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深》落平沙

6、来意

　　“在下此次来江南也是调查永昌王跟义父的贪污案的。”

　　梁长信押了口茶，看着眼前两人稳坐于前率先打破了沉默，从袖兜里拿出了个金令牌：“奉陛下诏令，协两位一起。”

　　“梁副史不怕查到些不该查的？”叶约礼看着令牌试探，“到时候副史该如何作呢？”

　　“公道自在人心，”梁长信不为所动道，“我先是督察院的右副督史，再是义父的女儿。”

　　“是在下失礼了。”

　　叶约礼垂眸歉声道，挽袖给两人见底的茶杯添满，经过霍煊的杯子时也倒了点茶，漫不经心地开口：“流云还有多久到江南？”

　　“快了”霍煊回道，“三天前写的信，现在估计……唔，来了。”

　　“哥！”

　　来人身着白色劲衣，如墨长发用一根发带牢牢系住，右耳扣了枚素色耳钉，跟身后的长枪熠熠闪烁。

　　霍流云一个箭步踏至三人面前，险些把桌子上的茶杯掀翻。

　　她双眼带笑地看着霍煊，整个人都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在自己哥哥前蹦蹦跳跳的转不停。没一会儿她就注意到身后还有两人安静的在一边坐着，四处乱飞的手脚在空中顿住，下一瞬跟长枪服服帖帖的一起立在霍煊身边。

　　“叶……叶先生，”霍流云磕磕绊绊道，“呃……”

　　霍煊提醒：“督察院右副都御史，梁长信。”

　　“啊……梁姐姐好！”

　　“书来呢？”霍煊见不得自家妹妹跟个拐杖似的杵在那，“他没跟你一起来？”

　　霍流云干巴巴回道：“来了，他骑不惯马，在驿站上吐下泻的，古叔在照顾他。”

　　霍煊挑眉不语，长臂一揽勾过霍流云脖子，低声对她说了些什么，另一只手潇洒一挥，四个人浩浩荡荡地走向驿站。

　　郑书来本来在云州好好当他的越骑校尉，正牵着马在城外百无聊赖地转圈，一只大胖白鸽迎头而来把他砸个天昏地暗。那鸽子仿佛看到前路一片高汤立刻挣扎不已，当即甩下救命锦囊保住一条鸟命。
　　这不看还好，打开一看立马拽住霍流云往江南赶去。两人是偷偷摸摸地溜走，本不该闹出什么动静，坏就坏在牵马的时候碰到古钺在喂马，三个人当晚立刻南下，原本五天的脚程生生缩至三天，一到驿站郑书来“哗”吐了一地。

　　郑书来心如死灰地躺在床上等着店小二熬药上来，门口响动传来，转头一看竟是霍煊一群人，又默默把头侧回去。

　　“古叔呢？”霍流云在屋子里张望着，“他不是在照顾你吗？”

　　我也想知道他去哪照顾我了，郑书来望着天花板愤愤心想。

　　古钺在霍流云离开驿站的下一秒脚尖一转就不见踪迹，郑书来几乎是自力更生在照顾自己，店小二看得心疼，取了些钱到医馆给他拿药。

　　郑书来长叹一气，世上还是好心人多些。

　　霍煊笑着看他：“好些了吗？”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礼貌善良好心了？

　　郑书来像看到活阎王索命前的礼貌问好惊恐地望向他，忙直起身子往后退去。

　　霍煊当然不会给他退开的机会，抓着郑书来的肩膀固定身形，甚至还往前带了带。

　　“执剑从小在宫里长大，没照顾过人，还望郑校尉见谅。”叶约礼从霍煊身后站出来，歉意地鞠了一躬。

　　“见谅见谅，没事儿我习武之人抗造，抗造！”

　　肩膀上力道一松，郑书来只觉得来人音如天籁，恨不得给他点上三柱高香。

　　“叶相还记得我啊？”

　　郑书来本欲揉揉肩膀，刚抬手就看到霍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只得讪讪放下双手开口。

　　“当年还是郑校尉带路把我送到云州永城”叶约礼礼貌微笑道，“在下记忆犹新。”

　　郑书来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笑容带着嘲意。

　　好吧，他郑书来虽然是个越骑校尉，可是骑马的技术却是实打实的烂，上马不超过半刻便得上吐下泻呕不停，天知道他是怎么当上这越骑校尉的。或许是因为自己有一手好射艺，郑书来安慰自己，毕竟当年自己挽弓射箭于千里之外点燃敌方粮草营帐，准头还是有那么一点好的。

　　当然了，要是交朋友时眼神再好些就更好了。

　　郑书来看着好友从一旁拿了个椅子端到叶约礼身后，往上摞了好几个方毯子，又忙不迭的给手炉填了几块热碳放在叶约礼手里，狗腿似的为他忙前忙后忍不住连连叹气。

　　世道不古啊，世道不古。

　　叶约礼道：“此次南下身负圣命，但人手终归差了那么几个，不知道郑校尉能否出手相助。”

　　“相助相助，”郑书来诚恳回道，“叶相只管吩咐，在下一定办的顺顺利利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打着官腔，直到太阳落山郑书来一锤定音。

　　“叶相放心，我跟流云一定好生协助梁副史，你只管带着霍煊去康县。”

　　叶约礼一行人临走时郑书来借好友相聚的由头把霍煊给留了下来，屋子里瞬间只剩下他二人。

　　“人走了就别装了。”郑书来戳破眼前人的装模做样。

　　“很明显？”

　　霍煊长腿高跷，满身匪气坐在椅子上。

　　郑书来看着眼前人蛮横地坐在椅子上，白日里那惊恐的情绪才稍稍缓和。

　　郑书来无语道：“我跟你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什么样子我不知道？”

　　“可是他不知道。”霍煊仰头看天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我得留在他身边。”

　　“你怎么就知晓他不知道？”郑书来打破他的美好幻想，“他叶约礼可是圣上的宠臣，阅人无数，数不尽的人想跟着他，你这伎俩在他面前拙劣的要命。”

　　“可只有我留在他身边了。”

　　“哦。”

　　郑书来立刻闭嘴不语。

　　谁知道是不是书读多了眼瞎，郑书来在心里叨叨。

　　没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开口：“你信上说的是真的？没开玩笑？”

　　“没有。”

　　郑书来先是一愣，随后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点点头。

　　那大胖白鸽其实传了两封信，有一份只写了六个字，郑书来看过后就把他撕碎了。

　　助朱见睿夺位。

　　信上的字苍劲有力，仿若沙场上无惧生死的将士。

　　云州一直在京师放了探子监视朝堂上的一举一动，郑书来知道霍煊跟朱见睿交好，也知道两位皇子明里暗里斗不停，所以接到传信时并不惊讶，他只是诧异霍煊的态度。

　　“你难道不想自己登上那个位子？”

　　“......”

　　其实霍煊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年有很多人试探他，也有很多人诱惑他，但霍煊一概不理，冷脸应付着他们。
　　说不想那是不可能的，权力的最高位散发着无穷大的诱惑，霍煊自诩不是圣人，做不到清心寡欲……如果当年自己能有滔天的权力，自己父母也许就不会死。

　　霍煊往后倒去，缓缓闭眼。

　　“......如果我当上皇帝了，你觉得大楚会怎样？”

　　郑书来不假思索立刻道：“开疆拓土到处打仗，烽烟能连千万里。”

　　好一会他睁开眼，看着窗外高悬的明月。

　　“那我就只当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