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江边旧事》佟佳二姐

16、姥爷姥姥

　　其实我都没见过我姥爷，他五十多岁就去世了。是我妈妈经常反复讲起姥爷的一些故事，我才记忆深刻。我妈妈是她家的第十个孩子，她出生时，我姥姥姥爷都四十多岁了，所以我妈妈在我姥爷身边的时间也不是很长，我们家也没有姥爷的照片，我妈妈说都在我大舅家，她也没好意思要。所以妈妈反反复复的给我们姐弟们，还有我和弟弟的孩子们一次又一次的讲我姥爷的故事，我想其实是她一次又一次的思念她的父亲，她不识字，没有办法用笔记录下来，只能这样挽留她父亲的记忆。如今我把他写下来，也是希望帮妈妈留下一些她的父亲在这个世界上的几许痕迹。

　　我女儿小时候经常一边玩一边嘟嘟囔囔“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王老大”。这就是我妈妈就经常讲的我姥爷打黄鼠狼的一个故事。有年冬天，我姥爷去井边打水时，看见一只黄皮子在井边喝水，就一扁担挑子打过去，打死了这只黄鼠狼。这本是平平无奇的一件小事，一般农民见到祸害庄稼粮食水源的小动物都会直接打死，以防它们继续祸害。可这事怪就怪在，过了几天，我姥爷的三弟媳妇忽然得了癔症，一时昏迷，一时惊醒，醒来后就尖着嗓子哭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王老大。手拿钩镰枪，打死我当家。”就这么闹了好几天，水米不进，眼看着人一天天的枯萎，看了好几个医生都毫无办法。后来终于找到了据说“神通”很大的出马仙，大仙儿请神上了神，和姥爷的三弟媳妇聊了一会，告诉姥爷三弟，说是这小母黄皮子的当家的，被你家大哥一扁担打死了，小母黄皮子不甘心，要你大哥赔罪。姥爷和他三弟早就分家单独生活，住在一个村的两头，再加上东北的数九寒冬，两家都在家猫冬好久都没走动了，根本不知道彼此家里发生的事儿。后来，我姥爷得到消息，虔诚的按照大仙儿的指示，真诚道歉，再供上香火酒水若干，可算是了解了这场“恩怨”。只是这个小故事，成了我妈妈最爱给孩子们讲的一个迷信小故事，我们全家几乎每个人也都会讲，说起我姥爷，也会笑着先说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王老大”。

　　我女儿小时候，我妈妈经常给她梳“小姐头”，就是把头发左右平分编两个小辫子，只不过是用头卡子别出一些造型，再带上绒花或者其他的小装饰。后来看清宫剧，发现其实就是清朝满族小姑娘梳的类似的发髻。我妈妈经常一边笑着给我女儿梳“小姐头”，一边说，其实她还是“地主家的小姐“呢。我们都不相信，我妈妈便笑着讲了我姥爷的”地主“故事。

　　毫无疑问的，我姥爷是个劳苦的农民，因为他极其节俭勤奋，所以靠嘴挪肚子攒下的几个血汗钱，解放前买了几十亩地，农忙时自己家人实在干不完活，就雇短工帮忙过。这样在大土改时候，被”荣幸“的定义为”地主“，还被抄了家。我妈妈心有余悸的回忆说，那天一群”穷汉头“一下子冲到她家里，四处乱翻。我妈慌忙藏在稻草堆里的她唯一一条三表新（新里新面新棉花）棉裤，被”穷汉头“的红缨枪一下子就扎出来。我妈妈当时年纪又小，本身又极其胆小，只能蹲在墙根底下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哭，眼看着她爹第一次给她做的新棉裤就这么被收走了。我女儿”嘲笑“她姥姥说你老爹这个”地主“也没有钱呀，就给你买过一条新棉裤，我妈妈也自嘲的笑着说，”地主“自己还因为舍不得吃饭，差点饿死呢！

　　我妈妈回忆说，我姥爷有次赶着马车去城里交公粮，三十几里的路程，当天来回。姥爷早上在家早早吃完饭便启程上路，到城里交完公粮就往回走。因为舍不得在外面买吃的，就挨饿了一整天，晚上赶着马车到了家门口时，却迟迟不见他下车，家里人过去一看，姥爷竟然晕倒在马车上，赶紧把他抬进家里喂水喂米就醒姥爷后，才知道，原来姥爷是饿晕倒了！唉，姥爷的贫苦真是辜负了”地主“这个称号呀！揪偏运动时，村里认定姥爷家实在是贫穷，又把”地主“的荣誉给收了回去，改为富农。7我妈妈感慨道，就是白瞎了我的棉裤，也没给返回来！

　　我姥爷虽然五十多岁就去世了，但是我姥姥却是个高寿的老太太，活到快一百岁。我妈妈性格像我姥姥，善良又懦弱，希望妈妈能够继承和超越姥姥的高寿基因，加加油超过一百岁！

　　姥爷去世后，我姥姥就搬到辽宁城里，和我二舅一家一起生活。姥姥想小女儿受不了，竟然拿着信封挪着小脚一路找到我家。我记得那年夏天，姥姥背了一兜”桃汁“来。以前我们老家这边水果很少，更是几乎没有见到过桃子这样鲜美多汁的水果，而辽宁可能是因为更温暖一些，水果更为丰富。姥姥惦记她小女儿，知道我妈妈没出嫁的时候，是个嘴馋爱吃水果的小姑娘。（我一直到中年之后把爸妈接进城里，发现妈妈经常买些便宜的水果吃才知道妈妈爱吃水果，在这之前，尤其是我小时候，妈妈从来没有表现过她特别喜欢什么。）姥姥背着从辽宁买的一兜子的桃子，辗转着汽车倒火车，火车倒汽车，又步行二十里路，其间多亏遇见个好心的马车老板捎了她很长一段路，终于走到我们家。待姥姥到达我们家时，那一兜桃子已经被磨成了桃子酱和桃子核，桃子的汁水已经把姥姥后背的衣服完全浸透。

　　我小时候受偷偷看的小说的影响，喜欢城里，励志要考上大学做城里人。所以我就经常借着去看姥姥的机会去城里的舅舅家玩。舅舅舅妈和表哥们对我都很好，我每次去都送我些城里新奇的小玩意儿，或者买饼干给我吃。只是姥姥对我的到来很紧张，总是怕我弄乱了舅舅家，每天晚上舅妈下班前，姥姥都领着我争分夺秒的打扫卫生做晚饭，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惹舅妈不开心。后来大表哥要结婚了，城里的房子很紧张，表哥没有新房，舅舅家又很小，姥姥只能搬走。我妈说，那时候我姥姥是最想来我家的，可是当时我家因为受爷爷的影响，生活很是窘迫，我家七口人，我妈妈要干家里的家务活没办法出去工作，我的四个弟弟大部分都是幼儿，为了生计，我已经辍学去生产队干活。我爸不发话，我妈妈绝不敢提接我姥姥来的想法，只能每晚偷偷的哭，我虽然知道妈妈的心里的苦，但是我在这个家也和妈妈一样没有地位，只有干活出力的份儿，没有说话的地儿呀！我也只能看见妈妈哭时抱着她一起哭。后来我大姨把姥姥接去了她家，大姨夫和大姨一样，是个没有文化的朴实善良的农民，对姥姥很好，给姥姥一个衣食无忧的温馨晚年，姥姥在大姨家过世后，姨夫也倾其所能的给姥姥办了很不错的葬礼。用传统的观点来看，姥姥也还算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