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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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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经常被充当加速剂的角色。
因为海边的插曲,相比去时的轻松,回来时两人都稍稍有些不自然,暧昧一路发酵,熏得人口干舌燥,月下小酌的时候不约而同喝多了些。
人像是泡在了清酒里,从身到心仿佛都在随着举杯换盏荡出的酒波微微摇晃。
这罐梅子酒是汾酒泡的,本就醉人,现在更是格外催人醉,连褚斯宇都染上了醉意。
酒杯碰撞,指背似有若无的轻碰;杯酒下肚,余光似有若无的轻瞥。
新鲜青梅的酸,酒酿青梅的涩,通过味蕾传遍全身,通过呼吸在空中暧昧触碰。
伊年盯着他的手晃神。
“你的手,好了吗?”昨晚到刚才发生了太多,她竟然到现在才想起这事。
褚斯宇一愣,然后放下了酒杯,“好了,没有留疤。”
说完过了两秒,一双手突然递到她面前,像是让她检查。
没有疤,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完全消失。
那就好。她愣愣盯着那条白痕,始终没去看他。
因为怕眼神会在不经意间暴露,因为真的喜欢。
“伊年。”褚斯宇默默收回手,大概是酒精作祟,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比往常要低沉一些。
她闻声抬头,两人在醉后第一次视线相对。在他眼里她看到了很多情绪。有平常的温柔坚定,也透露了某种决心,而最多的竟然是她没有想到的,喜欢。
他也喜欢。
“我……”
“抱歉。”然而伊年却因为他这种神情心脏猛地一跳,猝然清醒,以至于不得不打断他。
褚斯宇又愣了愣,看到了她眼里的歉意。
“……不,是我唐突了,应该是我道歉。”喉咙的水分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声音有些发涩。
“不是你。”她不想看他自责,郑重说道:“是我,是我的错。”
从海边开始包围着两人的暧昧氛围骤然被戳破。
凉风吹了进来,有点冷,也让她开始清醒。
随风沙沙响动的树叶像极了两人的心跳和思绪,杂乱无章。
伊年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镇定,没忽视褚斯宇眼底闪过的困惑和茫然。
她欠他的不只是一声抱歉,还有一个解释。
“我其实……”很喜欢你。
我其实很喜欢你,她很想这么说。
刚才猜到褚斯宇即将说什么的时候,她心底瞬间生出一股悸动。稍显夸张地讲,那瞬间就像是干涸了很久的泉眼突然涌出了甘泉,一解心口的干渴,不只悸动还有感动。
一个人的暗恋突然变成了两个人的喜欢,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雀跃的?隐藏许久的情感忍不住从泉眼争先流出在心口漫延,所经之处都酥酥麻麻的,它迅速充盈了整个胸腔,差点就让她拽过他的领口吻他。
但这种喜欢和冲动终究在喷薄欲出之际被拦了下来,准确来说是消退了,好像承载它们的不是土地而是沙一般。
沙是留不住水的,心意虽然相同但不并相通,喜欢但不可能在一起。意识到这一点,遗憾夹杂着无力感油然而生,甚至有一丝不甘。之前梅子和酒的酸与涩重新回到了口腔结合出了一种更为浓郁的味道,顺着喉咙直达心底,一切所思所想最后都化为了一道叹息。
她终于决定好了该如何解释。
“你知道性少数群体吗?”
她不想骗他,说是他误会了,然后说一些漂亮的场面话让这件事就此翻篇,两个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做朋友。她知道如果她这么做了,他一定会配合,但她不想这样。
褚斯宇没想到会等来这样一句话,瞳孔因为话里可能包含的意思不自觉震动。
他知道伊年的那句“抱歉”无异于拒绝,只是万万没想到她拒绝的原因跟性向有关。一句话直接把平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弄懵了,难道伊年喜欢的是同性?但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惊讶对于她来说很失礼,收敛表情后怕她误会忙点头说知道。
当你喜欢上一个人,他的一切行为在你眼里都会变得可爱。
伊年本来心里正不是滋味,但看他小心翼翼又一本正经地解释生怕引起她误会和不适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你怎么看?”心情突然没那么糟了。
“虽然我国法律目前不允许同性建立婚姻关系,但并没有干预阻止同性相恋,我国法律保障一切……”人一紧张就容易从自己熟悉的领域找话,褚斯宇也不例外,这在伊年看来还是可爱。
她眼角带了笑意,听他说完才继续道:“不过我想说的不是性向,更多是一种取向。”之所以说性少数群体,是为了做引子给他一个心理准备,让他更好理解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题。
褚斯宇才刚有些明白,马上又被她这句话弄迷糊了,好在她马上作出了解释。
“我是异性恋,这点没错,但是……”她顿了顿,在他求解的目光中说出下半句,“我喜欢那方面被动一些的男生。”伊年还是含混了一下说辞,没敢说得太露骨,说完就看他的反应。
被动?害羞吗?褚斯宇只能这么理解,殊不知此被动非彼被动。
看他一脸茫然困惑,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只是笑到最后带了一点无奈。他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不过预料成真还是会有些心痛,她的爱情啊!
“啧,该怎么跟你说呢?”她收回了放在他身上的目光,又倒了杯酒,把更多的叹息藏在了酒里。还要不要继续往下说,说了会不会吓到他?虽然想要坦诚,但她到底不想在和盘托出后吓到甚至失去一位不错的朋友。
伊年无意识摆弄着杯子,因为杯壁倾斜梅子酒撒了一点,手指立刻感受到一股湿意。她动作一顿,把酒杯放好,做好了决定,沾了酒的指尖在桌面滑动。
褚斯宇还在等她的后话,就看到她在桌上写了两个字。“你可以去网上搜一下这个,然后就大概能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了。我还是想做个事先提醒,你就当打个预防针,它跟你了解的LGBT不一样,你可能会有点不理解。我虽然对你有好感,但对你绝对没产生过那样的想法,所以你不用担心。”
伊年最终还是选择了相对委婉的说法,没把“体位”这种事堂而皇之说出来,还让他做好心理防备。而她只顾着解释,丝毫没注意“好感”这个词完全算得上是另一种表达的“喜欢”,只是这句好感在前后一通话之间显得没什么存在感。
褚斯宇一直保持着最初那副茫然的表情,桌面上的字和伊年刚才的话都让他倍感陌生,尤其在她一通预警之后,他忙着思索她话里的意思都没有留神“好感”这个词。
而伊年交代完自己的取向后,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豪气地把酒杯往桌上一落,状若潇洒实际心怀忐忑地甩袖而去,准备回屋一个人偷偷悼念她未曾开始就结束的爱情。
……
这一晚,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失了眠。
褚斯宇似乎受到了不小的精神冲击,按图索骥搜到的东西刷新了他三十年形成的三观。有了伊年的预警,他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以为她说的可能是SM之类的东西,这是他上学时偶然间听室友讲知道的。
但后来随着了解的深入才发现不是,所谓的“被动”并不是什么SM,而是相比更“劲爆”的东西,让饶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他大脑频频宕机,一时难以消化,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女上男下、pegging……他以为这世上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泛性恋……已经分得够细致了,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种模式。
不过,第四爱应该也属于异性恋吧,只是在……稍有不同。
伊年她,原来喜欢这种。
而喜欢“这种”的人也一晚没睡。
看似潇洒而去的人其实一点都不潇洒,回房关门的瞬间伊年就后悔了。她干嘛吃饱了撑得跟圈外人讲什么四爱?不是羞于启齿,而是觉得没必要。说她只谈弟弟、只爱好文艺工作者、只跟185以下的谈不都是理由吗?以前她拒绝人的理由五花八门,没一条重复,怎么到了褚斯宇这里就诚实起来了。是诚实还是脑抽还有待商榷,但美色误人是百分之百肯定的了。
更离谱的是,某人之前信誓旦旦说自己没有邪念,前半夜还在捶胸顿足直呼不该,结果后半夜就梦到了不可描述的事,说好的没有邪念呢?!!
想到昨晚的梦,伊年痛心疾首地拍了拍脸,但那些画面怎么都忘不了,像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不断盘旋。
她梦到,褚斯宇同意跟她在一起,于是两个人顺理成章地牵手、接吻。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时候他耳根瞬间变得通红,想要推拒却怕她难过,手扣着她的腰和肩膀不敢用力,满脸隐忍,看得她心动不已。
她梦到,她拉过他放在她肩上的手,亲了亲他的指尖然后含住轻轻吮吸了几口,等指尖湿润后又移动到已经痊愈看不到一点伤痕的指节……就在他们要进行到下一步的时候,梦境戛然而止。
怎么说……是个好梦,也不是好梦。
而从这个梦伊年得出的结论是:她对褚斯宇的喜欢已经超出了她最开始的预想。
从单纯的喜欢到欲望的占有,这种转变可不太妙。
……
梦醒之后伊年不敢再睡,生怕一闭眼就忍不住继续对褚斯宇胡作非为。
第二天一早,她因为“理亏”在屋里磨蹭到九点才出门,本来打算吃完早饭再见他,结果好巧不巧在厨房就遇到了。
于是就有了两人大小瞪小眼,相对两无言的一幕。
气氛没想象当中尴尬,但也不是不尴尬。
“饿了?”还是褚斯宇先打破了沉默。神情正常,问话也自然。
还好,虽然被他这种过于淡定的反应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没有避而不见就是好开始。伊年顺着他的问题点点头,脚步也轻快了些,没刚才那么迟缓僵硬了。
“吃点什么?要喝粥吗?我早上煮了一些。”
“好。”
“那你等等,我热一下,三分钟就好。”
伊年没想到第二天两人一见面的对话竟然这么的……正常。没有奇怪的眼光,没有躲躲闪闪;没有困惑和不解,也没有害怕或厌恶。
她看着说话间就忙活起来的褚斯宇开始琢磨,他这反应是什么反应?
伊年当然知道以褚斯宇的人品,肯定不会因为她的取向而转变对她的态度。
但这更多证明的是他教养好,并不能说明他对这种取向毫无看法。人人都知道蜜蜂是益虫,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蜜蜂。
四爱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一种性取向,它属于异性恋,而这世上大概不管什么性取向的人都会认为,一对异性恋上床,男人天经地义是“主动”的那一方。也只有字母圈里的某些爱好者才会觉得女人做主动方也不是不行,但他们接受的理由跟四爱圈的人又不太一样。
在这种“天经地义”之下,很少有人会想到异性恋还会存在女上男下的可能,更不要谈接受了。
再凭她在APP以及社会上接触过的一些男人的经验之谈。
不得不说,在无关金钱和其他目的,单纯论体位的情况下,对大部分男人来说,躺在女人身下给他们造成的“心理创伤”可能要比他们被男人强X还要严重。毕竟后者关乎的是实力,而前者关乎的是尊严。男人嘛,不管是直还是弯都是男人,很多都是宁肯被狗咬一口,不能被女人压一头。
想这些并不是她把褚斯宇也归于其中,只是基于男人的天性考虑。而且这是她第一次向圈外人坦露自己的取向,对方又是自己喜欢的人,忐忑担忧是必然。
褚斯宇应该也需要一点时间去理解、消化这件事。
她昨晚预想了他很多种反应,但唯独没想到这种,搞得她都开始怀疑褚斯宇是不是根本没去查。伊年一个人在大脑里天人交战,想了他这么淡定的各种可能,最后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她挑对象的眼光可能一般,但挑朋友的眼光一向不错。
热粥用不了多长时间,感觉也就是一晃神的功夫,褚斯宇就端了粥过来,转身又拿了两碟小菜,这才坐下。
粥是普通的白粥,看着眼前这碗点缀着葱花的白粥,伊年生出了一点怀念。入乡随俗这几年,她早上很多时候都是和米线为伍,上次喝粥得是半个月以前了。
不过两碗粥……褚斯宇也还没吃?
伊年私心是想再“挣扎”一下的,起码给她一顿饭的功夫,让她重新整理一下思绪。结果老天就不给她这个机会,搞得她现在就跟上刑场前吃断头饭似的,褚斯宇倒是神色如常的,还问她味道怎么样。
她尝了口,道还不错,然后就是长达半碗粥的沉默。
粥虽然好吃,但气氛不对越吃越胃痛,伊年无意识拿勺子搅着白粥,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眼一闭,心一横。算了,不挣扎了,早死早超生。她把勺子一放,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不想被褚斯宇抢了先。
“我昨晚,看了你说的那方面的内容。”褚斯宇一直关注着她,看她表情一直纠结着就主动开启了话题,这件事他需要有一个表态。
经过一夜,比起最开始对搜到的那些东西的震惊,他现在更担心伊年。不论网上宣扬得如何热火朝天,但现实里性少数群体的处境并不乐观。尽管伊年的情况有些特殊,尽管她从昨晚到现在表现得都很从容,但他能感觉到她并不是真的那么淡定。
伊年能把这件事告诉他,应该也是出于信任。本来他想等他吃完早餐再说,但看她的样子怕再不说她连饭都吃不安稳。褚斯宇把筷子放下,花几秒钟整理里了一下措辞,“刚开始可能受了一点冲击,但这就是一种取向,一种个人选择,可能有点特别,但真的没什么,没什么不能理解的。”尽管做了准备,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显着有点笨拙,边说边看伊年的反应,似乎怕说的不对伤害到她。
“真的。”但他又马上镇定了下来,又跟她确认了一遍,同样直视着她的眼睛,这一次眼神温柔又笃定,让人不得不相信。
其实这些话之后,他就不需要再说别的了。
伊年从昨晚到刚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担忧一下子消失了,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从早上见到他就挺直的背终于松快了些。后腰靠在椅背上,她突然有些想笑,笑她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患得患失了?
想笑就笑了,这次没避开他的视线,“谢谢。”她说,说完想了想又补上了两个字,“朋友。”她知道,既然选择告诉他实情,那他们就再没有别的可能了。
几个月的暧昧情愫在这一刻好像彻底散了,她从他眼里看到了理解……却再也没有昨晚看她时那样的神情。
只是朋友就很好,真的。
她从桌上拿了一颗青梅塞进嘴里,酸涩在口腔蔓延,蔓延到了心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