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浮生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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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一刻，总管韩来玉宣读皇帝的圣旨“奉皇上口谕：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朱谕：皇长子载淳，著立为皇太子。特谕。”
在暖阁的众人伏地磕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皇帝如今膝下仅有载淳一个儿子，封为太子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而皇帝紧接着下达了第二道圣旨：“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朱笔：皇长子载淳，现立为皇太子，著派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尽心辅弼，赞襄一切政务。特谕。”
许多人心里都在叹息，皇帝看重肃顺已然到了这个局面吗？八个辅政大臣都是肃党，甚至在北京辛苦与洋人周旋的恭亲王奕訢都被排除在外，那可是皇帝的亲弟弟，太子的亲叔叔啊….而且肃顺此人手段狠辣，行事张扬，一旦皇帝撒手人寰，便更加无法无天了…
皇帝卧在床上，呼吸声很轻很轻，他静默地俯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若不是懿贵妃偷偷抬头，看到他微微起伏的胸口，会真的以为他已经没了生息。她垂下头，手心里死死地攥着那枚“同道堂”的印章，却听到皇帝用低微的声音道：“身后之事，朕仍有交代…”
众人一肃，但听皇帝咳喘几声，继续道：“朕已赐皇后、皇太子“御赏”、“同道”两印，凡应朱笔处用此代之，述旨亦均用之，以杜弊端。”
此言一出，肃顺、端华等人脸色微微一沉，他们本以为皇帝大行后，皇太子年幼，他们几人作为顾命大臣大权独揽。谁知道皇帝竟然还留个后手，把信印赐给两个年轻的女人。不过…肃顺内心轻嗤一声，两个女流罢了，就算那拉氏有点文化有点见识，又能如何？到时候还不是得乖乖听他的？想到此处，他心里又释然了。
交代完后事，皇帝仅剩的气力仿佛用尽了，他侧头靠在榻上，望着床头上一点将坠未坠的烛火，眼睛里的神采一点一点淡了下去。
朝臣们早已经退到暖阁外，唯有嫔妃们和近身伺候的奴才恭候在御前。懿贵妃上前几膝行几步，跪在皇帝榻前。皇帝感到眼前人影浮动，便勉强睁开眼睛，看到是懿贵妃，便牵了牵唇角，道：“从昨天开始就守着朕没合眼罢，你这样身子也吃不消…”
懿贵妃握住皇帝的手，含着泪道：“请皇上让臣妾陪你一程吧…”
皇帝想反手握住她的手，可是身上的力气已经渐渐涣散了，只好点了点头以示同意。就这样一直到了夜里，伺候的奴才都忍不住靠着墙根睡着了，皇后等一众后妃也困倦难当。懿贵妃仍跪坐在榻前，皇帝看她强撑着不睡，实则眼皮都打架了，便哄道：“你也去睡一会儿。”
懿贵妃拼命摇头，道：“妾不去，妾怕妾睡着了就再见不到您了…”
“怎么会呢？”皇帝吃力地微笑，道：“朕的精神还好，撑到明天不是问题…”
“皇上会哄臣妾么？”懿贵妃眼里泪迹宛然。皇帝见状温和地安慰道：“朕哪里会哄你…”他说了半句，突然叹了口气，喟然道：“朕这一生，对不起天下，也对不起你和大阿哥…”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懿贵妃的手背，道：“大阿哥还如此年幼，你又那么年轻…”
懿贵妃的眼泪又顺着脸庞滑了下来，她哽咽地道：“妾出身卑微，能为您生下太子，已经是最大的福气了，但是妾这一生，从未成为您真正的妻子…”她抹了把眼泪，慌忙道：“妾告罪，不该如此妄想…”
皇帝心里楚酸难耐，但还是安慰道：“别这样想，兰儿…”他顿了顿，轻声道：“兰儿，朕承诺你，若是又来生，朕就娶你做真正的福晋。”
懿贵妃捂住嘴，眼泪都把手心打湿了“皇上又说来生，来生有什么，谁又能真的记得呢？”
“你不信朕是不是？”皇帝无奈地笑了笑，道：“朕和你发誓，好不好？”
懿贵妃摇摇头，道：“妾不是非要做您的皇后，妾希望来世您只喜欢我一个人。”
“还拿娇呢？”皇帝笑了，道：“朕发誓…”他说了半句，又咳嗽起来，血沫从唇齿中溢出。懿贵妃连忙拿帕子给他揩拭，看到帕子上嫣红的血迹，立刻慌了神“皇上…”
“无妨…”皇帝用尽力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不要忙，眯一会儿罢。”他目光中充满了眷恋“朕看着你睡…”
“皇上…”懿贵妃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她的眼皮子早早就开始打架了，心神一安，就克制不住地眯上了眼睛。
皇帝见懿贵妃呼吸平稳，显然是睡着了。再也克制不住地咳嗽起来。他咳得眼冒金星，血水从嘴角溢出来，头脑昏昏沉沉，身子却越来越轻，眼前的景象渐渐朦胧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要到头了，喘息声一声重过一声。眼前的景象走马灯似地来回切换，一会儿是还是四皇子的自己与年少的奕訢舞剑比试，一会儿是刚登帝位的自己意气风发，誓要建立宏图伟业…之后他还看到了初入宫的那拉氏，她冲自己甜美地微笑，青涩的面庞秀美动人。再后来她穿着贵妃的礼服，抱着出生不久的载淳，姿态越发娴静优雅。他带着无限的眷恋和不舍看着他们母子二人，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唤道：“皇上！四弟！”
他惊讶地回头，那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寿安固伦公主，她嫁给德穆楚克扎布之后，于一年前患肺病去世了。当时国事纷扰，他还是抽出空来参加了姐姐的丧礼，伤感和悲痛不言而喻。如今他已经坐上了仙鹤的翅膀，即将西行了，所以姐姐来接他了吗？
“四姐…”他喃喃道。却见一个身材纤细娇小，梳着宫廷两把头，生着一张瓜子脸的女子从门外匆匆跑来，精心描绘的八字眉梨花妆带着浓浓的悲戚，她痛苦地喊道：“詝儿，四哥儿…我苦命的孩子…”
“额娘…”皇帝干涸的眼睛流出了泪水，他的眼皮慢慢地合上，身子变得轻飘飘宛如羽毛，最终落入了再也看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懿贵妃睡得朦朦胧胧，却不妨被人推了一把“贵妃娘娘，醒醒…”
她睁开眼睛，就看到肃顺带着张皇的神色道：“贵妃娘娘，这皇上怎么睡得一点声都没有？”
皇后已经抢先一步，握住皇帝的手，冰冷的触感让她瞬间如坠冰窟。“皇上的手冷了…”
肃顺上前探了一下皇帝的鼻息，带着哭腔道：“皇上…没有声息了…”
咸丰皇帝大行了！
这个男人走了，这个给予她无数宠爱和恩典，给予她荣华富贵的男人就这样撒手走了，留下她们母子就这样孤零零地相依为命，懿贵妃泪眼朦胧地站了起来，心好像被人活生生地劈成了两瓣，痛得她几乎呕血。她捂住胸口，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终于不能支柱地一头栽倒了下去。
“贵妃！”肃顺瞥见懿贵妃纤弱的身躯如同被狂风摧折的落叶，轻飘飘地朝地面坠去，光洁的额角正对着一旁的硬木茶几，眼看就要撞上那冰冷的棱角。他不及多想，下意识便伸手疾拦，“咚”的一声闷响，贵妃的身子被他手臂稳稳缓冲了一瞬，而他掌心却被茶几边缘硌过，几道青紫的痕迹顷刻浮现。
周围宫女太监惊声四起，连忙蜂拥上前将懿贵妃扶住，她早已晕厥过去，面色惨白如纸。肃顺站直了身体，端华快步上前，看着弟弟手背上的血痕，低声埋怨道：“老六，你这是何苦？她和皇后手上可是有印的…”
肃顺缓缓收回手臂，目光掠过昏迷中仍蹙着眉的懿贵妃，将手掌往身后稍稍遮掩，淡淡垂眸，道“不过是个可怜的年轻寡妇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浮生若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