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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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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勒泰回来已经过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伊年偶尔会想起褚斯宇。
开始只是想他的那双手,后来也会想到他的人。
伊年有个“毛病”:她很容易心动。
只要对方有一个让她动心的点,她就能迅速由点发散到面进而全方位投入其中。
有人把这形容为“恋爱脑”。
恋爱脑的女人只要喜欢上了一个人智商就会直线下降,滤镜开的比城墙都厚,绿豆王八都能看成是金龟婿,见人在路边捡个垃圾都能夸成男人之楷模、完爆基本盘。
但严格意义上来讲,她也不算是恋爱脑。
怎么说呢,她只是在恋爱当中很容易溺爱对方,但溺爱不等于她会自我PUA。所以她虽然投入快,但抽身也很快,一旦发现不对劲,立刻就能结束关系,绝不拖泥带水。
虽然感情让她着迷,但她的智商始终没让恋爱脑占领她大脑高地。吃小亏是福,吃大亏是病。对她这种定时做体检,闲来买保险的人来说,小亏可以吃,大病不能有。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让她能免受失恋之苦,就算苦也只有苦笑苦闷,没有苦痛:
都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可她却四次踏进了同一条可以称之为“狗血”的恋情之河,承载她爱情的小船被无情地掀翻了四次。这世上应该没有多少人能比她更懂狗血的含义。
这大概跟她的取向有关。
她喜欢男人。
但同时她只喜欢做主动的那一方。人们把这种取向称之为第四爱,而这个圈子无论知名度还是接受度都比同性恋低得多。
从大学确定自己的取向到现在十年,她一共谈了四任男朋友,每一个都很……一言难尽。
她的感情经历用一个词来总结就是:坎坷离奇。
不是被骗就是在被骗的路上。
因为取向特殊,普通的恋爱渠道几乎行不通,当年只能寄希望于万能的贴吧和论坛。而她刚上大学那会儿虽然对自己的取向接受得很从容,但始终迈不出网恋这一步,总觉得网恋奔现不靠谱。
直到有了某APP出现,她这才注册,自此打开了网恋的大门。
第一任是个有点小帅的男生。
那是她第一次谈恋爱,什么经验都没有,综合各种因素考虑下来,把地域条件框在了同城。对方比她大两岁,是理工大学的学生,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一次两人聊天聊到进行下一步该买什么工具的时候,他突然开玩笑似地说以后他能不能也偶尔来一次。
她当时听完顶着一头问号问他什么叫他也来一次?对方开始还解释说他作为男人被女人压,心理不可能百分之百没有芥蒂,而且身体也有一定的需求。被她拒绝后干脆摊牌说如果以后两个人结婚总归要那样才能有孩子。伊年当即下头,忍着生理和心理双重不适提了分手。
第二任是个长相很清秀的男生。
一米七四的个头,男生压个子,所以看着只比她稍微高一点。性格有点腼腆,很懂事,会讨人欢心,最关键的是,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两人自然而然走到了最后一步,对方很配合,没有一点不情愿。结果在交往五个月后,她迎来了一计重达八十吨大锤的迎头重击。某天男生突然满脸歉意提出分手,追问之下才告诉伊年说他不小心喜欢上了别人。这还能不小心?一定要把出轨说的这么清新脱俗吗?震惊之余她还在想果然这圈子里的男人很抢手,那她被绿究竟是因为对方过于优秀还是因为她男朋友意志不坚?
然而万万没想到,更劲爆消息在后边,男友告诉他,对方是个男人?!她当时大脑直接宕机,半天没转过弯儿来,还傻呵呵以为他是双性恋。后来有了经验才恍然大悟,人家可能就是单纯的同性恋,只是零号,一时无一无靠,把她当成了代餐。
想明白这点,她如遭雷劈,内心的震撼无法用语言形容,根本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最后怎么说,还是感谢一下他的坦诚吧,起码他没打算骗婚让她当同妻。
第三任是个酷guy。
有了前两次前车之鉴,这次交往前她特地问了他的性取向等等问题,确认无误后才继续。两个人相处的还算不错,只是慢慢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酷guy很喜欢她发号施令、也喜欢她稍微粗暴一点,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开始她还只当他是经验丰富一点、懂得多一点,那些都只是情趣,在不伤害对方身体的前提下,她其实还挺愿意尝试的,毕竟多点情趣双方都会有更好的体验。
但随着交往的深入,他变得越来越开放,要求也越来越……说是离谱也不为过。
她怕他受不了,他却说没关系,这种尺度还好,有安全词就行。家里的玩具越来越多,有一些一看就不是一般情趣用品。她再怎么纯洁也明白了这是大概是什么情况,了解之后终于明白,与其说对方接受的是这种取向,不如说他更渴望的是这种主导与被主导的关系。但怎么说,她虽然尊重理解这种爱好,但她本人对这种模式并不感冒,于是这段感情又在啼笑皆非和头疼中结束。
这三个人是切切实实跟自己交往过的人,只在网上聊天没见过面的人还有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取向特殊的缘故,APP里很多人遣词造句非常大胆,恨不得聊几句就线下见面,然后就是上床,连她这种容易上头的人都能一眼看穿他们的心思。
也是在跟这些人的聊天里,她懂了很多,学会了分辨谁是gay,谁来自字母圈,谁是单纯骗炮,谁是为钱做鸭……
但网络不是万能的,人的演技和段位永远比想象中要高。
比如她的第四任,一个看起来完全正常的男人,没有前几任的任何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他想软饭硬吃,还劈腿用她的钱养他外面的女朋友。
还好此时伊年已经修成了金刚不坏之身,发现后立刻把人踹了,内心除了晦气没有半点波澜。
所以出来旅行与其说是被又一段狗血的感情恶心到,不如说是对自己这些年情感史的无奈。她突然有种预感,自己这辈子可能很难找到一个能跟自己契合的人了。
没办法,圈子太乱。
零装四爱、M装四爱、软饭男装四爱……
合着大家都在找代餐或者只是为了钱,只有她在认真谈感情然后被骗。
可如果让她像很多人跟自己同取向的人一样跳出圈子,去找普通人,用爱将他们感化,心甘情愿为爱做下面那方,她又有种逼良为娼的感觉。
没要褚斯宇的微信就是这个原因,她怕到最后会色心大发忍不住对他出手。
毕竟,他真的很不错。
她看过望科的官网,上面有他和方锐的名字,一个合伙人一个律师。
从官网的资料看下来,褚斯宇的确很优秀。
伊年这几个月一直处在纠结之中,一方面觉得褚斯宇人不错,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连人家有没有对象都不知道,她就在这里YY人良家妇男。
直到跨年民宿生意开始忙起来的时候,她才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诸脑后。
一忙又是一个多月,从阳历跨年一直到春节。
云南一向是冬季热门旅游大省,她所在的城市虽然不如大理、昆明那么有名,但也靠海,风景不错,所以并不缺游客。她民宿的评分在各大APP上都很不错,一直都是满客,已经预定完整个正月。
伊年忙里偷闲,坐在走廊尽头小亭子里的软垫上喝青梅酒,也是她酿的。这样的酒望梅有整整一墙,都是不同时期、用不同酒泡的。除了腌咸梅、酒酿青梅,民宿还提供多种青梅做的食物,夏天更是可以直接吃上免费新鲜的梅子。
她的民宿之所以叫望梅,就是因为院里凉亭边的几颗青梅树。
伊年吃着梅子,终于得空想想貌似被她忘了很久的人。
虽然没加微信,但她说了民宿的名字,还邀请他有机会来转一转。结果呢,过年这么大好时机,对方都没有过来旅游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缘无分?想罢她痛饮一口酒,“醉酒消愁”。
正月十六这天,望梅来了一群游客。
员工从给他们办理入住后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伊年靠近就听她们在说什么好帅、好好看,还以为来了一帮网红,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麻烦。为数不多的几次接待网红的经历让她对这个群体充满了不好的印象,只求他们能手下留情,不要把房子拆了。
“老板,刚才有位客人在找你。”伊年晚上从外面吃饭回来就被佳佳拦住了。
“什么事?”
“不知道。”佳佳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他过来问老板在不在,我说不在,他说了声‘好’就走了。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没事,我觉得还是跟你说一下比较好。”
“行,我知道了。”伊年问了房间号准备过去问一问,默默祈求对方最好没事。
她真的没想到开门的会是褚斯宇。
两个人看到对方都愣了愣,片刻后眼底不约而同浮上了一层淡淡的惊喜。
“怎么没提前打招呼?打给前台我还能给你们留几间风景好的房间。”
“就是不想麻烦你,过年生意忙很累吧。”
“还好,挣钱嘛。”
距离两人初次见面隔了整整四个月,再见面却没有想象中的生疏或尴尬。
方锐知道伊年是这家民宿老板的时候下巴都惊掉了,眼睛瞪得老大,表情浮夸直呼猿粪,显然褚斯宇没跟他说过。
伊年没去纠正这些细节,亲自送了他们一桌果盘饮料。方锐一整个受宠若惊,边拿边说:“这怎么好意思,之前还没来得及请你吃顿像样的饭,现在又白吃白喝。”
“你就是之前在新疆帮了方锐和斯宇的人?”乔淼好奇打量着伊年,眼神中带着一点出乎意料,似乎没想到方锐提过两次的救命恩人会这么漂亮,简单开衫配不显身材的牛仔裤都遮不住的明艳飒爽。
“没那么夸张,就是路过帮了一点小忙。”这么一看望科的颜值确实挺高的,男男女女都很好看,关键是气质还好,难怪被佳佳他们一通夸。
“可不是一点,要是过两个小时拖车再过不来,我们怕是要在外面过夜了。零下十几度,没有空调,不冻死也得冻伤。”
伊年也看出来了,方锐这个人说话总喜欢往夸张里说,也不知道他一个律师跟客户说话是不是也是这种交流方式。
“那我们一起请老板吃顿饭吧。”乔淼提议道,“当做是迟来的感谢,不知道老板有没有时间。”
“行啊没问题。”伊年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一秒都不带犹豫,“不过感谢就不必了,之前已经谢过了。你们来我这里肯定是我做东,这样,晚上你们要没别的安排咱们就去旁边小馆儿吃好吧,那家店味道很不错。”
本来想安排人一顿却被人安排了,除了方锐和褚斯宇,其他几个同事多少都有点意外,尤其是乔淼,因为下意识觉得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多少会客气推脱一下,很少见人会答应得这么干脆。但想了想又觉得挺正常,生意人么,都善于接话和控场,而且知道怎么说话不让人反感。
一旁沈梦的雷达启动了,看了看乔淼,用眼神询问:这人不会对褚斯宇有意思吧?乔淼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赵顾看伊年和褚斯宇坐在一起,又看了一眼乔淼,心思微微一动。
乔淼对褚斯宇的心思律所不少人都知道,不过褚斯宇对她无意。按理说人家不喜欢就不该强求,可乔淼也是个很轴的人,褚斯宇一天没对象,她就一天不肯放弃。赵顾也是个喜欢看热闹的,要么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呢,谁叫他们偏偏进了“熟人”的民宿。于是趁褚斯宇、乔淼开口前他开了句玩笑,“就是,被救的是斯宇他们,咱们哪里好意思替人家感谢,再说了,那可是救命之恩,哪里是吃顿饭就能抹平的。”
“你什么意思?”沈梦瞪了他一眼,眼神满是威胁,在座所有人的感情状况她都了解,自然知道他的心思,盯着他要他不要妄图搞事。
“我哪儿有什么意思,就是突然想到了一句俗话,怎么说来着?救人一命,自当以身相许。”赵顾假装没看懂她的威胁,“老方已经名草有主了,老板你看斯宇怎么样?你要是单身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我们褚律可是律所的最年轻的合伙人之一,钻石级别的单身汉……欸,等一下,你们不会已经……”
说到以身相许,旁边的人都忍不住笑了,但还算矜持,没有瞎起哄,只是互相附和了几句,说这主意不错什么的,本质还是看热闹。
律所里对褚斯宇有好感的女生不少,只可惜人家一心扑在事业上,跟前任分手后至今单身,空窗期都几年了。不少人明示暗示他都不回应,也不知道谁最后能把这口肉吃进肚子里。
只有乔淼抿了抿嘴唇,视线在被调侃的两个人身上转了好几圈。民宿是她挑的,但她看的时候问了褚斯宇的意见,当时有几家备选,褚斯宇选了这家。
所以,他是听到来云南才答应这次旅行的吗?是为了“她”吗?
“赵顾。”
“行啊。”
褚斯宇正制止众人的玩笑,伊年却直接应下了,对这些调侃没当回事,看着有些错愕的褚斯宇,笑着说道:“要不咱俩先加个微信?”
原来还他们还没有对方的微信。
伊年一句话巧妙解释了两个人的关系:认识,但不熟。
更不要说暧昧或者暗度陈仓这种事了。
她过于坦荡,其他人就没什么发挥空间了。
“好了,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们这么为我考虑,那我也不能没有表示。这样,这次房费打八折,退房的时候让佳佳给你们退。以后再来就提前打招呼,也按八折给你们算,毕竟我跟这二位认识得还蛮奇妙的,值得打折。”
伊年把话题自然一转,在众人一声声“感谢”和“老板大方”中悠然退场。
晚上九点多,吃完饭的一群人说要去外面散步,褚斯宇没去。
跟伊年两个人坐在亭子里喝着在新疆时提过的青梅酒,今年的新品、白兰地泡的。
“抱歉,赵顾之前说的话。”
伊年反应了一下赵顾是谁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意外又不意外他会专门为此道歉,“没事,开玩笑嘛,我还不至于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而且你当时不是已经说过他了吗?”
生意人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他那同事也就是乱搭了个鸳鸯谱,一些喜欢八卦的男男女女的通病,不算过分。就算他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她也能化解。
但不得不说,褚斯宇当时的制止和现在道歉确实会让人心里一暖。一个人的教养和对人的尊重往往是体现在下意识或者细枝末节上。
所以她说,褚斯宇,真的很好。
“味道怎么样?”等他半杯酒下肚,足够品出味道后伊年问道。
“好喝。”味道确实很不错,褚斯宇点头夸赞道,意外对上了她饱含笑意的眼睛,一道不知名的情绪突然在他心中一闪而过,来不及抓住。
也因为这抹抓不住的情绪,在短暂沉默中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词穷,于是就有了第一次没话找话,“也是你酿的?”
“嗯,就是这几颗树的果子。”伊年没有察觉他情绪的细微转变,指着凉亭外的青梅树说道:“你下次可以春末或者夏天过来,到时候就能吃到新鲜的梅子了。我这几颗青梅树,结出来果子跟外面的味道不一样,酸甜可口、清新脆爽,滑而不腻、齿有余香,有不少客人尝完都想买一筐带走。”
她毫不吝啬地夸着自家的梅子树,自然而然谈到了下一次,褚斯宇也自然而然说好。
他们自然而然地开启了新一段谈话。
虽然在云南,但冬天夜间气温不算高,喝几杯酒恰好能驱驱寒气。
跟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意外重逢,说不高兴是假的,伊年忍不住多喝几杯,喝得也有些急,到最后不仅肚子发热,心口和头脑也微微发胀。
褚斯宇以为她酒量不错,等他注意到的时候,伊年已经有些微醺了,目光也大胆起来,一直追随着他的手。
“怎么了?”他也喝了不少,半罐多青梅酒已经见了底,他接过她手里空了的玻璃杯放在方盘上。
“你的手,很好看。”伊年被夺了酒杯不抢也不看,反而看着拿走自己杯子的那双手,借着似有若无的酒意说了这句在心里存了很久的一句话。
看到褚斯宇手指动了,她的手指也跟着动了动,但马上就紧握成了拳状,掌心微微的刺痛让她克制住了想要触碰的冲动。视线顺着他的手指攀爬而上,最后定格在他的眼睛。
她清楚看到,褚斯宇眼里除了错愕还有一些别的。
耳边这时突然传来缓慢但清晰的心跳声,是她自己的。
糟了,她想。
她好像有点喜欢上褚斯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