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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沈小天出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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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城西郊五十里是一个叫做刘家庄的地方。刘家庄,北依黄山,南傍淮水,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时逢清明,春意盎然,桃红柳绿,草长莺飞。庄里的男女老少,只要家中无事,都来到淮水河畔祭扫先祖,踏青游玩。
这边草地上,总角垂髫牵着风筝满处奔跑,天空中燕子,蝴蝶,龙,凤,蜈蚣,老鹰,各色风筝竞高低;那边花丛中,闺中少女插花抹粉,笑脸盈盈,彩花扑蝶,香汗淋漓,语笑嫣然,顾盼生辉;春山上,青衫书生,羽扇纶巾,指点文字,谈诗论赋,有几个年轻秀才,被娇俏的笑声吸引,目光紧追花丛中的少女,春心荡漾,不知又能引出怎样的相思故事;庄中农夫,农妇,在地里拾着野菜,耄耋老人围坐在溪水边,畅谈天下太平,来年收成。
好一片生机勃勃的春光图景!
这时,庄南边的官路上跑来了一个满脸焦急的汉子。这汉子农夫打扮,满脸通红,奔得飞快。前几天下雨,路上坑坑洼洼,这汉子一不留神踩在一个泥洼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顾不得满身泥泞,他迅速爬起来,又急冲冲向前赶去。
这汉子名叫沈皓,是刘家庄的庄客,世代务农,日子勉强过得去。三年前,他娶了东郊杨家庄教书先生的女儿,成了家,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去年,妻子姜氏有了身孕,小两口十分高兴,不料今日姜氏突感不适,临盆在即。因提前了好些日子,夫妻俩抓了瞎,沈皓见姜氏疼得死去活来,便急忙奔出去找庄里的稳婆高大娘,不巧高大娘一早就回她娘家去了。沈皓扑了个空,于是调转头火急火燎地往庄上半郎中徐老六家跑。
沈皓跑的急,一推门又被门槛绊倒,摔进院中,爬起来就急呼救命。徐老六正在家中碾压药材,一听见动静,就向院中来,跟奔进来的沈皓装了个满怀。沈皓喘匀了几口气,连忙说道:“徐大哥,我家娘子临盆,要......要......要疼死了,请前去救命!”
徐老六原来是徽州城名医,大名唤作徐杏林。早年间他给知府看诊时,无意间知道了知府内院中腌臜事,后来不晓得是谁把事情捅了出去,弄得全城上下皆知。知府失了面子,十分恼怒,然而他不去追查始作俑者,反倒把徐杏林打了一通板子,说他谣言生事。徐杏林一肚子冤气无处申辩,伤好之后便拖家带口离开了徽州城这个伤心之地,因和刘家庄庄主有些交情,于是在此落户安生。初到此处,他向外只说自己是庄稼人,因在家中行六,大家伙儿都叫他徐老六。但过了一段时间,谁家有个头疼脑闷心慌气短的,徐杏林忍不住上前看诊,经过他的医治,病人都好了,大家伙儿这才知道他的本事,开始叫他神医。徐杏林不愿张扬,只说看病问诊他是半桶水,让大家不要太信奉他,所以庄上的人就叫他“半郎中”了。
这徐老六一听是女人生孩子,推脱着说道:“我这从没给人接生过,要出人命的”,但经不住沈皓磕头作揖的央求,遂收拾了药箱,跟着沈皓出了门。沈皓本是农夫出身,力气大,脚力强,见徐老六走的慢,一着急,抓起他的衣襟,连人带箱背在身上,一溜烟跑了起来,没一刻钟,从庄南跑到庄北家里。回到家,他放下人,一把推开门,把徐老六领进内间。
徐老六在沈皓的背上被颠的七零八散,进了內间,他先擦了擦额头的汗,稳住了心神,然后朝床边走去。屋里光线不好,虽然是大白天,看东西还不是很清晰,徐老六慢慢走到产妇旁边,只见姜氏躺在床上,脸色煞白,眼底泛青,头脸均被汗水浸透,身下的褥子红了一大片,嘴里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看着样子再拖上一时三刻就一尸两命了!他当即不假思索,从随身药箱里取出金针,在姜氏百汇,合谷,至阴,三焦等穴位处施针,又摸了摸胎身,见是横生,果断在产妇腹部施针加以按摩,扶正胎身。此时,姜氏幽幽转醒,胸中大为舒畅,配合着徐老六的口号用力,半个时辰过后,诞下了一个男婴。
然而婴孩儿一落地并不像其他婴儿一样放声大哭,而是圆睁着两只眼睛,眼神坚毅。徐老六稍稍用力打了那婴孩几下,孩子还是没哭,反而嘴巴闭得更紧了。他大感奇怪!忽然晴朗的天空中透来雷声阵阵,狂风大作,紧接着密雨倾盆。徐老六望着外间的风雨,打了下哆嗦,心道:“清明生人,天生异象,这孩子怕是有些来历!”
徐老六祖上有看风水通阴阳的本事,他虽不曾做过这个行当,但耳濡目染,也算有些道行。他一看这孩子落草情形,心想不妙,但不管这孩子什么来历,目前来看总翻不出天去,沈家的第一个男丁,总得让他哭着来。想到这里,他心里已有计较。
徐老六见姜氏已虚脱,睡晕过去,便把婴孩端放在床上。随即,他学着祖上呵斥牛鬼蛇神的口吻,道:“小小怨种祸胎,你可是要为祸人间?”那婴孩睁大眼睛,小手急摆,似在说“不是,不是”!徐老六稍稍一顿,有了计较,又问“你可是有天大的冤屈未申?”只见那孩子的小手指头向上抓挠。徐老六已了然,若不是前世横死,有莫大的冤屈,定不如此!
“既然再世为人,望你为自己再活一次,沉冤昭雪,涤清前世!”此言一出,这婴孩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悲惨凄切,让人忍不住跟着掉泪。
沈皓一听见孩子的啼哭不似寻常孩儿,不由得一怔,醒过神来,不顾的什么晦气不晦气的,就往产房闯。徐老六将男婴安放在姜氏身侧,回身拉住他就往外间走。
“你家娘子身子虚亏,我开些补中益气的药,给她吃上几副。月子期间,好生照料,多吃些鸡鱼,多喝烫水,想来无碍!”
“徐大哥,多亏你了!要不他们娘俩这两条命都得交代了!”说着沈皓眼含热泪,跪在了徐老六跟前。
徐老六赶紧搀起他,医者仁心,不愿携恩图报,便开口道:“沈老弟言重了,你跟弟妹平常友善邻里,宽厚待人,自有上苍庇佑!再说这孩子相貌不凡,定是福泽深厚之人。也是合该我积福报,从来未替妇人接生,头一遭竟这么顺利,这也是我的功德啊!何来言谢?”
沈皓一听徐老六如此说,心下稍宽,赶紧擦干眼泪,从怀中取出二两银子,塞到徐老六手上,“徐大哥宅心仁厚,我却不是那不识好歹的,这二两银子您别嫌少,回头还有重谢!”
徐老六本不想细说孩子的来历,奈何收了这些许银子,心头一热,说道:“我叮嘱你几句,这孩子想必有些造化,万不可当他一般孩儿对待,以后若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你只留心观察,不要干涉!”沈皓听闻,望着外头已经渐晴的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晚些时候,沈皓提溜着一大瓶竹叶青,一个大猪头,送到了徐老六家里,千恩万谢了一通。徐老六也不客气,留下了东西,说了几恭喜添丁的话,就送沈皓出了门。
沈皓转去药铺拿了几味药材回家,给姜氏炖了一锅鱼汤,喂着她喝罢,然后坐在床边看着襁褓里的儿子。这时,婴儿吃饱奶后,已沉静地睡去。沈皓跟姜氏仔细端详着孩儿的面庞:白净的小脸,五官端正秀气,虽是闭着眼睛,但光看眼线的长度,就知道是眼睛很大。姜氏初为人母,看到自己的孩儿万分喜欢,早已忘却了自己折腾了一日的辛苦。沈皓也欣慰于孩子长的眉清目秀像姜氏,不似自己粗眉大眼,不招人疼。
姜氏转过头,轻轻地说:“皓哥,你说这孩儿叫个什么名字好?”沈皓一双眼睛盯在孩子脸上,嘴角不住上扬,忽然想起徐老六嘱咐的话,忍不住对妻子说了。姜氏生产时,只觉疼痛难忍,暗无天日,并未察觉外间异象,等孩子一落地,疼痛感消失,随即虚脱后的倦意袭来,还来不及看一眼婴儿,就勿自睡晕过去,哪里听得到徐老六对婴儿的斥问。现下她听丈夫如此说,心里一惊!为母者,自是希望孩儿身体健全,无病无灾。这所谓“造化”,祸福难料,能不沾便不沾!
姜氏眉头微蹙,嘱咐沈皓:“赶明儿,你去三清观里烧柱香,找个修行的老道取个什么物拾带着,驱驱邪气!”
沈皓向来对姜氏言听计从,何况是儿子的事,第二日一早便来到离庄子不远的三清观,烧了一柱高香,祈祷家人平安,远离祸难。接着,又绕到殿后,找到一个老道士请了一个平安锁,锁上写着“镇魂”二字。老道士还说什么自古邪不压正,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什么的,所以孩子的名字应该有个“天”字。沈皓一拍头,那就叫“小天”吧!老道士捋着胡子不住地点头。
沈皓想着孩子终于得了一个好名字,心满意足,遂揣好平安锁,放心地回家去了。自此之后,沈皓将平安锁戴在孩子身上。不知是不是得到三清真人庇护,沈小天像平常孩儿一般成长,并无不寻常之处。
日子如流水一般,沈皓夫妻俩眼看着院子里石榴花红了四回,杏树上的果子摘了四次,沈小天从被姜氏整日里抱着,慢慢地会爬,蹒跚地走,到现在已经满院子跑了。自从有了沈小天,这个小院子多了很多笑声。日子虽然清苦,但是小天的笑靥,稚嫩的童声抚慰了沈皓夫妻俩的心。
又到了清明时节,沈皓驼了小天,领了姜氏跟庄上的邻里,一起到淮水旁踏青。一路上,沈小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姜氏在一旁应和着,沈皓的嘴巴一直张着。淮水畔,游人如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赏花钓鱼,爬山观水,高谈阔论,好不热闹!
沈小天在草地上奔来跑去,一会儿折枝花给姜氏戴,一会儿学小牛吃草,把头拱在草堆里,惹得街坊邻里哈哈大笑。大家都夸这小天是个顶聪明的孩子。沈皓一听,更是喜不自胜。
傍晚回去,沈小天吃了些青团,鸡蛋,喝了些粥,又在院子里玩了好大一会儿,忽然吵着头疼,便向床上一躺,睡死过去。沈皓夫妻只当是孩子白天玩累了,也没有当回事,任由他沉睡。
晚间,沈小天发起烧来,姜氏以为是寻常积食,并未在意,煮了一碗山楂汤,喊小天喝。此时沈小天的形状有些怪异:眼睛半睁半闭,口里不停地在讲话,含含糊糊,听不清是些什么。姜氏心里有些发毛,想着别是撞见什么不洁净的东西了,就开始寻找小天随身带着的平安锁。姜氏屋里屋外犄角旮旯找了几遍也没有,心道:“不好,这保平安的平安锁丢了!”她一阵发懵,赶忙把在外间编筐的沈皓叫了进来。沈皓听妻子如此说,又见儿子的确与平常发烧略有不同,遂不再迟疑去请徐老六。
徐老六给开了个药方,驱寒散热,让沈小天服下。他看这情形心想,若是生病,一副药吃下去到天明也就好了,若不是,那雪冤报仇的人就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