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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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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的鬃毛是雪白雪白的,白得就像长白山顶的积雪。
飞云的眼睛是乌黑乌黑的,黑得就像松花江畔的泥土。
飞云的鲜血是鲜红鲜红的,红得就像父亲胸口的热血。
王耀从未见过长白山和松花江,梦里却总有山呼江啸;因为母亲告诉他,父亲就在那里率领队伍打鬼/子。王耀从未见过父亲是怎样牺牲的,梦里却总有父亲的热血涌流;因为母亲总在深夜里挑亮了灯,和他一起一遍遍读着父亲牺牲前托人带回的遗书。
黄河岸边的风轻轻地飘,瘦瘦的马兰花轻轻地摇。飞云的身躯宛如天上一朵云,飞云的眼睛宛如天上两颗星。父亲离家前将飞云送给王耀,那时飞云还是一匹小马驹,王耀还是一个小男孩。王耀和飞云在艰苦的岁月中一起长大,就像黄河岸边顽强开放的马兰花。
雪白的鬃毛上溅满了鲜红的热血,头顶掠过的日/本轰/炸/机,夺去了这匹千里良驹的生命。恍惚间王耀觉得那是梦里父亲最后的热血,流淌在长白山顶的茫茫白雪……
他将朦胧的泪眼望向祖国苦难的天空——那里,在遥远的西北方天穹的晚霞中,他看见一个黄金似的的骑手坐在黄金似的飞云身上,英姿勃勃地在天空中疾驰。骑手有着银色的头发和紫罗兰色的眼睛,还有向日葵一样温暖的笑容……
“你可醒啦。”一个温和的声音将他从梦魇中拯救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耳畔传来战友们此起彼伏的鼾声。一盏小小的灯光在掩蔽部的门口微微地摇晃着。他看见了托里斯关切的面容,那双波罗的海一样的蓝眼睛里满是深深的怜惜:“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又哭又笑,又做梦了?”
王耀默默地点点头,飞快地抬手抹去睫毛上糊着的一层泪水。托里斯理解地拍拍朋友的肩膀——他们这些因战争而背井离乡的人们,很多时候不需要语言交流就能明白彼此的所思所想。就连托里斯自己,不也常在梦里回到波罗的海故乡?
王耀起身披上军大衣,走出掩蔽部的小门,在黎明时分浅绿色的朝霞上面,闪烁着一点寒星。他沿着营地小路慢慢地走着,在水洼中一层薄冰下面,能够看见气泡。有的时候,在这种气泡里,好象在水晶球里似的,有一片紫红色或柠檬色的白杨叶或白桦叶。王耀总喜欢打碎冰,把这种结冰的叶子带回掩蔽部。不久它们就会在掩蔽部的小桌上堆积了一堆,暖和过来便弥漫着酒一样的醇香。
他望见白天结识的那个骑兵战士伊万布拉金斯基,正靠在一棵树下,就着熹微晨光在低头画着什么。王耀向来擅长记忆人的面孔,尤其是像伊万这样的人,他那银色的头发、紫罗兰色的眼睛和向日葵一样的温暖的笑容仿佛蕴藏着魔力,只要见了一面,就再也不会忘记。
“很抱歉打扰您。”王耀开口说道,“可是天还没亮,您不怕把眼睛搞近视吗?”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那双明朗的眼睛可能戴上厚厚的啤酒瓶底,王耀竟隐隐地觉得可惜。
“是您啊,王。”伊万抬起头来,好脾气地眨眨眼睛,“别忘了我是什么人。侦察兵的眼睛最喜欢黑夜了,他们怎么也不会近视。”
“您为什么不在白天画?虽然现在作战任务很紧张,但白天也不至于一点空都没有吧。”
“黎明时分总能给我灵感。”伊万笑着扬扬手中的那张小纸, “战前我在美术学院上学,那会儿我就喜欢在破晓时爬起来画画……”
王耀从他手里接过画稿,借着黎明前暗淡的微光,他看见上面用铅笔涂着一匹骏马。“真好,战前他都已经上大学了!”他爱不释手地望着这幅画,心中暗想,“画得多好啊……也许他就在画他的科斯嘉吧,或者,是在画他从未见过的飞云……”
伊万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白天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您一定很会骑马吧。也许,您也有过一匹好马?”
伊万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白天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您一定很会骑马吧。也许,您也有过一匹好马?”
一种温柔与伤感相交织的感情,瞬间浮上了王耀的眉宇。不知不觉地,他开始像一个熟识已久的挚友那样,和这个结识才不过一天的骑兵战士谈起了飞云,谈起了他自己的许多事情……几十年后,布拉金斯基教授依然清楚地记得王耀告诉他的一切:作为一名英雄的遗孤,王耀在十五岁时曾想到父亲牺牲的地方继续战斗,可组织上决定送他到苏/联学习——“小子,你得学习,回来后好把祖国重新建设起来。”1941年夏天,他中学毕业,准备报考莫/斯/科大学的时候,战争爆发了。王耀当天就跑到征兵办公室去,人家劝他过一阵子再来,因为他还差四个月才满十八岁。可是在这个倔强的异国青年不依不饶的坚持之下,人家妥协了。
在短暂的训练之后,王耀被派到步兵侦察连里来。他跟所有人都处得不错,最好的朋友是一个立/陶/宛人,托里斯罗里纳提斯。王耀和他要好,部分因为托里斯那温文尔雅的脾气;部分因为他战前就读于王耀所向往过的莫/斯/科大学;还因为在满是莫/斯/科本地人的连队里,只有他们两个异乡人……
“我该回排里去啦,伊万。”王耀听着醒来了的营地上各种忙碌的声音,当他们的谈话到后来,彼此已经直呼对方的名字而非姓氏,同时也以“你”而不以“您”相称呼了。
“耀!”伊万叫住了他,“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收集这些树叶子么?”他好奇地指着王耀手里从薄冰下取的杨树叶和桦树叶。
“那是因为我一直想当一个生物学家,亲爱的画家同志!”王耀微微一笑,迈着矫捷的步子离开了。
未完待续
关于19楼倒数第三段,作者小小地解释一下:按照伊万家人的习惯,不大熟悉的人彼此称呼“您”,亲友之间彼此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