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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闻筝放下撩起的马车车厢帘子,轻声对靠在一侧假寐的宗政纯音看开口:“公主,马上就要过护泽关了。”
      闭着眼的人应了一声,没说话。
      没看到什么反应,闻筝有些疑惑:“公主不再看一看吗,出了护泽关只怕……再也看不到咱们南燕的一草一木了。”
      “这里地貌已近塞砂,与我记忆中的南燕相去甚远,看也是陌生,不如不看。”
      闻筝好似还想再劝什么,坐在另一边的玉菱连忙冲她使眼色,才叫那侍女咽下了后头的话。
      宗政纯音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她不是不想看,只是不能看,这会儿要是睁开眼,她只怕自己会立即泪流不止,她已哭够了,不愿再哭了。
      匀速向前的马车减速后缓缓停驻,虽看不到外头,但能隐约听见人声,知道是送亲的队伍在和守关的兵将交谈,大约一盏茶后车轮复又转动,这便是出关了。
      又一盏茶后,马车再次停下。
      “公主。”
      片刻后,隔着车厢帘子,车前传来人声,宗政纯音听得出是此次负责送亲的赵将军,大抵猜到了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她终睁开了发红的双眼:“何事?”
      “队伍已出护泽关,塞砂迎亲队伍已到,按例接下来的路该由塞砂卫兵护送,卑职只能送公主到此处了。”
      闻言,宗政纯音深吸一口气:“一路辛苦,有劳赵将军了。”
      声音里是不易察觉的颤抖。
      “公主言重了,都是卑职分内之事。”
      赵将军的声音发沉。对他们武将而言,上阵杀敌才是最好的差事,送公主和亲,听着倒是安全,可却犹如受辱,也奈何不得。
      继而传来一阵不算重的脚步声,停在车前,赵将军代为开口:“公主,迎亲队伍的卫长前来谒见。”
      有了这话,旁边的侍女手脚麻利第为宗政纯音戴上面纱,接着再去挽起车厢帘子。
      赵将军身边站着一个着塞砂服饰的男子,身着轻便铠甲,比起旁边的赵将军他身材不算健壮,也要矮上一截,但气派却半点不输。
      他肤色微黑,五官一如塞砂的萨姆族人,凹眼窝高鼻梁,高梳的头发漆黑如墨,灰色的眸子亮若点星,便是脖子上的面巾遮住了半个下巴也是挡不住的英气,俊秀得很,倘使放到上京只怕能迷了半个城的姑娘。
      要是从前,宗政纯音知道自己八成也会是那半个城的姑娘之一,毕竟谁不喜欢好看皮囊呢,只可惜眼下的她没有半点心思欣赏,除了最初惊鸿一瞥时胸口一震,很快又趋于平静。
      “鄙人代表塞砂汗王前来迎接公主,见过乐齐公主殿下。”
      那人的南燕官话讲得不错,几乎听不出口音,声音清冽,听着还像是未分出明显界限的少年,估摸着年龄不大。如此就能当上卫长,可以想见实力一定不容小觑。
      “卫长有礼了,接下来的路途还得劳烦卫长。”
      “公主此言实在是令鄙人受宠若惊。”
      赵将军转身朝他抱拳:“那我就将公主的安危交托与卫长了。”
      “赵将军放心。”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男人才又看向马车:“公主请安坐,我们要出发了。”
      宗政纯音点点头,待看到那人走到前面的队伍上了马,她才示意挽着车厢帘子的玉菱松手。斯须,马车再次向前。
      赵将军领大队伍停在了原地目送,只剩一小队南燕的士兵继续跟随,负责为公主乘坐及安放物品的马车驾驶。
      直到那一行人在眼中变成了一小串黑点,赵将军才终于重新上马,退回到了护泽关内。
      出了护泽关,便是坐在马车里的宗政纯音也能感觉到风沙,遮脸的面纱便没再摘过,侍女拿出了早准备好的纱巾替她缠在了头发上,借此挡住细小的砂砾钻进发缝。
      马车行进了一个时辰左右,再次停下。
      “公主,我们原地修整一下,马也需要喝水了。”
      卫长的声音再次在车前响起,宗政纯音出声:“应该的。”
      “这里的位置还算背风,公主愿意的话也可以下来走一走活动一下,怕是一直坐在马车里也不舒服。”
      “多谢卫长好意。”
      今日天不亮从驿站离开就坐在马车里了,宗政纯音一路而来的确颠簸得腰背都极不舒服,有机会她自然愿意下来松快松快筋骨。
      喝了点水后侍女撩起车厢帘子,先替她摆好踏脚,再扶她下去。
      原以为外面定是一望无垠的沙漠,但下来后才发现外面是沙土,土地偏硬沙化,还有零星的绿植,倒是的确广阔,延绵起伏,一层高一层低的。
      若是一般游玩看到此景必会赞叹,可宗政纯音此时只是个和亲公主,无法对这样的景色表达赞美之情。
      迎亲队伍人不多,大约四五十号,此刻正三个五个的聚在一起,或饮马或闲聊。
      她见那卫长正站在离自己较近的地方与其他卫兵说话,便走了过去,两个侍女赶紧跟上。
      “卫长大人。”
      她唤了一声,对方才停下来回头看她,脱口而出是一声萨姆语,宗政纯音倒是听懂了:“我是想问一问大约什么时候能到风响城?”
      来前也大概看过塞砂的地图,塞砂有九大城,多是依矿而建,也因各类矿源带来的巨大利益才促使原本的游牧民族定居建城。而风响城则是其中最大的城,是汗王居住的城,便能称为都城,也是护泽关出去后最近的一座塞砂之城。
      “队伍人多速度提不上来,今晚怕是要在野外露宿,照这样的下去大约明日午前能到。请公主放心,我们塞砂人有十分丰富的露宿经验。”
      也猜到了或是这样的答案,宗政纯音并不意外,一直沉着的心情有了些起伏,锦衣玉食久了,野外露宿听起来倒是有趣。
      定了定,那人才反应过来:“公主听得懂萨姆语?”
      “知道要嫁过来后为了方便日后在塞砂生活,父皇找了人教我萨姆语。不过我天资愚钝,学得不好,只能说一点很简单的,听倒是还能多听懂一些,可读写就是几乎不会了。”
      “前后也不过两个月,萨姆语晦涩难懂,公主能学会这些已是十分颖悟了。”
      宗政纯音看那人说着话笑了起来,露出的牙齿在肤色映衬下白得有些晃眼,那瞳孔也亮得有些晃眼。她不由得挪开视线:“我却是没想到,卫长大人的南燕官话说得这样好。”
      “我曾跟随使团去过两次南燕国都,为此特意研习过。况且,塞砂贵族可是以学习汉文化为荣,大都会汉语,”
      这话她从前就有所耳闻,点点头后又想起了什么:“我们南燕的使团到了吗?”
      为她送嫁妆的使者团先她几日出发的,此去不光是为塞砂送去金银珍宝,也是代表宗政皇室前去观礼婚仪的。
      “使团已于前日到达,被塞砂奉做上宾。”
      知道还能再见一见故国的使者,宗政纯音心里说不上是喜还是忧。
      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忽被眼前的人一把拉住手腕拽倒在地,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觉有东西从额角擦过,一下扎进了旁边的地上——一支箭矢。
      若是刚刚没有被拽那一下,那一支箭会正中她的后心口。
      意识到这点,宗政纯音心里涌上后怕,脸色霎时白了。
      将公主拽倒的男人迅速将手拢在嘴边吹响,接着大喊了一声萨姆语,所有的卫兵纷纷亮出兵器应声而动,接着,更多的箭矢飞了过来。
      宗政纯音因受惊吓而一时僵在原地反倒方便了,卫长将跌坐在地上的人护在身后,挥舞手中的短刀挡开飞来的利器。
      伴随着箭矢渐渐散去,偷袭者这才露面,从土坡那头过来了一队二三十个骑着马挥着刀做沙匪打扮的人。
      是否真是沙匪还有待商榷。
      来者先发制人,那一波箭矢已带走了部分卫兵的性命,剩下的也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即便本来人数上是占优势的,可这下也处于了劣势。
      只觉得脑袋嗡嗡什么都听不清也什么都想不了的宗政纯音回过神来是听到了女人的惨叫,意识到那是陪伴自己多年的侍女,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回头去找,入眼只有倒在地上的两个粉色影子,正如那两个姑娘的衣裙:“闻筝!玉菱!”
      “别过去!”
      卫长用力把她扯回来,一手还不忘挥刀迎击敌人的利刃,短刀在他手中舞出了花,转了两圈影子后砍掉了对方的一只手。
      眼看原地守不住,惊马的嘶鸣声四起,他赶紧拉着宗政纯音开始跑,并以口哨声做信号通知其他卫兵,尚存活的十几人立马以他们退的方向为底线展开搏斗,誓死不让敌人追过去。
      宗政纯音湖蓝色的衣裙被风吹得鼓起来,远远看去在那褐色的沙土之上就像是一片云,也像是一汪水,她近乎是麻木地被男人拽着往前跑,大脑根本转不动了。
      直到她感觉到伴随着自己的呼吸,胸口像有刀在拉扯一般疼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已经跑出了很远。
      正想开口问一声他们是否已摆脱了追杀,就听一声兵器相击的铮鸣在耳后响起,一回头,沙匪打扮的男人举刀而来,卫长堪堪挡住了这一下。
      为了让她躲过杀招,他只能再将宗政纯音推倒,专心抗敌。
      跌坐在土坡之上的南燕公主看着那两人打得有来有回,这会儿才恢复了一些神智,她发现卫长身上灰色的衣裳上有多道血痕,应当是之前为了保护自己就已受了一些小伤,这才影响到了现在的殊死之争,否则要赢大抵没这么难。
      宗政纯音大概能猜到,那绝不是什么沙匪,只图财的人又怎会这般不要命的穷追不舍,只有一个答案:那是北吴的士兵,此举目的就是要杀自己,为了阻止两国联姻!
      一想到因为自己死了那么多人,死了陪伴自己多年的侍女,她刹那就觉得有些喘不上气,胸腔的肉块一抽一抽的疼。
      她想开口,不如就拿自己的命去换,不能再死更多人了,可她明白自己不能。
      现在的宗政纯音至关重要,她是维系两国邦交的纽带,她必须活着抵达风响城,与汗王完成婚仪,这是她无论如何都得完成的责任。
      看到卫长一时不察,背上挨了一刀,这一瞬仿佛是被点到了穴位一般,她才捂着嘴哭了起来,泪水扑簌簌地往下落,好像这会儿才想起了作为人还有哭的能力。
      她流泪是为了眼前这一幕,更是为了因她而死的所有人。
      最终,当卫长被对方一刀砍上右肩时,他以卖破绽为赌,终将自己的短刀插入了敌人心口,看到对方倒下时,他重重地松了口气。
      原本一直在低声呜咽的宗政纯音在看到敌人身死的那一霎止住了眼泪,但再看到那男人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自己面前时,水汽再次决堤。
      他满脸血污,眸子依旧那么亮,他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在张口的同时,直直地往前倒下了。
      宗政纯音手忙脚乱地接住倒下的人,却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动静,就被这力道砸得一个后仰,两人一齐从土坡上滚了下去。
      蓝色与灰色的衣裳混作一团,最终摊开在了褐色的土地上。
      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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