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江边旧事》佟佳二姐

21、小叔子（一）

　　家人亲朋好友之间互相关爱和帮助的尺度，大概是这世间最难的人生课题之一吧？至少对于我来说是的，我见过对家人倾尽所能去帮助扶持最后落得“农夫与蛇”的下场的，见过对亲人的困境仗义出手相助而因此锒铛入狱的，究竟怎样才能遵循良心又游刃有余呢？！

　　小叔子是我丈夫的最小的弟弟，是公公婆婆的老儿子。本来我夫家是有三子一女，后来最小的女儿在六岁的时候打青霉素过敏，不一会小姑娘就没了。上世界五六十年代，这种事也不少。听婆婆说，公公伤心至极，茶饭不思，经常意识不清，有次差点从楼梯上滚落下来。这样，后来又生了个孩子，这次虽然不是女孩，但是公婆对小儿子非常宠爱，把对早逝女儿的爱和补偿全部给了小儿子，我丈夫兄弟们也对这个小老弟很溺爱，全家人所有的好东西和爱都会自然而然无私的流向他。但是小叔子并没有因此而骄纵任性，蛮横无理，家人给他充盈的爱，让他从小活泼自信，开朗仗义，只是有些小男孩的小淘气，从小爱下河捞鱼抓喇咕（长白山地区江河溪流里一种常见的类似于小龙虾的小生物，据说只能在水质高的水里存活）上树采果子打鸟。小叔子小时候最经典的笑话是有次拿反了弹弓，结果反弹向自己差点瞎了。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几十年后，命运的弹弓再次反弹向他时，将他上半生奋斗积累的一切几乎弹得烟消云散。

　　由于小叔子贪玩家人又对他宠溺，所以学习成绩一般，高考完也成为浩浩荡荡的“大学漏”的一员，幸运的是那时政府在社会招聘，小叔子塞翁失马，考上了公务员。小叔子工作上进又积极，交给他的工作都办的井井有条，老同事找他帮忙不管公事私事都尽心尽力，就逐渐的受到更多的认可和领导的重视。我们省刚刚进行和外资合作招商引资的时候，他们局里有个陪同局长参加省里考察团去美国考察的机会，小叔子因为工作胆大心细，为人处事周全，经过激烈竞争通过层层选拔得到了这个机会。我们全家都为此激动不已，七大姑八大姨都来给小叔子出国送行，婆婆在家流水宴席伺候了好几天。小叔子出国回来后的那年春节，他给小孩子们发的压岁钱都是美元，第一次见到外国钱的小孩儿们开心坏了，翻来覆去的摩挲，对着灯泡照着反复欣赏。我们大人们也是围着小叔子，听他讲怎么坐的飞机跨越太平洋，飞机降落时怎么被拉斯维加斯的资本主义的灯红酒绿震撼，纽约的摩天大楼钢铁森林如何遮天蔽日，尼加拉瓜大瀑布又是如何气势磅礴。。。这些我们只是在电视里或者小说里才听过的场景，通过小叔子的描述变成了活生生的故事，听得我们瞠目结舌，说实话，当时我们是难以仅凭描述脑补出来的。我们退休之后去美国旅行，亲眼看见了三十年前小叔子描述的场景时，感慨不已，仿佛重新看见当年那个二十多岁意气风发的小伙子。这批被改革开放春风吹过的年轻人，当年确实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小叔子从美国考察回来之后，顺理成章的成了他们局里招商引资中外合作项目的负责人，先后建立了□□，配套的住宿餐饮度假村等等从国外借鉴学习的经营模式，给我们市带来了更大的活力和经济收入，小叔子的仕途也因而平步青云。小叔子为人非常真诚仗义，知恩图报，他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从不妄自尊大，而是极其感恩带他出国考察，给他机会负责合资项目的局长，视局长如师如父。

　　不光小叔子，其实我丈夫全家都是这样的仗义性格。婆婆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小弟弟，年纪比我丈夫还要小。婆婆的母亲生完小儿子没多久就去世了，这个小儿子几乎是靠着慷慨仗义的我公婆养大的。因为婆婆的小弟弟一直和我丈夫他们兄弟一起长大，所以他们兄弟几人一直把他既当作舅舅又当作兄弟，公婆老了之后，他们兄弟又接班继续照顾这个小舅舅。婆婆全家人都觉得小舅舅生活困难，理应被可怜和照顾。他们兄弟们给小舅舅断断续续找了不少工作，但是小舅舅每次都干不好，授之以“渔”行不通，他们兄弟们只能授之以“鱼”，对小舅舅的所有需求出钱出力，小舅舅也对此甘之如饴。

　　小舅舅心脏不太好，可能有基因遗传的原因，婆婆的心脏也不好，时不时要吃点丹参滴丸，她的几个儿子说了好几次让她去住院她都怕给儿子添麻烦死活不去，我丈夫他们家人都是这样，尤其是小叔子飞黄腾达之后，父母兄弟们有什么事都是尽力瞒着他，大家都深知官场不易，既然没有能力帮助他，就尽量小心翼翼生怕拖他后腿。

　　小舅舅发现心脏不好之后，就辞去工作，专心住院疗养，小叔子那时候和各个医院的院长关系都很好，就找了关系给小舅舅最好的条件治疗。那个时候心脏支架手术在国内很受欢迎，正好有个省城来开会的心脏支架手术的“大拿”在我们市里开会，市里医院可以帮忙联系“大拿”来“飞刀“，机会难得，所以小舅舅也想要做“下架”手术，但是手头又没有积蓄，所以问我小叔子去借。

　　我小叔子后来说起来这件事，说他虽然当时负责很多市里轰轰烈烈的大项目，但是本身仍然是公职人员，所以拿的还是“死”工资，项目赚多少钱也没他的分红，所以当时还很年轻的小叔子一下子也拿不出几万元去给小舅舅。但是面对小舅舅张嘴借钱，仗义的他不好意思回绝，于是打电话给他发小借钱，这个发小婆婆家邻居的小孩，后来开煤矿发了财成了大款。发小当然一口答应，只不过他当时正在山西谈生意，要过半个月才能回来。这边小舅舅着急做手术，那边发小也答应借钱没问题，而且碰巧项目有一笔工程款短期不用付出去，小叔子就用这笔工程款给小舅舅做了手术。

　　谁想到就是这笔钱，让小叔子蹲了四年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