又养了一只白兔，给它取名“玉兔”。
　　萧哲渊命人给嫦娥建了一座庙宇，并每日以香火供奉嫦娥的神像，对嫦娥露骨地表白。一日，萧哲渊情到深处无法自拔，抱住嫦娥的雕像发癫：“若能娶嫦娥美人仙子，吾此生死而无憾！”说完，他吻上了神像冰冷的嘴唇，仿佛自己吻的就是真正的嫦娥仙子。
　　对神像一番尽情表白之后，萧哲渊便独自前往庙宇后的温泉处准备沐浴。当他来到温泉岸边时，只见岸边的地上有一件折叠整齐的轻薄如蝉翼的藕粉色羽衣。他朝温泉里望去，雾气散去，萧哲渊抬眼望去，只见那月光下温泉中出现了一位绝美的沐浴女子，她浑身散发着冰冷的光辉，清丽脱俗，犹如天上的神祇。萧哲渊看得痴了过去，觉得这也许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嫦娥仙子也说不定！
　　他心跳加速，仿佛梦境成真一般，怔怔地望着嫦娥，颤声问道：“仙子，您是嫦娥仙子么？只见这位貌若天仙的女子不经意转过脸来，刚好与他对视，清冷的斥喝声怒不可遏地道：“你这凡人好大的胆子！竟敢亵渎神仙！”
　　萧哲渊见这倾国倾城的女子委实颇为熟悉，便诚惶诚恐地再次问道：“在下无意冒犯仙子，若冲撞了仙子，还请仙子恕罪，敢问仙子可是那月宫里的嫦娥？”
　　正当他沉溺于自己的幻梦中时，嫦娥早已束好羽衣，飞悬在半空中，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中透着厌恶：“凡人，我之名号岂是你能直呼的？”
　　萧哲渊不以为然，竟一脸痴狂地跪下，深情表白：“嫦娥仙子，我对您爱慕已久。愿能与仙子共度一生一世，哪怕一切只如虚梦也甘之如饴！”
　　嫦娥眉头紧蹙，心中怒火涌动。她厌恶至极，丝毫不掩饰她的冰冷与绝决：“狂妄！凡人，你何德何能竟敢妄想与我共度一生一世？！”
　　萧哲渊却痴迷地说道：“嫦娥仙子，您也是凡人出身，何不重回凡尘，与我共度一生？”
　　“本宫的名字，也是汝能直呼的？”
　　得到对方的答复，痴汉萧哲渊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嫦娥仙子，在下爱慕仙子许久，求仙子嫁给在下罢！我知道仙子曾经也是凡人，为保护西王母的仙药不被蓬蒙抢走，才吞下仙丹飞入月宫中。仙子为何不重新做回凡人？在下会尽己所能呵护你一生一世的！”
　　嫦娥听了这人类男子的话气得怒火中烧，几次想发作，这就是她看破红尘厌恶男人的原因，眼前这个男人让她联想到曾经对自己纠缠不休的天蓬元帅。她自认为早已看破红尘，不再被凡俗之情困扰，虽心如止水，可奈何总有他人居心不良！之前是那个酒后失态的天蓬元帅，然后是伐树的吴刚，如今又来了个妄图把她据为己有的莫名其妙的人类男人！真不明白这些疯子心里在想什么！
　　漂亮的女人很多时候得到的不是善意，往往是扭曲变态的恶意与危险以及嫉妒与憎恨。
　　嫦娥对眼前的这个疯子人类深恶痛绝，她手指微动，一道清光闪过萧哲渊的眼前。她用纤纤玉指指向他施法道：“大言不惭亵渎神明的凡人！我以月宫仙子嫦娥之名诅咒你！从今往后，你将变成一个瞎子、聋子、哑巴！你将永远与盲聋哑相伴，直到死去！”
　　萧哲渊只觉眼前一黑，随即失去了视力，耳边再也听不到一丝声音，口中也发不出一声呼喊。他瘫倒在地，整个人被永恒的黑暗与寂静吞噬。
　　这时，玉兔从暗处现身，见到嫦娥，连忙跪下请罪。嫦娥冷冷瞥了她一眼：“玉兔，你身为月宫仙宠，竟然私自下凡，你早该受到严惩了。”
　　玉兔满怀歉意，低声道：“仙子，玉兔知错，愿受责罚。只是…这凡人甚是可怜，他只是受痴情所扰，望仙子从轻发落。”
　　嫦娥却毫不动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的痴情不过是凡人的贪欲，我无法容忍他妄图将我据为己有。你为何要替他求情？莫非你与他相识？”嫦娥收回视线，轻挥袖袍，冷冷问道。
　　玉兔不敢看嫦娥的眼睛，连忙咬唇否认道：“不…不是。”
　　“那便回月宫罢，今后莫再擅自下凡。”
　　玉兔低头，随嫦娥腾云而起。两人身影渐渐消失在夜空中。
　　嫦娥带着玉兔回到月宫后，独自坐在桂花树下，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她的神色依旧冷淡，但眼眸中流露出一丝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回想到凡间的那些日子，她心中似乎泛起了点点波澜，她曾经的丈夫后羿的音容笑貌不断在她耳边回响，让她的心微微一动。
　　玉兔见她神色异样，轻声问道：“仙子为何神色凝重？”嫦娥回过神来，轻声叹道：“玉兔，这些年我早已看破红尘，视世间情爱如云烟一般淡然。但如今…也许只是凡尘杂念作祟罢了。”
　　玉兔听到这里，抿唇道：“仙子或许该亲自游历凡间，世间的爱并非全然都是庸俗与迷恋，也有其中的一种纯粹与美好。”
　　嫦娥闻言，微微一愣，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轻声道：“你倒是看得周全。”
　　栀夏自从帮助玉兔后，一直没有再见过嫦娥，内心多少有些想念。他这阵子仍然会与师尊和蝶娇娇在人间行走，除妖济世，却总觉得心头缺了些什么。每当夜深人静，他会抬头望向那皎洁的明月，仿佛透过那层薄薄的云雾，可以看到嫦娥那温柔而又冷漠的脸庞。
　　一次除妖之后，戎玉、栀夏、蝶娇娇在一家茶馆小憩，忽然听到说书人讲起嫦娥下凡的传闻。人们猜测纷纷，有人说嫦娥是为情所困，有人说她已厌倦了清冷的月宫，甚至有人大胆推测嫦娥或许在凡间找到了所钟情之人。
　　栀夏听到这些，心头微微一滞。他决定要回十重天寻找嫦娥，哪怕只是为了再次确认她那份姐姐似的温柔，看看她是否一切安好。他不自觉地走向月下的山林，仿佛在那里，他与嫦娥能够相遇。
　　栀夏独自徘徊在山林中，忽然听到空中传来一阵熟悉的铃音。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淡粉羽衣的女子缓缓飘然而下，神色如初般清冷淡然，正是嫦娥。
　　嫦娥落在他身前，目光如秋水般冷冽却又温柔，她想起了她与栀夏初次相遇就是在月光下，便问道：“栀夏，你似乎总爱在月下独行，莫非你也喜爱这世间的孤寂之美？”
　　栀夏愣了一瞬，旋即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嫦娥姐姐，你对这世间太过冷淡，而我呢，只比你略好一些。我不过是闲逛徘徊于此。”
　　嫦娥微微一笑：“即便如此，你也一直在仰望欣赏这片月色，不是么？”
　　栀夏轻轻点头，目光中透出一丝温柔：“我虽为仙，但心却也因这皎洁月色而迷醉。”说罢，他打趣道：“嫦娥姐姐若与凡人走近些，定有凡人为姐姐日日燃香供奉，情至深处，也不过是一种对姐姐的向往罢了。”
　　嫦娥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似有些触动：“栀夏，凡人之情多半如露水朝霜，转瞬即逝。他们不过是想与仙子执手，渡过世间轮回和觅得长生之道罢了。”
　　栀夏坚定地回答道：“无论凡人还是仙人，情之一字，总是难解难分。若是心意诚挚，他们便会想去追寻。”
　　嫦娥沉默片刻，仿佛被他一番话触动了心弦。她抬手一挥，洒下无数花瓣，形成一片朦胧的光芒，她缓缓开口：“栀夏，你若心诚，便在轮回中不断前行。愿你修仙的真心永不动摇。”
　　被诅咒后的萧哲渊深陷黑暗寂静之中，心中满是绝望和痛苦。直到那一日他梦中看到嫦娥的身影，心头的迷雾逐渐消散。他在心底深深忏悔，为自己的痴狂向嫦娥祈求宽恕。
　　嫦娥于梦中出现，托梦于他，冷淡地望着他：“你为何痴迷于虚无之中？”
　　萧哲渊回答：“嫦娥仙子，往日是我自以为是，妄想得到不属于我的东西。我现已悔悟，愿世世轮回，不再触及这份遥不可及的痴心。”
　　嫦娥轻轻点头，脸上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种超脱一切的平静：“若你真能悔改，便从此以平凡之心度过余生，不再痴迷凡尘虚妄。”
　　然而，萧哲渊却瞪大了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声音颤抖却满含倔强地变卦道：“嫦娥仙子，你如此绝情，这世间爱慕你的人众多，可你却对谁都不屑一顾。那吴刚整日来你那广寒宫中砍树，谁知道他心中是否日久生情有别样的心思？那净坛使者猪八戒，曾经身为天蓬元帅时为你犯下大错，难道你就没有一丝感动？还有那二郎神杨戬，威风凛凛，他倾心于你，你竟不动心？你不过是仗着自己的美貌和仙位，肆意践踏别人的爱。我虽为凡人，可我对你的爱慕不比他们少半分。你将我变成这般模样，委实不公！我不服！”
　　嫦娥听了这些话，脸色越发冰冷，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继而勃然大怒：“大胆凡人，你竟敢如此胡言乱语。他们如何与你何干？你亵渎神明，本就该受罚。如今还不知悔改，实在可恶！”
　　萧哲渊却不管不顾，继续说道：“嫦娥仙子，你如此美丽，却如此狠心。你可知我为你建庙宇，供神像，日夜祈祷。可你却毫不留情地把我变成了又盲又聋又哑的废人。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吗？我看你根本就不懂爱，你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神仙罢了。”
　　嫦娥怒不可遏，一甩衣袖：“放肆！你这凡人，不可救药。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就继续承受你的惩罚吧。”说完，嫦娥消失在梦境中，只留下萧哲渊在无尽的黑暗和悔恨中挣扎。
　　萧哲渊醒来时，发现自己依然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听，想抬抬脚，却发现自已已经变成了四只脚的怪物。他惊恐万分，冲出去四处逃窜，却不知等待他的将是更加悲惨的命运。
　　他变成了一头又瞎、又聋、又哑的麋鹿。
　　这日，变成麋鹿迷失在狩猎林的萧哲渊被一群猎人发现。猎人们看到这头美丽的麋鹿，兴奋不已，纷纷举起弓箭。萧哲渊惊恐地看着向他们射来的利箭，却无法躲避。
　　最终，他死在了猎人们的箭雨之下。
　　而在十重天上，嫦娥坐在桂花树下，微微叹息着，抚摸着玉兔雪白的皮毛。玉兔心疼她道：“嫦娥姐姐向来看破红尘，何必为一介凡人男子如此动容？”
　　嫦娥淡淡一笑，目光深邃：“不过是世间的执念罢了。因他忤逆我，我便将他变成了一头又瞎又聋又哑的麋鹿，你是否觉得我心狠手辣？”
　　玉兔不语。“你不回答，便是默认了？”嫦娥拍了一下玉兔滚圆的屁股。
　　玉兔道：“仙子开心便好，不必在意任何人的想法，只管向前看，不必沉湎于任何琐事！”
　　嫦娥被玉兔的这番话愣住了。
　　她忽然顿悟——月光清冷永恒，凡尘往事却如烟火般短暂而绚烂。但无论如何，人间也许有温情，至少曾经，后羿留给她的一抹人间的温情深深烙印在她心底，她被温暖过，却也在成仙后无数次被他人刺伤攻击过，而这些，都将成为她永恒回忆中的一部分。
　　一道金光闪过，栀夏和戎玉路过了那片狩猎林，发现了倒在地上断气的麋鹿。
　　戎玉心生恻隐，给了猎户们一袋黄金，请他们放过这头可怜的麋鹿。
　　栀夏看着眼前的麋鹿，心中涌起一股怜悯之情。他对戎玉说道：“师尊，这麋鹿甚是可怜，不如我们救活它罢。”
　　戎玉微微点头，同意了栀夏的请求，靠近麋鹿，对它输送仙气，向栀夏道：“这是一个受了神仙诅咒的凡人，我便解了他的咒术。”
　　栀夏一愣：“啊？这竟是一个人类？”
　　戎玉用解咒术解了他身上的诅咒，麋鹿变成了一个人类男子。
　　栀夏往他的口中塞了一粒九转回阳丹。
　　男子苏醒过来，想道谢，却泪流满面。他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目不能视，只有一个劲地朝戎玉叩头道谢。
　　栀夏道：“师尊，这凡人竟是又瞎、又聋、又哑吗？”
　　戎玉道：“是诅咒所引起的，我来替他解咒。”说罢，戎玉朝这凡人一挥长袖，这男人便觉耳聪目明，眼前豁然开朗。
　　他拜谢道：“多谢仙人救命之恩！”
　　戎玉道：“萍水相逢，不必言谢。”言罢，便和栀夏消失在狩猎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