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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五章 节点回溯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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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难从来都不愿意将手中利器朝向同胞,可面前的现状让她没办法手下留情。
人民有难,她自当冲锋陷阵,可她从没想过,如果人民拿起枪来朝向她该怎么办。
她没法想象手刃亲族的那面触感。
可是不公的命运从来不放开在苦难中挣扎的生灵。
伐难不用去想象了,她可以亲身,去感受。
当那份那份湿热的,柔韧而温软的触感划过爪尖的时候,伐难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出手了。
那湿热的是血,柔韧而温软的,是脏器。
天空飘落的雪和腥臭的海水比任何一次都更能灼痛她的伤口,她垂着沾满血迹的双臂,缓缓地低头把目光从雪落的方向转下来,注视着云飞衣。
用一种完全茫然的眼神。
不久前还聚在一起的大哥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理智无数次告诉她的那最不可能的人选。
伐难侧身,脖颈上一道血迹出现,她转过身,眨了眨眼,稍微有些恍惚。
是啊,说到底,她凭什么自然而然的默认,强大的夜叉就不会被业障侵蚀?
那样一对布满黑色斑块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清晰的瞳仁,浑浊一片,不必佩戴傩面也和猛兽螭虎别无二致的面容都在告诉她。
往昔最疼爱他们,最坚毅,无畏,理智的夜叉大哥,白燕,云飞衣。
被业障侵蚀了自我意识,成为了敌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意义的嘶吼和风雪夹杂在一起,铜雀的残翅就在云飞衣的身后,伐难哪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伐难独自面对着云飞衣,她控制着云飞衣攻击的方位,用水元素不断抵消着冰元素,一次比一次更用力地挥爪,她不敢也不能放水。
被寒冰穿透大腿的恍惚间,幼时的记忆在泪中闪烁。
年纪尚小的水螺夜叉抓住一只大大的黑白羽翅,小小的她被翅膀慢慢提了起来,张扬肆意的少年将军用双手把她温柔地取了下来,信天翁夜叉把她抱在怀里迎风飞翔。
那个小小的夜叉问:“白燕哥哥,你和浮舍哥哥是将军,却为什么都不选伐难这个名字呢?感觉你们要比我更适合它的。”
“伐难不喜欢自己的新名字吗?”
“不是的,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很威武,只是感觉浮舍哥哥或者你的话,更适合……”
“乱说,伐难,伐难,伐魔除难,没有谁比勇敢威武的伐难更适合你,强大和潇洒并存的夜叉女侠们,不就是我们的伐难和应达嘛,如果可以,我倒是更情愿在你们头顶做盘旋不去的飞燕……”
白色的飞燕看上去好自由啊,哥哥,不知道你的梦里都是什么样的呢?才被梦主记住,坚持至此。
我撑过了那些「梦」,那难缠的「梦」,我消化掉了它,也没有死在魔神手下。
我会牺牲吗?那我是否是在成功保卫人民之后牺牲的?
其实怎样的结局都好,唯独,我不希望,死在亲族手里,死在你们任何一位的手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兽的嘶吼撕碎了回忆,伐难被及时赶到的金鹏撞开,她身后的弥怒赶紧把伐难拉了起来。
“小心!伐难!别走神!”
她抹下额角挡视野的血,拔去穿透大腿妨碍行动的冰锥,重新站稳。
雪落在她的眼里,它没停过,却覆盖不住绛色的污渍,那颜色依旧如伐难每日所见的光景那般,再次染红了雪。
*
【已被三夜叉联手击杀】
【检测到2号化身出现丢失控制等错误,正在衰减不明情绪染剂,独立存档区启动,修复成功,自动读档中……】
【error,读档失败……失败……成功】
……
后面的事,云飞衣不记得了,等他恢复意识,沉浸式的画面恢复,眼前血红的大海和山石都被暗色的元素覆了层厚如鲸脂的冰盖。
模糊的视野内,伐难,弥怒,金鹏他们三个身上都是不小的伤。
低头看向自己,他身上的是……玉璋护盾的封印环。
帝君……还是那么令人安心。
感谢……
没有酿成大祸。
*
云飞衣因这次的失误被停职,在岩王帝君和众仙的意见下,他被理水叠山和移霄导天封印在一处深山的秘境中接受治疗。
只有夜叉和归离集的两位魔神可以去见他。
归离集某处踱山葵秘境
秘境里的时间能做到和外界流速不一,云飞衣能用更长的时间去度过这一整天。
这一路上云飞衣一直在复盘刚刚自我的短暂消失。
按理来说,云飞衣不觉得自己有多难过,毕竟他也是■■的一部分,就算有躯体后天影响到的因素存在,作为薄情寡义的无形之物的化身,他理应和胧一样不会感到悲伤与恐惧,难道是理智又不小心归零导致的失误?
【目前「理性」:(100/200)】
还有一半……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失误呢?
他去后台记录那里翻看自己(2号)的存档。
最终接受了事实——
救不下铜雀的事实。
很可惜,他真的很可惜【铜雀】的消逝已经不可逆。
夜叉们明明不弱,他们很强,可强大的代价便是其灵魂消逝的不可逆转。
无论重来多少次,经历多少次险之又险的读档,灵魂都会在躯体碎裂被死亡吞噬的瞬间消散,并不会进入地脉流淌。
就算没有从海中偷袭的巨兽,山中新诞的恶螭,躲在地底的魔神,它,祂,他们依旧带走了铜雀。
这成了【不可更改】的事实。
【是否重新读档2号剧情线】
【→A.是】
【→B.否】
……
【→B.否】
【→■.error】
……
【黄金国大法师遵守与角色“摩拉克斯”的约定,无法参与此剧情线】
【无法……参与……无法……】
【……】
【角色“铜雀”灵魂已迷失,回归失败】
……
云飞衣在随伐难和弥怒离开海岸时又清了一波趁乱爬上岸的零星海兽,消除了由他制造的冻土寒冰。
他们部署了这么多的兵力却还是没挡住海兽的偷袭,甚至让它们攻下了兵团将近五分之一的战力。
作为值守海岸边防线的将军确有失职。
也让云飞衣更深刻地感受到自己与1号之间那状如天壑般的差距。
他不是龙,他的躯体做不到近乎坚不可摧,他不是独自成长,做不到绝对理智的放弃,甚至于感性染剂一旦产生,它能影响的部分占了大头。
如果……我也同1号那样强大,或许能一举把海兽驱散,带来绝对的胜利……不,终究是体质决定了上限,说到底这具身体的极限已经不够用了。
啧,累赘。
也是时候该把你炼掉了……
云飞衣剩下的那只独臂按上了自己的胸膛,感受里面尚在蓬勃跳动的心脏。
仙兽的脏器应该也能是四星及以上的物品吧?如果是金色品质的物品就好了……
什么能是金色品质的物品呢?血?心脏?肺?肾脏?肝?骨头?大脑?肠子?
“……燕哥!云飞衣!”
“啊?谁?”被声音重新拉回来的云飞衣下意识想握紧武器,却陡然发现自己的惯用手已经没了一只,这里也不是他呆惯了的沿海营地,手边除了一地秘境里的落叶外什么也没有。
秘境里的天光永远不会暗下来,这里没有昼夜之分。
黄昏的夕阳铺设在每块浮空石上,金色祥云拖拽着彩霞点缀空中不断飘落的银杏叶,让它们像是从天上落下的星点,一闪一闪的发亮。
云飞衣迅速拍掉挂了一身的银杏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尴尬地假装很忙地把地上的叶子用脚赶去一边。
“是你啊,伐难。”他平静地笑了笑,向她招招手,断掉的手臂挥了个寂寞,云飞衣忙换了一只手。
此刻他的神色看上去与平常没什么不同,比起自己,他更关心伐难他们,复又神色焦急道,“你们的伤怎么样了?帝君同意你来见我?”
“你刚刚在想什么?”伐难严肃地问,她没回答云飞衣的问题,反而迎着云飞衣疑惑的目光上前死死抓住他的肩膀,清丽娟秀的眉眼紧皱,水色的眸子变成野兽般的竖瞳,属于夜叉的凶性无意间暴露无遗。
她方才看着云飞衣对自己的残肢露出了极度厌弃和不满的表情,那种恨不得把自己咬碎的厌弃是比海兽牙齿更可恶的毒素。
伐难珍惜同胞胜过自己,她当然明白这是为什么。
爱,是他们夜叉身上最难剔除的诅咒和必需品,它总这样紧抓着最在意他们的同胞,把夜叉像荷上露珠那样串在一起,易聚易离。
而对自我的厌恶却是团毛绒般的火,它燃烧诅咒的力量,滚烫得难以触碰,却丢不开,咽不下。
铜雀的死,一定对飞衣的伤害很大吧……
浮舍和云飞衣是他们夜叉里心性和力量都最为强大的两位长兄,从前是这样,现在应该也是才对。
伐难此前从未在他们二人身上见到过那团毛绒般烫手的火。
但她确实不该理所当然的认为这种现象永远不会出现在她熟悉的家人身上。
在梦主还活着的时候,伐难见过太多自残死去的夜叉,因为厌恶自己的力量,因为恐惧魔神的战争,更因为每日难以忍受的噩梦。
他们的精神被诱惑的幻梦消磨殆尽,劳是药君和众医师有妙手回春般的医术也对此束手无策。
最终一个接一个迎来凋零的结局。
而梦主却满不在乎。
伐难能活下来也多亏了应达和药君的悉心照料,热情如火的应达恰到好处的给予了她温暖,用以疗愈沉闷敏感的内心,她足够幸运,靠着被重新赋予的责任和对家人的不舍,因此能够在梦主身死后重拾勇气和力量。
但不是所有夜叉都像她那般幸运。
所以她绝不想看到云飞衣独自承受失去铜雀的痛苦和失手伤及同胞的自责,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那样一笑而过。
他们绝不能像梦主那样做。
“我……没想什么,伐难,亲爱的伐难,别担心,等我感觉自身力量稳定以后就会出去的,你们三个的伤,真是抱歉,我也不知道我会那样失控……”
“不,白燕,哥哥,请听我说,我和弥怒,金鹏,多重的伤都受过,这根本不足为惧,重点是你,你不需要自欺欺人,你不需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保护自己,你更不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里,我们和帝君聊过了。”
伐难重重地摇头,她没有落泪,却在看着云飞衣带着几分讨好安慰的笑容时感到了一股莫大的悲伤。
浮舍和飞衣,她的两位大哥一向最是可靠,百年来他们始终坚守阵地,不曾有一丝懈怠。当夜叉族群还在梦主手下挣扎沉浮之际,是他们接走了最开始的将军之名,那个必须冲锋陷阵的位置,那个最先迎接灾难的位置。
“白燕哥,没有夜叉能放得下,我也一样,但铜雀的死不是我们任何一个的过错,我们势必割下那恶兽首级以告慰铜雀的在天之灵。”夜叉少女捏紧了拳头,眼中波涛汹涌,暗藏在其下如深海暗流般的恨只增不减。
“我也已经向药君大人说了你的事,等之后归终大人会亲自来找你,你要好好听归终大人的话,做一段时间她的护卫好吗?”
“……那沿海防线的各项事宜就靠你了,螺卷大将。”
云飞衣没有问缘由,选择相信同伴的决策,他站得笔直,向伐难行了个千岩兵团的军礼,虽然行礼的那处肢体现下已经空荡荡,比出行礼姿势的动作稍显滑稽,云飞衣还是坚持用其完成了该有的礼仪。
“伐难定不辱使命。”面前的夜叉将军,伐难同样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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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雀!铜雀!等等!你这就要走了吗?”
倒在秘境的浮空石上,云飞衣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是看上去和铜雀一般大的少年,甚至还比铜雀小一点儿。
梦里,他瘦弱不堪,大病缠身,明明是兄长却没办法保护铜雀,保护人民,能做的也只有在药君的山谷里打下手,没办法战斗,连最轻的武器也拿不起来,那两把乌金铁扇就这么成了摆设。
但他总爱跟在铜雀身后,像小时候铜雀总是跟在他身后一样,一步亦势,看他离开,再回来,回来复又离开。
直到有一天,离巢的鸟儿没有再回来。
它留在了风里,留在了天上,它回不来了。
病秧子望着不公的命运,让数以万计的「灾难」带走他的「故(鸟)乡(笼)」。
分明每次都知道铜雀要离开,知道总会有人,总会有国家比他更需要铜雀,梦里的病秧子还是会固定的这样发问——铜雀,铜雀,你要走了吗?
你要飞走了吗?
可笑,就好像这么一问,表达一些不舍,你就不会离开了一样。
铜雀……我没机会了,甚至以后也永远没机会……再挽留你一次了。
病秧子追着飞鸟跑得气喘吁吁,他撑着膝盖,嘴里全是铁锈味。
故事里英雄少年注定的离乡讲起来总是经久不衰,可病秧子更看重少年家里的稻田,吃草的牛羊。
为什么我没能带你见到千年后和平的时代呢,明明那是英雄该有的报酬……
没等梦里的病秧子懊恼完,铜雀清亮的少年音高声打断了他。
有着绛色长发的少年侠客神采飞扬,他舞动着手里的长剑,骄傲的眉眼是那样鲜活。
“惊涛入海觅螭虎,风雪归山斩妖邪……”*
他似乎终于听见了身后夜叉的呼唤,长剑归鞘,回头笑道:“兄长!请别担心,■■■■我会回家的,一定会的,我不会忘记回家的路!请等待再见的那天到来吧!”
那太好了,铜雀,别忘记就好,这不是约定,只是你有想去的地方,想去就去了而已,不过一场漫长的旅行,我会好好等你回来。
我当然,有数之不尽的时间可以用来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