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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5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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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欢跟着青芒到了地牢,她此前并不知道有这地方,第一次进来还有些吃惊,地下竟还有这么个腌臢地方。
青芒拎着风灯在前面领路,他说这里是淮安修建的,有些反抗他的人就被关押在这里折磨:“淮安对我说,他早想把我关进来了。”他轻笑了一声:“若不是你,我可能就是这里的白骨一堆了。”
明欢不解道:“与我何关?”
青芒转过身,灯火只映亮了他半张脸,他轻声道:“他说他问过你,我在任务里是否也这样不听命令,你说我是最好的搭档,许多事因为有我在事半功倍。”
他回身继续沿着蜿蜒的路向下走着:“他说看在我还算好用,且你管得住我的份上,才留我一条命。”
明欢没有出声,她并不记得淮安有这样问过她,但青芒援引了淮安的话,也让她对马上要见到的人有了隐约的猜测。
青芒再没有说什么,两人一路沉默地来到了地牢的尽头。
青芒打开了牢房的门,进去点亮了这间小囚室墙壁上的两个火把。
灯火渐渐亮起来,明欢也看到了屋子中央坐着的那个男人,看身形似乎确实是……首领?
他似乎是睡着了,对两人进来一无所知,这与明欢印象中淮安的警醒并不一致。她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青芒去门外拎了一个装满水的木桶进来,示意明欢站远些,随后将一桶冷水对着男人兜头浇下。
他被冷水激得一激灵,吸入了不少水,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引得他身上的铁链也哗哗作响。
明欢这才在昏暗的灯火中看清他身上盘附着的粗重铁链。再仔细看去,他的样子……
明欢过去觉得淮安是个看重体面的人,与他们不同他时常着浅色衣衫,若是动了手一定会沐浴更衣,保持洁净。他对他人鲜血的厌恶令他不像是个杀手,再配些贵重饰品在外说是贵公子也不违和。
可现在……眼前的男人头发污糟,像是许久未洗,只是草草梳起来把脸露了出来。脸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数十条,有些延伸进了看不清颜色的衣领内。伤疤将整张脸分割,最长的一道穿过了他的右侧脸颊,右眼似乎也因此瞎了。
右侧的袖子自肩膀处似乎就已空无一物,想来就是青黎所说淮安被削去了右臂。
他瘫坐在椅子上,浑身散发着意味不明的恶臭气息。明欢有些不敢置信,也有些不敢相认。
淮安喘息了数次,方才缓过来,他睁开眼,适应了好一会才看清面前站着的两个人,他又咳了几声才开了口:“你怎么这么不中用,已经给了你线索,查到最后还是要靠着这个狗杂种。”
明欢怔怔地看着淮安,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猜测,淮安为什么没有杀了她,那根在店小二身上出现的银针,她与陈笑笑为何那么相像,还有……临阳派那个与杀手交好的弟子。
纷乱的线索串联起来,明欢不知该从何问起,也蓦然间害怕知道真相。
这是她从未敢想的结果。
淮安看明欢脸上颜色变了又变,咧嘴笑起来,露出白牙像一头野兽:“怎地?你不是心心念念想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吗?知道自己是陈善正的女儿接受不了?”
他端详了片刻明欢的脸,才又说道:“被自己的父亲抛弃,丢给一个杀人恶魔,也难怪你接受不了。”
“为什么……”明欢怎么也压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为什么?我想想。”淮安假意皱眉苦思:“大概,因为他从未在意过任何人,他只爱他自己。”
年少时的淮安看到那个青衣磊落的青年时,不知为何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再难移开。彼时陈善正站在试剑台上,以一招“月落”挑落对手的武器,剑尖点在对方喉前三寸,分毫不进。台下喝彩如雷,他却只皱了皱眉,归剑入鞘时,眼底闪过一丝意兴阑珊。
“太慢。”他低声说道,却被淮安听到。
陈善正束发的银带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的窄剑是名匠所锻造的“照胆”,剑出时如雪崩云裂,也因此有了这场试剑大会。只有单挑胜者才有资格持此剑守擂,留到最后便能决定这把“照胆”的归属。
陈善正自登台已迎战十余人,无一败绩。人群越围越多,可再无人敢上前挑战。
淮安拍了拍身旁的人,借了人家的剑说要上台试试。那人看他连武器都要借,不觉讥讽道:“去去去,毛头小子就不要来凑热闹了。”
声音引来了旁人的关注,陈善正也看向这边,凝神看着淮安,十六七岁的少年立在台下时像一柄薄刃,苍白肤色偏偏衬得眉眼极艳,他仰头看人时眼尾斜飞压了三分戾气,偏生嘴角翘起时又漾出几分少年稚气。陈善正倒没有出声反对,只是说:“这位小兄弟,你可以去拿我的剑来。”
一个似乎是陈善正的同行人将剑递给了淮安,还开了句玩笑:“你要小心,这可是他的心头好。”
淮安点了点头,接过了剑,剑鞘乌黑,吞口处一点寒星似的冷光——也是把好剑,这剑配得上他。佩剑握在掌心,剑穗流苏扫过淮安腕间狰狞的旧疤。
"请赐教。"陈善正话音未落,剑光已如银河倒泻。淮安旋身避过,剑锋堪堪擦过颈侧,削断他两缕碎发。台下惊呼声中,少年不退反进,倏地自下而上斜挑,竟是拙劣地模仿自己那式“月落”。
陈善正瞳孔微缩,腕间急转改劈为绞。双剑相撞的刹那,淮安忽地松了力道任剑身滑开,陈善正收势不及,剑柄重重磕在少年锁骨,却见淮安借这冲势拉进了与陈善正之间的距离,温热吐息拂过他的耳际:"够不够快?"
“小兄弟这是想以命换命。”陈善正轻笑,垂眸看向抵在自己丹田处的剑柄——方才缠斗间淮安竟神不知鬼不觉将剑柄卡在此处。他忽地抬膝顶向少年腰眼,少年急退两步,分明是踉跄之姿,剑尖却毒蛇吐信般精准咬向陈善正。
淮安这不要命的打法激起了他的认真,他暂时忘却了这是在点到为止的试剑台上,他也不顾不得身形未稳,错步旋身,剑光化作千重雪影斩向淮安。
不了淮安却突然变了招式,剑锋明明几乎要碰到他的发冠,却故意歪了方向,假意刺了个空,陈善正的剑势没有收住,剑气划破了淮安的衣袖,陈善正眯了眯眼,分明是个瘦削支离的少年,偏裹着团灼人的艳火,他收剑抱拳道:“对不住。”
淮安望着陈善正被剑气划破的袖口,那里渗出星点血迹,见了血的瞳孔里闪着野兽般的光芒,但他模有样地学着陈善正的样子抱拳回应道:“无碍。”
陈善正青衫下肌肉绷紧如弓弦,面上却仍是明月清风的模样,他再将目光投向人群,语气依然平静:“还有人吗?”
台下的人群窃窃私语,却没人再到台上来。
淮安懒洋洋地笑了,白生生的牙齿在阳光下显露出几分天真:“好剑配英雄,我看这剑就该归这位大侠。”
他转身跃下擂台,将手上的剑丢给陈善正的同伴,他的舌尖舔过被剑气割破的唇角。血腥气漫开的瞬间,他听见陈善正对主持大会的老者说:"今日既无人再战,照胆剑......"
少年在人群外驻足回望,正撞上陈善正投来的目光。那人束发的银带随风翻卷,修长手指抚过照胆剑,分明在笑,眼神却冷得像一潭冰湖。
“我本想借此机会,脱离这个鬼地方。”淮安说的机会,怕就是他与陈善正的相遇相知。自那次初遇,两个人后来又多次碰面。
陈善正当初与程行瑜相似,并无太多身份上的偏见,江湖上朋友众多,哪怕知道了淮安杀手的身份,依然愿意与他深交。甚至淮安的银针暗器,都是陈善正托人帮他打造。
陈善正还送了他一枚小银铃,被他穿上红绳系在了左手腕。一个需要藏匿的杀手,身上却挂着铃铛,陈善正看到时也只是笑他,对戏谑的把戏认了真。但他也并未让淮安摘了那铃铛,每次两人相见,总是能先闻其声。
陈善正需要这点子安全感,淮安便予他。况且他本就有着自己的心思,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生了更多贪念,他想要,与陈善正长相厮守。
淮安如今讲起来,面上的平静并不能掩盖心中的刺痛:“那时我打定主意,离开了槐荫阁,并为此改了名字。”
想不到的是,一向温和的陈善正突然变了脸。淮安那时虽已经见过太多人心隔肚皮的险恶,但他却偏偏信了陈善正,他含糊不清的态度,让淮安总是一次又一次自甘堕落。
两人的身份突然就变作了一道鸿沟,陈善正摆出为难的样子,说自己身上系着早逝父母的寄托,不说成为扬名四海的大侠,怎么也要在门派里扬眉吐气。他说淮安你不要冲动,男子汉大丈夫需实现自己内心的宏大抱负,怎可偏安一隅过小日子,难道你就不想成为槐荫阁的首领?
淮安听出了陈善正言下之意,可他并不想成为什么大丈夫。只觉得陈善正既然追逐名利,那自己就在另一端做到极致,也算称得上他。
淮安将这一腔失意转移至夺位之上。就在他真正坐在了那个位置上,觉得了然无趣时,他惊悉陈善正娶了妻子,孩子也即将出世。
他从回忆中晃过神,看着明欢露齿而笑,与当年那少年忽而有了几分相似:“我去时孩子已经出生,这次理由不再是雄心壮志,他说醉酒时与那个胡姬亲近,不慎有了孩子,他当然要负起责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