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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病魂颠倒 ...

  •   奕詝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他感觉到自己在无声地哭泣,泪水一滴一滴地打湿了手背,哭得如此情难自持,似乎从出生到现在也只有那一回….
      一双墨底龙纹的靴子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他才觉得有些不对。抬起头,父亲苍老模糊的面孔映入眼帘“汗阿玛…”他听见自己用哭哑的声音说“额娘….我从今天开始….再没有额娘了…”
      道光皇帝干涸衰老的双目中含着一丝隐痛,那种哀伤转瞬即逝。他温情地牵起自己儿子的手,低下声音哄道:“詝儿别哭,你还有汗阿玛,汗阿玛再给你挑一位娘娘做你额娘好不好?”
      他很想说不好,他有自己的额娘,却本能地把快到嘴边的话往下咽。他是一个厚道、仁孝、乖巧的孩子,他不能让饱受丧妻之痛的父亲为自己劳心了。
      道光皇帝牵着他的手走过园子里的亭台楼阁,在一处殿宇前停了下来。门帘后走出一个梳着两把头,生着一张圆圆脸的年轻妇人。她轻快地走上前来,为道光皇帝行礼“妾见过皇上…”
      道光皇帝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皇后崩逝,朕念后宫无主,特晋你为皇贵妃摄六宫事。再有一样,从此往后四阿哥便由你抚养,你一定要尽心竭力,视如己出….”
      “臣妾遵命…”
      道光皇帝离开之后,静贵妃上前牵过奕詝的手,温和地道:“四哥儿,你往后就住在这里,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都和我说罢。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额娘。”
      他抬头看着静贵妃那张温和的圆圆脸,心里默默地想:不,她是老六的母亲,不是自己的,自己的母亲已经躺在冰冷的棺椁里,再也不会醒来了。
      眼泪又重新涌出来,他及时地用手擦去了,然后安静地垂下眼睛,低声唤了一句“额娘。”
      声音很轻,但是静贵妃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又是意外又是惊喜“四哥儿…”她握紧了奕詝尚且幼小的双手,目光显得格外柔和“四哥儿真是太懂事了,是个好孩子…”
      有一阵银铃般地笑声飘进了院子,紧接着一个旋风一般地身影窜了进来。他身后一群嬷嬷、宫女、太监跑得一头一脸的汗,连声道:“六爷,您慢些跑…”
      奕訢的帽子都戴歪了,一条大辫子在屁股后面甩得像赶牛的鞭子似的。他气喘吁吁地跑到静贵妃和奕詝的面前,不出意外地挨了母亲一计爆栗“多大的人了,还风风火火地没个体统,你四哥在这里也不见得招呼一声。”
      奕訢很流畅地打了个千儿,道:“儿子见过额娘。”旋即跳起来一把搂住奕詝,笑着道:“四哥,你是不是从今天开始住过来,再也不走了?”
      身子被奕訢搂住的时候,奕詝能听到他胸膛中热烈的心跳声,好像驱散阴霾的晨光一般,让他哭得苍白失色的脸颊又重新有了一丝血色,便用胳膊搂住自己的弟弟,回复道:“对,不走了。”
      奕訢更高兴了“那我们可以一直在一处了,四哥。”
      面前那张稚嫩而热烈的面孔好像突然被什么戳破了,当下破碎了一地。青年恭亲王的身影出现在自己不远处,他凄然地回头,背后是被熊熊烈火燃烧着的圆明园。
      “四哥,你为什么要出逃…”他含着泪水激动地质问“若不是你仓皇北狩,洋夷又怎么会在愤然之下放火烧园。如今三园内珍贵物件尽数被抢走,圆明园成了一片灰烬!四哥,皇上,你对得起宗庙社稷吗?”
      “不….”奕詝嘴唇都发冷了,那种剜心剔骨的疼痛在胸口发酵,他又觉得喉咙里腥咸腥咸的。奕訢的幻影却没有放过他,而是咄咄逼人地道:“当初皇父看你仁厚、端稳又年长,才立你为太子。可是登基十年以来你做了什么?太平天国越演越烈,甚至席卷大半个中国,你却束手无策。洋人大破八里桥,你也只能拉着群臣痛哭一场,便仓皇逃往热河,真真是一丝气节也无…你说说看,你做的哪一件事对得起天地祖宗?”
      “别说了….”奕詝痛苦地捂住胸口,在当上皇帝那么久后,他终于以一种恳求的姿态对弟弟说话“求求你,别再说了…”
      幻境中的奕訢带着几分怜悯看着自己的哥哥,道:“你的身体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弱,只是你吐红这样厉害,一旦支撑不住,皇长子不过六岁,这破碎的山河又将归于何人呢?”
      奕詝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眼睛立刻红了“你…你想当多尔衮?”
      奕訢转过身,在一片火光中渐渐走远了,并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哥哥。奕詝挣扎地站起,声嘶力竭地道:“你做梦,奕訢,你想都不要想动朕的儿子…你若是敢….”
      一双毛茸茸的大手按住他的肩膀,他惊恐地回头,那是英法使团的谈判代表巴夏礼。高大的西洋人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尊敬的大清大皇帝…”他的中国话非常纯熟,流利“您怎么没有一点谈判的诚意呢?京城都被攻破了,您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到热河。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是想威胁英吉利?还是威胁法兰西?”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奕詝毫无人色的面孔,继续道:“您让您的大臣们扣押我们,折磨我们,真是丧心病狂,我还以为穿越到中世纪了呢。我想,是时候给您一点小小的教训了。您瞧…”
      他像拉开一副幕布一般用力一扯,奕詝的面前顿时出现了一副惨绝人寰的景象:火光冲天的圆明园内,宫女、太监凄惶地尖叫逃窜,最后走投无路的他们躲进了供奉历代皇帝牌位的鸿慈永祜。他们反锁大门,哭着祈祷列祖列宗能够保佑他们逃过一劫,却终于被浓烟吞噬…看到他们捂着喉咙绝望地倒在地上的样子,奕詝的眼泪如同流水一般滑下了面颊。巴夏礼却在一旁放肆地狂笑,道:“皇帝陛下,您再看,这些是不是您的女人?”
      他泪眼朦胧地抬眸,场景已经转换到福海中心的蓬岛瑶台。同样沐浴在一片火海中,只不过在浓烟弥漫的亭台楼阁中奔走的,是十来个打扮靓丽,行动极不方便的女子。她们穿着不同于后妃、宫女的上衣下裳,裙裾处露出一点点绣花鞋面,行动间尽显弱柳扶风的韵味。这批女子正是肃顺他们按例进贡的江南汉女,刚送进园子里的时候,他也曾痴迷过汉女那样弱不经风,娇花照水一般的温柔气质。可是国事纷扰,他很快就将这些女人忘在脑后,只是许她们住在蓬岛瑶台,不用如宫女一般伺候主子或者终日劳作。
      北狩之时,肃顺来问这些女子可要跟着一起走?他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一来这些女子是些没有名份的侍妾,带去热河难免让嫔妃们吃心。若是被大臣们看见了,传出去自己的名声也难听。二来当时已无多余的马车,这些汉女也不会骑马,要去热河得一路徒步走去。她们一个个娇娇弱弱的,哪里折腾的起。不如留在园子里,衣食住行到底还有人伺候。
      可是如今,她们那双步步生莲的小脚成了钳制她们的刑具,不少人的头发衣裙被落下的火星点燃,继而蔓延成了熊熊烈火。那些佳丽瞬间变成了一个火人,她们惨叫着,步态蹒跚地想跳进福海,却因为行动不便而被烧成了焦炭…..
      奕詝的唇色灰白,面部的肌肉极不正常地抖动着,旋即凄惶而绝望地笑了起来。
      他还是个皇帝?他算什么皇帝?任由自己的女人被烤成一把焦炭,任由自己的家园被夷人践踏?他早该死了,在他出逃北京的那一刻,就应该以死谢天下….
      眼皮很重很重,好像一头扎进了看不到底的深潭。水很冷,冻得他嘴唇发紫,但是他却再也不肯自救,只任由这幅身躯缓缓地沉没…
      有人将他从深渊中一把捞了出来,他浑身湿漉漉的,睁不开眼睛。那个人温柔地用手帕揩掉他面孔上的水渍,然后把自己架在肩膀上,艰难地往前走。他感觉到一丝温暖的阳光拢在他的半边面颊上,被水浸透的疲惫和寒冷都消散了些许,勉强睁开眼睛,他看到了一个女人的侧脸。
      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生着一双乌黑发亮的杏眸,高挺的鼻梁下,嘴唇抿得紧紧的,透着一股子坚韧和倔强。她看起来很瘦,窄窄的肩膀,纤细的腰身,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汗珠从她鬓边滑落,他想替这个女人去擦拭,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女人似乎有所感知,侧过头看了看,把自己架得更紧了些,继而鼓励似地说:“就快到了,四郎,你再坚持一下…”
      她回过头的一瞬间,奕詝就知道她是谁。干涸的双目重新涌出眼泪,女子关切地道:“四郎,你怎么哭了?”
      他摇摇头,女子却很害怕,声音都带了一丝哭腔“四郎,求求你了,不要离开我,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家?可惜他已经没有家了,圆明园焚毁后,他已经无法回到北京,再也没有脸面对天下苍生。
      女子焦急的面庞渐渐地模糊了,周围传来三三两两的哭声,突然有一道清脆的童音穿过朦胧的幻境,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汗阿玛!”
      儿子,他还有儿子!
      他霍然睁开双目,烟波致爽殿的摆设一应如旧。载淳和静宜两个人正扯着他的袖子哭得天昏地暗。皇后、懿贵妃和丽妃三个人伏在榻前,均是泣不成声的模样。他偏了偏头,眸光扫过懿贵妃红肿得如同胡桃般的眼睛,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自己不能再连累他们母子了,他在心里默默地道。
      这样狼狈地闹了一天,到了晚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懿贵妃心绪更加烦乱,她用冷手帕敷了敷脸,将那些红肿的痕迹勉强掩盖了些许。芩儿在旁边递来平日里养肤用的珍珠粉,懿贵妃也无心去敷粉打理,只用簪子舀了一些羊脂油膏,揉开了涂抹在脸上,便疲惫地道:“铺床罢,我要歇息了。”
      芩儿和赊月两个张罗着铺床,懿贵妃一个人站在窗前,望着外头的如银丝一般的细雨,脑海里又浮现出太医令谈起皇帝病情时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万岁爷前些年染上了痨病,在宫里调养了一年,已经慢慢有了好转的迹象。可是自年初开始奴才探得万岁脉象虚浮,时缓时弱,想来因着国事纷扰,万岁爷殚精竭虑,这病又翻了,吐红也越来越重….现在一路人心惶惶地来了行宫,这里的条件不必多说,万岁爷这病更加控制不住了,今日吐血昏迷,乃是魂不归心的症状啊….”
      徐太医也是伺候皇帝的老人了,他都说皇帝这病来得凶险。皇后和懿贵妃瞬间红了眼睛,皇后紧追着问:“那能否治愈?”
      徐太医垂着首,汗珠子都从脸颊上滑了下来“奴才以为,热河的条件太过艰苦,治愈几乎不能想象,奴才现下只能尽力用药,让皇上能够多熬一会儿罢了。若是想治好,还是得回京再会诊。”
      这话好像一朵乌云压在懿贵妃的心间,一直到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还在断断续续地想:若是皇帝熬不过去了,那她可怎么办?载淳那么年幼,又该如何呢?
      不,皇帝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真的得什么不治之症呢?况且痨病她也得过,静心调理了就会好的。她不断安慰着自己,躺在被褥中左右翻转,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睡意。
      赊月匆匆秉烛而来,懿贵妃刚眯上眼睛就听到动静,有些烦躁地斥道:“都要歇息了,怎么还到处走动?”
      “主子,是皇后娘娘….”
      赊月的声音被另一个熟悉而又温和的女声压了下去“好姑娘,你且下去罢,我与你主子说话。”紧接着一只手掀起层层帘幔,皇后的面容出现在她面前“兰儿,是我…”她轻声道。
      懿贵妃惊讶地望着脂粉不施,面色苍白的皇后,漏夜时分,外头的雨一阵缓一阵急,她却散着头发,仅穿着一件月白色素缎衬衣出现在自己面前。虽然在热河已经不讲究什么规矩了,东西暖阁离得也近,但是这样不饰妆发地走动终归不合礼数…
      似乎看出懿贵妃的吃惊与不解,皇后叹了口气,道:“今天这一闹,我的心慌得厉害,躺了许久都睡不着。便像发了失心疯似的,一口气跑到你这里来。”
      懿贵妃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话,但是下意识觉得自己这样躺着也很不像话,刚想起身。却见皇后掀开纱幔钻了进来,整个人往自己身边一躺,催促地说:“你往旁边蹿一蹿,再给我匀点被子。”
      她依言往右边靠了靠,皇后的身子挨过来,又极自然地把被子扯了一半盖在胸脯上。懿贵妃感觉她的脸近在咫尺,呼吸间热气都喷在自己脸上,心里有些不自在,想着大晚上的,两个女人挨得那么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却听皇后道:“兰儿,你是不是也害怕得睡不着…”
      懿贵妃的确没睡着,便轻轻“嗯”了一声。皇后又道:“徐太医那个话让我心惊肉跳一整天,若是皇上真的有什么不测,我一个妇道人家,真真是不能独活了….”
      这话的意思倒是情深意重,可是懿贵妃听在耳朵里却觉得寡淡得厉害,呆呆板板地好像礼官口中的贺岁词。她忍不住问道:“姐姐到底想说什么?”
      皇后噎了一下,黑暗中她的面孔有些发烫,过来好一会儿,才道:“我心里难过,就想着来找你,见到你,才觉得心里头安稳多了。今儿我也不回东所了,就和你一头睡罢。”
      懿贵妃愣了愣,这话从皇后口中说出来,显得又暧昧又奇怪。从前皇帝也曾和她说过“兰儿,朕心里头烦,下了朝就想着去见你,看到你,才觉得安稳多了。今个儿朕就宿在这里不走了。”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她只觉得愉悦又温馨。可是换成皇后这样说,她却不懂怎么回话了,只不动声色地往后又退了一退。这抗拒的姿态落入皇后眼中,她没有气馁,反而继续靠得离懿贵妃更近了,直到她的脑袋靠在懿贵妃光滑如玉的颈窝,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惬意地道:“快睡罢。”
      这还能睡得着?懿贵妃心里腹诽道。但是扛不住愈来愈深的困意,终于疲倦地合上了眼睛。
      这一觉没睡多长时间。夜里哗啦啦的雨声混合着总管太监韩来玉的哭声在西所门前突兀地响起“奴才求见皇后主子!贵妃主子!”
      “怎么回事?”皇后最先醒来,怒气冲冲地道:“韩来玉越发不会当差了,这是什么时候,还来寝殿门口这样拍门!”
      “姐姐…”懿贵妃也被吵醒了,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劝道:“韩来玉这时候拍门,必是有急事,先请他进来罢。”
      韩来玉浑身都是雨水,一进暖阁就跪下了,哭着道:“深夜叨扰娘娘,是奴才该死。只是皇上这般,奴才也不得不来走这一趟…”
      懿贵妃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道:“皇上怎么了?”
      “娘娘们走后,皇上神色有些变了,奴才问怎么,他只说胸闷,心里难受。后来喝了徐太医开的药,躺下又睡了一小会儿。夜里雨愈发大了,奴才只打了个盹儿,醒来就看到皇上打开窗子站在窗前,衣服都被泼进来的雨水淋湿了。奴才劝了几句,皇上突然谁也不理,自己走出屋子,就跪在雨中挨雨淋…奴才去给他送伞,又被他推开了….”韩来玉声音都哭哑了,道:“皇上如今体子这样弱,挨不住这凄风苦雨的,请娘娘去劝一劝皇上,好歹回屋罢。”
      皇后和懿贵妃听到这一句话,立刻心急如焚,也顾不得披头散发的模样,只在衬衣外头披了件长袍便匆匆赶去。外头暴雨如注,砸在殿宇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溅起满地浑浊的水花。皇帝就跪在烟波致爽殿的门前,一身淡青色的对襟长袍已经被雨水浸透,本来浅浅的色泽沉得发暗,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消瘦而僵直的轮廓。
      皇后撑着伞跑过去,还未靠近,已经听到皇帝怒吼:“滚开!”
      皇后自册立以来,与皇帝相敬如宾,何尝听过这样的话,当下眼圈就红了。懿贵妃赶过来,见到这种情况,便没有接过宫女们手中的油纸伞,只脱下身上披着的长袍遮盖在头上,然后一路踩着水洼向皇帝走去。
      皇帝早早就看到她了,只是一直沉默不语。在她拖着被雨水浇透的长袍艰难地走到他身侧时,才缓缓开口道:“你不该来。”
      懿贵妃展来手中的长袍挡在皇帝的头上,隔着轰隆隆的雨声,她的声音轻柔而温暖“妾与您是一家人,理应与您共进退。”
      雨水顺着皇帝未束的发梢不断滴落,在青砖上积成小小的水洼,连带着他垂落的睫毛上都挂着晶莹的水珠。一时间竟没人分得清,从他下颌线滑落的,究竟是冰冷的雨水,还是无声滚落的泪。
      “朕执掌天下十年有余….”皇帝低低地道,声音已经被暴雨蹂躏得破碎不堪“上对不起祖宗社稷,下对不起苍生之望。兢兢业业十年来,太平天国占据半壁江山,洋夷攻进京城,焚毁园林,朕何颜面见皇父于地下!”
      懿贵妃咬紧了嘴唇,没有说话。她本来心里打了不少草稿,准备宽慰皇帝。可是到了这次第,才发现什么安慰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太平天国占据苏南,洋夷攻入京城,焚毁园林,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插在皇帝心口的一把刀子?令人焦头烂额、屈辱不堪的事件纷至沓来,年轻的皇帝也终于招架不住,被压垮了…
      “此事一出,朕已无宗主国之威,也无人君之望,再不堪苟活了…”皇帝心如死灰,身子一斜,整个人如同秋后的落叶一般飘然伏倒在地上。皇后见状尖叫了一声,冒着雨冲了过去,一边哭一边扶着皇帝的手臂,凄然道:“皇上您如何说得这样的话,让臣妾们怎么才好..”
      懿贵妃的眼泪已经干了,她思绪飞转,已经有了半分把握,对一旁的赊月道:“快去请乳母抱着大阿哥来。”
      赊月早慌得没了神,听到主子吩咐,一溜烟就往西所赶,不到半刻钟就抱着还睡得懵懵懂懂的载淳过来。懿贵妃没有半分犹豫,牵着载淳的手来到皇帝面前,平静地道:“皇上,您的儿子在这里。”
      载淳还在睡梦中就被叫醒,一睁眼睛发现自己一向尊贵的汗阿玛伏倒在雨水里,不由得吓得哇哇大哭“汗阿玛….”
      皇帝的眼睛里终于恢复了一丝神采,懿贵妃又继续道:“他才五岁,还没到上书房的年纪,才刚会跑着抓蝴蝶。天黑下来还需要额娘哄着入睡。这样的他,如何应对风云变化的朝堂?皇上若是不心疼咱们,也请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疼一疼大阿哥罢。”
      皇帝望着载淳不谙世事的小脸,心中涌起一阵热流。是啊,他的长子还这样年幼,稚嫩的生命经不住风浪,他必须再支撑着陪他走完这一段。不然,就算是死,也难以瞑目。
      他挣扎地站起来,皇后与懿贵妃赶紧一左一右地扶住他。皇帝恍若未见一般,甩开她们的手,上前搂住载淳,低哑的嗓音带着亲切的调子,道:“汗阿玛错了,汗阿玛吓着你了。汗阿玛和你道歉,咱们一起回家去好不好?”
      载淳哭得哽咽,道:“汗阿玛下次不要睡那么久了,儿子害怕….”
      皇帝牵过载淳的手,温柔地道:“汗阿玛是太累了,不小心睡过去了。下回再也不会这样了….”
      韩来玉撑着伞遮在皇帝头顶,雨却渐渐小了,青砖中只剩下潺潺的水流声。懿贵妃看着父子俩走进烟波致爽殿了,这才浑身的弦儿一松,感觉额头隐隐发烫,赶紧吩咐安德海“快,让奴才们烧热水,再煮一碗浓浓的姜汤来。”
      “謶。”
      懿贵妃掏出手绢揩了揩脸上的雨水,怅然地想,今天是这样糊弄着过去了,可是明天呢?这样脆弱的局面,究竟还能维持多久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病魂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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