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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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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下来的时候宗政纯音撞了一下脑袋,落到底的时候一阵头晕眼花,再加之娇生惯养近二十年,连杀个老鼠都没见过,今日却一下见到杀了那么多人,对精神而言不可谓不震撼,几方交叠,叫她也没了意识。
过了好半晌,才重新睁开眼。
起初并未能立即反应过来,迷茫地看了一会儿天,扭头看见趴在自己旁边还在晕厥的卫长,才如梦方醒,惊叫一声慌忙从地上爬起来。
连声叫了几遍对方都无反应,肩头与背上的伤好歹被轻甲挡了一下,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深,但也不是小伤,一摸是满手湿漉漉的鲜红,那样刺眼的颜色扎得宗政纯音胸口直跳,一时都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叫,只是庆幸从他的脖颈还能感到有脉。
倏地,她隐约听见有人声,心下刚要喜,还未完全绽开的笑就霎时凝在了唇边——虽然逃亡时她几乎意识全无,但朦胧的印象里那些塞砂卫兵也在边护她撤退的途中陆续英勇殉身了,几乎与敌人兰艾同焚。
即便有侥幸未死的,也至多一两个人,但这会儿听起来那人声倒似三四个人,恐怕更多可能还是未能尽数击杀的敌人,来确认自己是否真死了。
眼下要跑定是来不及了,说不定还反会送上门去,宗政纯音福至心灵,勉强扯着晕厥的卫长躺至最贴坡根处,自己也贴上去趴着,心中祈祷老天保佑。
脚步声近,来探查的人站在高处四下一望,并未找到目标,一路而来已查看过太多这样的土坡,使得精神懈怠,不再如伊始那般仔细。
“你这边有没有?”
另一头的人朝这边喊了一声。
站在宗政纯音头顶的人一边回应“这边没有,估计是往那头风响城的方向逃走了”一边迈开步伐逐渐离开了原位,几人互相吆喝着慢慢往远处走。风沙大许多痕迹须臾就被掩盖了,他们找不到更有指向性的痕迹,只能做出这样的推断。
她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也确认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无误,来犯者就是北吴人!
虽都是汉人政权,北吴的官话与南燕的官话能互相听懂,但也是有一些差别的,那些人分明就是操着一口北吴口音!
直到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了,宗政纯音才敢放下手。
用力深吸了几口气,她努力平复心情并转动思绪想对策,如果现在能确保安全她绝对能瘫坐在地上大哭一场,可她眼下根本没有恐惧害怕的时间。
宗政纯音知道,刚刚躲过那一下全靠运气,如果那些北吴人往去风响城的路追去好一段都没有发现她,八成还会回头再找,她不能停在原地。
抬头看了一下被云遮了个七八的太阳勉强分辨了方向,她发现那些人追去的方向是东,但她也不能向西走,毕竟目的还是要去风响城,而往南则是回护泽关。无需犹豫,她只能选择往北走。
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男人,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宗政纯音有些头疼。
她一个人走是最快的,可她根本不认路,更没有餐风露宿的经验,以自己锦衣玉食近二十年的本事一定无法活着在这片沙之上到达风响城的。
不如赌一把。
下定决心,宗政纯音拽着卫长的手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勉强将他的胳膊搭在了自己肩上,让那人歪着的脑袋抵在自己后颈处,抓着对方的手臂深吸一口气朝北的位置迈开了步伐,男人的脚尖则搭在地上拖出划痕。
幸而她平日里性子喜动不喜静,身体一向康健无病,力气也还是有一些的,否则这事儿想都不可能想。
放到南燕,这定是失礼逾矩的,弄不好还能被扣个孟浪无状的大帽子,但眼下为了更重要的事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本想摘掉卫长身上的轻甲,多少减去一些负担,但宗政纯音犹豫少顷还是放弃了,便是没有旁人看着她心里那道坎也难越。
还好对方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重,可对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公主而言也能说是千钧重担了。
勉强算是背着人走出了百来步后她就感觉到了明显的吃力,只能咬牙坚持。
当感觉到风沙吹到脸上有些发疼,宗政纯音才意识到自己的面纱不知何时从自己脸上失踪了,还好头纱还在,索性摘下来裹在脸上只露出眼睛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总觉得似乎过去一个时辰了,也可能是半个时辰,但或许才一刻而已,总之已毫无概念,只觉每一步都吃力无比。
软底的绣鞋本就不适合长途跋涉,她只觉得脚下生疼,八成磨出了泡。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就是自己粗重的喘气声,她从没觉得自己的喘气声这么难听过。
身体的疲惫让她只能通过思想坚持,她不敢回忆宫闱中闲适的光阴,只能畅想将来的场景,坚信靠自己的婚事能归拢两国邦交,令联盟更加稳固,使得一同抵御外敌,保护故国的百姓与疆土。
但走着走着,念头就跑了偏,转到了自己背着的人身上。
这要是放在话本里,救命之恩接着便是无以为报,那只有以身相许,继而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念及至此,宗政纯音苦中作乐地笑了出来。
她倒是很乐意以身相许,只可惜她的身并不由己。
前半段人生平的毫无波澜,她虽不受宠但至少也没受苛待,宫中嫔御也并非民间传闻里那般有数不胜数的腌臜手段,她的日子简单而又平淡,和亲塞砂这件事就显得格外晴天霹雳。
生死一瞬的时候,那样一个男人挡在她面前,即便不算多么高大的身躯,却也如神袛一般令她魂魄具震。
原谅她是个没经历过情爱的小女儿,在那样千钧一发之际,居然还能捕捉到自己心头滋长的异样情愫。
可宗政纯音明白,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也只能在脑中想想,至多成为她嫁给塞砂汗王后的岁月里暗藏在心中的吉光片羽。
想着,她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浊气,闭了闭被风吹疼的眼睛,继续迈开向前的步伐。
娜伊有意识是被疼醒的。
但不是源于身上的伤,而是脚上的伤。
她的脚尖一路点在地上被拖动,倘使她穿的不是卫兵的战靴而是普通的布鞋,一定早就被磨出大洞了。
疑惑了一瞬自己现在的处境,当她发现背着自己的人是南燕的公主时,难免还是被讶异填满了心头,随之而来的是钦佩。
她当然知道汉人的公主是怎样的存在,那是天上的星星,一辈子都不会落地的,被人追杀能吓出病来都不奇怪。
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娜伊开口,不必特意压嗓子都是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公主……”
背着自己的人听到动静好似被惊了一下,双肩一颤,下一瞬她就被扔到了地上,狠狠压到了背上的伤。
好了,这下果然觉得脚没那么痛了。
怔了一瞬她慌忙反应过来,弯腰来扶:“抱歉,我力气快耗尽了,我一分神便没能撑住,没摔着你的伤吧?”
勉强扶坐起来,娜伊朝她摆摆手,示意不用强拉自己站起来:“我晕倒后发生了什么?”
乐齐公主拢住湖蓝色襦裙的下摆蹲下,将后来发生的事要言不烦地转述,听到追杀者是北吴人时娜伊毫不意外,但又听到对方危急关头分析利弊决定带着自己往北走时,不免对她又高看了几分。
这个公主,实在是出乎自己的意料,看着好似蒲草般软弱,实际坚韧,即使被狂风吹倒后也能很快再重新站起。
一下想出了神,朦胧听见对方说话,娜伊下意识用萨姆语反问了一句,还好她听懂了:“卫长大人似乎对于北吴人来犯一事早有所料?”
“是,我国猜测一旦与贵国联姻结盟一事传出,北吴必会有所行动,因而此次迎亲队伍出发前,汗王再三叮嘱,一定要不惜一切护送公主至风响城,决不能叫两国邦交被北吴狼子野心所毁。”
娜伊特意多解释了两句,在看到那位南燕公主露出的半张脸神情稍显释然后更加庆幸自己此举。
想来苦笑了一下,但也有几分庆幸:“我晕倒时还当自己再无睁眼之日了,感谢公主殿下救命之恩。”
说着,抬手行了一个萨姆族最高规格的礼。
这并非夸张之言,此次离开风响城她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诚然,若是能活着带公主回城那是再好不过。她醒来的第一瞬甚至以为是其他逃脱一劫的卫兵,也没想到是那端庄的公主背着自己走了那么远的路。
“卫长大人不必多礼,说回来也是大人先豁出性命救了我,我不过是报恩罢了。便是做报恩,这也不完全足够。”
见对方的态度不似虚假的客气,娜伊笑了起来,这一笑是深达眼底的。
“是了,卫长大人的伤如何?都晕厥过去了一定十分严重。”
她自己都一时忽略了自己身上的伤,没想到那位公主还记得清楚,只低头看看身上发红的地方解释:“其实这些皮肉伤都不算什么,我会晕厥还是打斗中被劈了一下脖子导致。本那一下后我便头晕眼花了,但那时你我二人性命危在旦夕,我只能咬牙坚持,直到将对方了结,我卸了那口气,才会没了意识。”
“原来如此,不过待得回到风响城大人还是要好好治疗休养才是。”
乐齐公主脸上明切地写着放心了一半的样子叫娜伊既觉得好奇又觉得有趣,于是脱口而出:“公主殿下不必总开口闭口唤我大人,我也不算什么大人。”
“可……”
显然这点不是委婉含蓄的汉人能立即接受的,但公主见她神色肯定,犹豫了斯须才问:“那大人名讳是?”
正要开口答,娜伊才想起自己眼前的境况,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公主殿下唤我斯林赛就是了。”
张了张口,最终这两个字还是从南燕的公主口中吐出:“斯林赛。”
娜伊点头,心里还偷笑,还好这个公主萨姆语只学了个半吊子,要不然就逗不到了。藏起差点儿露馅的笑,她转移话题:“那公主殿下的名字是乐齐?”
对方摇摇头:“乐齐是我的封号,不是我的名字。”
好了,刚刚还笑对方不通萨姆语,这下说起的汉文化她也是一知半解了。
那位公主看出她并不大明白,想了个比较好懂的类比:“就好像南燕称南燕,但南燕的主人并不叫南燕。”
勉强算是懂了,娜伊囫囵晃了一下脑袋,追问:“那公主殿下的名字呢?我知道你们汉人的姓氏是在名字前面,南燕皇室复姓宗政。”
“你知道的真不少,的确如此,我姓宗政,我的名唤作纯音。”
虽然不懂这两个字摆在名字里是怎样的含义,但娜伊只觉得那念起来是再温柔不过的声音,仿佛一声呢喃,不禁跟着重复了一遍,唤她:“纯音。”
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