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江边旧事》佟佳二姐

13、妈妈二三事

　　我的妈妈今年九十多岁，虽然大部分时光生活在解放后的新中国，但是她的内心举止行为仍然是非常传统的旧式女性的做派。

　　其实她们这一代人是有机会学习文化，甚至上学的，我们家中许多妈妈同龄的女性亲戚都在解放后上过小学或者参加过扫盲班，因此有了基础的文化，好多人后来走上了工作岗位，更多的参与社会活动。但是我妈妈始终没有文化，只识得眼前的几个常用字，被爸爸嘲笑是“自学成才”原因无它，只是因为害羞。

　　小时候她看见大哥的女儿上学，她也想上，但是羞于表达，只能眼馋的看着她的侄女兴高采烈的去学堂读书（我姥姥一共生育了十个子女，我妈妈是最小的女儿，妈妈的大哥比妈妈大了快二十岁，所以妈妈和她大哥的孩子几乎同龄）。后来解放后，政府为妇女提供扫盲班，妈妈那时已经结婚，但是不好意思去上男女同读的扫盲班，几番纠结犹豫，还是作罢。

　　爸爸年轻时曾经有机会在沈阳读过几年大学，那时我爸妈已经结婚，那是我们普通人家是不可能有电话的，所以只能书信往来。我妈妈在结婚之后背地里悄悄的和爸爸学习了识字，基本能写信沟通。但是许多错字白字。所以那时候爸爸每次收到妈妈的信都会帮妈妈修改错别字，这样妈妈也逐渐学会了更多的字词，没想到妈妈孙子的启蒙教育竟然来自于此！

　　大概三十多年前吧，有次我去妈妈家，看见我小弟的两岁多的儿子在拿着识字读本边玩边读，开始读的都很对，我以为是我爸闲来无事教小孙子识字呢，当他看到“爪子”两个字时，字正腔圆的读“瓜子”，我笑着纠正小侄子，结果小侄子理直气壮的说“就是瓜子儿！奶奶教我的！”我们都哑然失笑，我妈也满脸通红的不好意思了，哈，我妈妈竟然做起来小侄子启蒙老师了！

　　我把爸爸妈妈接到城里生活之后，妈妈就不用再做农活，平时只需要做做家务做做饭就可以，这样她在劳苦大半生后有了自己的休闲娱乐的时间。但是妈妈内向害羞，很少和邻居社交。这样，看电视就成了妈妈的最爱。二人转和家庭情感电视剧是妈妈最喜欢的。妈妈从小就经常在村里看现场演出的二人转，所以欣赏电视里播放的传统曲目，妈妈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有生僻字的电视剧或者演员名字，就为难住了妈妈。比如之前有个非常流行的叫做“孽债”的剧，妈妈一直在追着看，直到看到最后一集都不知道剧名到底叫什么。后来有次正好我女儿在，妈妈悄悄的问我女儿，电视上那两个字儿念啥，至此，妈妈才终于知道她当时最爱看的电视剧的名字，也模模糊糊的认识了孽债两个字。就这样，妈妈也在电视里认识了更多的字，像“倪，萍，赵，丽，蓉”等等等等。

　　改革开放之后，我爸爸一直以开小诊所为生。我们家人有时生一些无关痛痒，但是医学束手无策的小病小伤时，我妈妈总是说，去十字路口烧点纸，叨咕叨咕就能好。我爸爸也时不时取笑她说，她治病比自己还厉害。我妈妈就是深受封建迷信文化影响的人，非常胆小。天黑从不出门，我女儿小时候晚上我妈妈给她讲妖精鬼怪的故事，她们娘俩一个讲得认真，一个听得认真，抱在被窝里瑟瑟发抖，谁也不敢下床上厕所。

　　在我们家，我妈妈一直是温和甚至是懦弱的，我们的印象里妈妈从来没有发过一次脾气，被人欺负也是逆来顺受，忍气吞声，最多是自己躲在角落里，被窝里默默流泪。我年轻的时候经常为妈妈的软弱生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是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妈妈在她姐姐家里，确是非常勇敢睿智有主见的，甚至是她姐姐家的主心骨。

　　妈妈的姐姐，就是我的大姨。她家的大儿子在马上举办婚礼之前在装修婚房时受了很重的伤，他未婚妻家便有意取消婚约。我大姨家也是老实的农民，为此事愁眉不展又素手无策。正好那时我陪我妈去大姨家准备参加婚礼，刚好赶上大姨家和准亲家对这场胶着的婚事约好的见面，我大姨和姨夫已经做好取消婚事，人财两失的准备（当地结婚的彩礼是笔不菲的数目，订好了婚事彩礼送出去很难还回来）。我妈妈陪着我大姨去参加“谈判”，我当时以为“谈判”完肯定要婚礼作罢，已经计划好把我妈妈留在大姨家呆一阵子，我自己先回去上班的准备。没想到的是，半天之后，大姨全家和我妈妈喜气洋洋的回来了，大姨开心的不停的说“多亏她小姨啦，多亏她小姨啦！”，姨夫开心的告诉我，是我妈妈力挽狂澜，成功的劝说他们亲家回心转意，重新同意举行婚礼。没想到，我的妈妈带领大姨全家，主持了一场真正的谈判，还获得了成功！

　　随着年纪的增长，自己人生经历的增加，我也逐渐从气恼妈妈的不争气，到越来越理解妈妈为了家庭和我们姐弟们所做出的无奈的忍让。我时不时的在想，如果妈妈的生活环境不一样，或是机遇不同，妈妈会有怎样的另一番人生呢？说不定是精彩万分的呢！

　　这几年几乎人人都在沉迷“玩”手机。我妈妈由于识字少，很难学习使用智能手机，也就没有人给她买智能手机，但是她一直暗暗的好奇。前几年她去我小弟家串门小住几天，回来给我讲了个她惊奇不解的事。她说她小儿媳妇整天拿着手机点咕点咕的，就有人过一会儿就往家里送来点东西，有时候是衣服，有时候是米面菜油，有时候是电器。她感慨，怎么一点咕手机就啥都出来了呢！我告诉她那是网购，手机上买的，快递送的。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我女儿在北京生活，她过生日的时候吃饺子也不忘记姥姥，就用手机下单给远在东北的姥姥点了饺子外卖。女儿担心姥姥不敢给陌生的外卖小哥开门，就提前电话告诉姥姥在家等着，过会儿会有人来送饺子。那时候我妈妈已经知道了有快递这个“新事物”，所以她一打开外卖小哥送来的热气腾腾的饺子时，幸福的眉开眼笑地感叹，现在世界可真是厉害呀，北京送来的饺子这么一会儿就到了，还热乎乎的烫嘴呢！我看着兴高采烈吃饺子的妈妈，感觉高科技给她带来的快乐好像远远大于外孙女的孝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