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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十八) ...

  •   “和我猜的一样。”伊万凝视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虽然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你用不着去听懂这诗。”他转过身去,背对着伊万,“你只要知道,这写的就是我……”
      伊万走到他背后,将左臂绕过王耀的前胸,将这瘦削的肩背拢到自己怀里来。右手从书桌上拿起自己进门后就放在那里的一卷画,左手轻轻拗开王耀微握的拳头,将画卷放进他的手心里。
      “当然是你,怎么可能不是你啊!”
      画卷在王耀的手里展开了。
      “是的,万涅奇卡……这就是我。”王耀的肩背在他怀里微微地颤抖着,“这就是我!”
      “画你,我只用了一夜。那时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就是他!这就是生命!这就是昨天夜里,在对逝者的哀悼和对新生的迎接中作出的、心上人的肖像。那一夜天地间的一切灵气,都来到了年轻画家身处的斗室之中,在他眼前、笔下和心底凝聚成心上人的模样。那一夜年轻的画家还不知道,黎明将安排他们重逢,而下一个黎明又将赠他们以离别。
      “我真不想画你的眼睛。”伊万仍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让王耀靠在自己怀中,“用你的话来说,我简直是自觉自愿地放你飞走了……”
      他感到王耀想转过身来看着他。于是他手上稍稍用力,不让怀中人动弹分毫,为的是不让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下子看到他的心里去。他们就这样对着敞开的窗户站了不知多久。鹅毛大雪仿佛一面蠕/动着的白色纱幕,轻飘飘地挂在这条僻静的街道上方。寒风不时将雪花拂落到他们的头上、肩上,仿佛有一条腾云驾雾的蛟龙,要让他们感到自己出行时的讯息。
      “放开我,万尼亚。”
      这句平淡的请求听在伊万的耳中,仿佛有一片雪花挂在了他的睫毛上。他怅然若失地松开了臂膀,默默地看着王耀关上窗户,向他转过身来。

      不,刚才不过是他的幻觉。睫毛上挂着雪花的不是他,而是王耀。王耀细心地将肖像叠好,解/开军上衣的纽扣,将它放进衬衫胸前的口袋里,然后从脖子上摘下一个挂坠。挂坠外面扎着一个精巧的布口袋,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东西。
      伊万不记得以前在王耀身上见过这个护身符一样的小玩意。还没等他开口询问,王耀的双手已经拂过他的头发和脖颈,然后这小护身符就挂在他脖子上了。
      “戴着它吧!我在这里有个小朋友,昨天她执意要送给我作纪念的。”
      他怀着半真半假的醋意答道:“小姑娘分明爱上你了,可你却把她的定情信物送给别人。”
      “瞧你,尽瞎说!”王耀哭笑不得地冲他摇摇头,好一会儿才不大情愿地补充了一句,“她说这能保佑平安和幸福,她以前都用这护身符帮别人找到意中人哪……”
      “结果它就把你带给我了?”伊万将护身符端在掌心,细细端详着小布袋,“那我可要看一看,这宝贝儿到底是什么样。”
      “现在可不能解/开这口袋。她说了,要到胜利的那一天才可以。”王耀将自己的手托在他的手掌下面,郑重其事地说,“所以,一定要活到胜利的那一天啊,万尼亚!”
      他反手捏住了那较他纤细的手腕,拖着长腔的声音里带上了隐隐的埋怨:“啊——啊,很好——非常好。那你自己怎么办呢?”
      “你呀,你呀……难道这些还不够吗……”王耀从衬衫口袋里捧出三样东西来,爱若珍宝地一字儿在书桌上排开。

      第一样是一张小小的照片,那是王耀在离开祖国前和母亲及妹妹的留念。
      第二样是一方小小的星空,“侦察兵的道路”在这张小纸片上一直延伸向远方。它出自于年轻的天文系大学生托里斯笔下,描绘的是伊万将王耀抱回营地的那个星辉烂漫的夜晚。
      第三样是一份折叠整齐的画布,那就是王耀自己在心上人笔下的模样儿。
      亲人、友人和爱人的全部纯洁的感情,就贴着这黑发青年的火热的、战士的心脏,陪伴着他迎向未来那还很艰难而漫长的战争岁月。
      伊万轻轻地拿起那张小照片,上面是三个陌生而又亲切的人。三年前的王耀才十五六岁,脸颊的线条比现在更柔和,眉间眼角也更多了一份稚气。在他身边是一个约莫九岁左右的小姑娘,乌黑的头发扎成两个羊角辫儿,水灵灵的大眼睛煞是招人喜欢。伊万很想再多看看这小姑娘,可目光最终还是久久地停留在王耀的母亲身上。
      人世间有这样的女性。在她们的微笑下面,始终留存着无法消弭或安慰的忧伤。她们善于将痛苦的重担从别人身上移来,不失自尊地独自承受。于是在她们的眼睛中,永远有一种似乎洞察一切却缄口不言的力量、一种专注的沉思与孤寂。就像他从前在王耀的眼睛中见过的一样。这种沉思与孤寂就在那一瞬间落在他的眼中,并且停留了七十年。
      “你多么像你妈妈啊。”伊万低声说道,“尤其是那双眼睛……”
      “你猜她多少岁了,万尼亚?看样子该有五十了吧?可是今年她还不满四十岁。”王耀叹了口气,“我还记得你妈妈的模样,她看上去完全是个老太太了。可是她肯定要年轻些……”
      “她才四十八岁……你说得没错,做母亲的人老得都快……”伊万忽然搂住了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热烈地说道,“你都不知道,我妈妈有多么心疼你……当她知道我把你救下来的时候,都高兴得哭了……”

      黄昏的时候,雪停了。
      按照夜间防空的要求,伊万先关上窗户、拉起窗帘,然后才把书桌上的台灯拧开。可是,就在橘黄的灯光溢满这小小房间的一瞬,他忽然又执拗地掀开窗帘一角,像小男孩那样将额头贴在玻璃上,默不作声地凝望着外面的沉沉夜幕。
      “就像你说的那样,真想活到胜利的那一天啊!”伊万终于转过身来,几乎是用恶狠狠的口吻说,“我要推开所有的窗户,打开所有的灯,好好看一看灯火辉煌的莫/斯/科。等着瞧吧,那一天的莫/斯/科,谁家也不会关灯。”
      “先不要说那天,万尼亚,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2月14日,再普通不过的一天,还能怎样?”
      “在我的祖国,今天是除夕。”王耀的眉间眼角蕴着一丝遥远的笑意,“今天是千家万户团圆的日子,谁家也不会关灯。”
      伊万苦涩地笑了一笑:“反正战争结束后,你要回到你妈妈那里去的……”
      “听我说,万尼亚!”王耀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为了和你在一起的这个除夕,我非常、非常地感谢你……还有,我要告诉你一句话——”
      ——“你多么像你妈妈啊!万尼亚,尤其是那双眼睛。”
      “你累了,万尼亚,睡觉去吧……”
      “我为什么要睡,为什么?等我一醒过来,我们就要告别了……”
      “我已经想出了一个好办法,真的!等你一醒过来,我们就不会分别了,我向你保证……”
      “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万尼亚,睡下吧……”
      “那好,可你要陪我一起睡!”
      “和我想的一样……”
      “你还真听话,耀!你就不怕我半夜把你当成姑娘家了……”、
      “……唉,就饶过你这句玩笑话吧……虽然这是你最不像话的一次玩笑……”
      “怎么不说了,我的不听话的小白马?”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姑娘家,从来没有!你以前亲口和我说过的,哪一个姑娘能像我这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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