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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掉马(二合一) ...

  •   “县中出现疫病!”
      里正年近半百,可腿脚利索,一口气跑到县衙门口拍的漆红大门咣咣作响。
      正值半夜,值守的差役蹬着后鞋跟,迷瞪着打开门,“您喊什么?”

      里正一路上又惊又怕,见他眼都快睁不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跳起重重拍了下差役后背:“赶紧带我去见县尉!十万火急的事!”

      林呈刚睡下就被人叫醒,来不及洗把脸清醒,一句话就将他轰的呆住,披衣的手僵在半空,他反应过来,语速迅疾:“去唤宋县令!晚上住在县衙的人全部召集在前院,不得延误!”

      睢县宁静的夜晚被嘈杂人声打破,街道巷尾官差大声吆喝着让人呆在家中反锁门窗。

      在里正提到罗彪染疫病死的瞬间,林呈和宋愈都不约而同想到另外一个人——杨二。

      他与罗彪一同回的睢县,也是一起得了“风寒”被送回家中,既然罗彪已经病死,那杨二恐怕也早就染疫,只是不知道为何居然撑到现在还有力气潜逃。

      两人对视,林呈果断道:“我马上派没接触过他们的弟兄出城,快马前往灵都,上报刺史求援,之后封闭城门,拦截杨二。”

      宋愈颔首:“一切小心,莫要多与他纠缠。我先行一步,去罗家稳定局势,隔离最先接触的一批百姓。”

      话落瞬间,一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语气冰冷,“我也要去。”

      宋愈犹豫片刻,却说:“疫病的消息根本瞒不住,暴乱是难免的,你有武功傍身,留在城中,随林县尉稳定局势更好。”

      宋闵沉默一瞬,嘴角突然扯起,眸子漆黑:“行。”

      宋愈莫名欣慰,来不及说太多,他带了两队人步履匆匆跟着里正赶往乡里。

      刚到罗家门口,就听见里头鼎沸人声,若非碍于明大夫在县中德高望重,只怕早就有人要闹着打人了。

      宋愈敲开院门,正瞧见明大夫被人围在正中逼问,却一言不发。

      听见院门吱呀响,他起初以为是有人想趁乱逃走,单手一把拨开人群,两个围着他虎视眈眈的青壮男人登时被推的一个踉跄后退数步。

      也许不只是德高望重的缘故,宋愈想起山崖边他一只手就将身高八尺的林呈徒手拽上岸的壮举,也难怪能镇住这么多人。

      明大夫见了来人是他,神色稍松懈了点,开门见山道:“是疙瘩病。”

      疫病也分很多种,伤寒、虏疮、鼠疫……宋愈来的路上一直在推测是哪种,睢县一带尽是连绵山川,气候潮湿,是滋生疫病的温床,但能让行医半辈子的明大夫都感到棘手——他实在想不出。
      猛地听到他说是疙瘩病,宋愈一头雾水。

      明大夫依旧捂着口鼻,挥手让他后退,自己出了院子,反手关上院门,两人隔了段距离,才继续道:“是鼠疫的一种,又称疙疽病,与青州一带多发的鼠疫不同,这种疫病前期与伤寒很相似,高热生咳,但有一明显区别,患者腋下股间生痰核,不过两日便会口吐淡血而死,极其迅速霸道,传染性很强。”隔着层厚棉布,他说话声音很沉闷。

      “罗家妇人和杨家婶子近距离接触过病患,之后在城中奔走半日,加上当时押送杨罗二人的衙役,只怕现在大半个睢县都感染了。”

      宋愈默然,转问:“可有治疗之法?”

      明大夫摇头:“我能辨认出这是疙疽病,全赖年轻时曾游历西北一带,偶然在一处村落见过,当时死伤惨重,十室九空,后来那处村子成了空村……这病多发于草原荒漠之地,青州地处西南山峦,只怕县中医者都不曾见过这病。”

      西北……宋愈敏锐捕捉到字眼,心头不安愈发浓烈。

      “已派人快马前往灵都,当务之急,全县性命只能靠您了,县衙库房存放的药材随您取用,还望您能开出个方子,哪怕只是延缓也好。”

      明大夫无不应是。

      罗家一大堆奔丧的人早等的不耐烦,宋愈深思过后,决定陈明利害,就地隔离,罗彪的尸体被两个包裹严实的衙役抬着出了乡,在人烟稀少之地挖坑掩埋。

      不出所料,城中还是爆发了混乱。

      林呈死守在城门上,严防有人逃出,感染更多县的百姓,城中则交由副手。

      一时间所有人都焦头烂额。

      陈铭刚好说歹说劝住一个死活要出门的耳背大爷,转头就听见一声凄厉惨叫,定睛一瞧,宋闵正踩在闹事最凶的男人背上,手里握着把长刀,刀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地面敲击,看着没用多少力气,可刀尖落地瞬间便刺入地面半寸,顺着刀身往上,一张漠然的脸,看人像是在看条狗。

      周遭被他满身煞气骇住,瞬间一静。

      陈铭心头狂跳,想劝他别太强硬,容易激起民愤,刚上前两步,就被他森然目光定在原地。

      刹那间,他意识到,这人完全不在乎他们的反抗,若是震慑没有用,他眼里没有丝毫情绪,怜悯、烦躁、厌恶……全部都没有,他像头残暴的狼,本能想用最迅速最血腥的方式达成目的。

      陈铭不知道宋县令从哪找来的这人,完全跟他不是一路人。

      他吞了口唾沫,踟蹰不敢向前。

      但不得不说,他的做法确实有用,灭了闹事人的气焰,衙役们身上压力瞬间小了不少。

      见事态基本平息,宋闵才收了刀,极具压迫感的高大身躯挺直,转身大步离开。

      小卒忍不住问:“这人谁啊?气势这么足。”

      陈铭没回他,扫了眼安静下来的百姓,催促道:“快些疏散安置。”

      .

      城中混乱不止一处,杨二蓬头垢面,浑身蒙的只露出一双赤红的眼,路上的人这般打扮的不少,他混在其中很不显眼。

      “赶紧回去!城门已经关了!你们在街上聚集游荡,更容易染疫!”

      杨二贴着墙根蹲下,耳边嗡嗡作响,他神智已不清醒,若不是他老娘冒雨出门给他称药,恐怕早就跟罗彪一个下场。

      不,罗彪还算落个好,至少死了还能裹张席子躺地里头。

      想起在泉县看见的惨状,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再在睢县等下去,只怕自己死无全尸!

      思及此,他强撑着站起来,踉跄朝某处城墙跑。

      狡兔三窟,他只跟县衙的人交代了几处,隐瞒了一个地点,为的就是今天。

      平时稍用点力就能推开的砖石,此刻用尽力气都没办法撼动,一天一夜的高热令手脚都酸软,他咬咬牙,后退几步,欲要再撞。

      忽地,一道森寒白光一闪而过。

      杨二愣愣低头,一柄锋利长刀已划破黑布,刀刃冰凉紧贴在脖颈皮肉。

      .

      宋愈费了番功夫才勉强脱身,晨光熹微,洒在空无一人的石板路,恍惚间让人以为是座空城,只能听见连串凌乱又疲惫的脚步。

      甫一到县衙,刚巧撞见闻讯赶回的林呈。

      “抓住杨二了。”

      两人脚下不停,宋愈累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林呈也是一样。

      牢房锁链被解开,他们进了这间专门隔离出的牢狱。正如明大夫所说,疙疽病一旦感染,发病极快,短短半个时辰,杨二已经跟条死狗一样蜷缩在稻草床上,胳膊翘起,没办法与侧肋贴合。

      他们离的远,审问时得大声。

      宋愈接过五仁递过来的水壶,只撩起掩面棉布的边缘,侧仰头喝了小口水润嗓子。

      “杨二,本官不与你多费口舌,”他嗓音冰冷沙哑,像块粗粝的冰块塞进心口,冰的杨二一激灵,“你在泉县看到了什么?”

      杨二呼吸一窒,没想到他会如此敏锐。

      在得知杨二意图潜逃的刹那,宋愈和林呈心中不约而同升起一个念头:为什么要跑?

      他染了病,即便出城也是个死,不如留在家中,他母亲溺爱,即便变卖锅碗也会给他治病,总不会是个天大的孝子,不愿连累母亲吧?杨二若真如此重孝道,就不会染上赌博,还骗母亲外出做买卖卷走家里仅剩的一点积蓄。

      罗彪也不对劲,他妻子提到罗彪是个很惜命的人,素日有点不痛快就得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可偏偏这次死活不让她出去找大夫,这两人到底在害怕什么?

      如今唯一知情的杨二死死闭着嘴,宋愈大概猜出他的想法:反正自己都得死了,不如多拉几个垫背的。

      他起身,身旁差役手中端着个巴掌大的汤碗,里面盛了半碗漆黑气涩的药汤。

      差役端碗的手紧了紧:“大人,还是小的来吧……”

      宋愈摇头,动作强硬夺了过来,不顾阻拦踏进隔离杨二的牢房。

      俯身,冷冷打量这人,模样原是清秀,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怯懦胆小,如今被病痛折磨地不成人形,形容枯槁,令人心生怜悯,可谁能知道这人心思会那般歹毒。

      他目光沉冷,但一开口嗓音柔了下来,似是劝解宽慰:“不过是个鼠疫,这碗药汤是按着明大夫钻研古籍改良出的千金方熬制,先前你母亲便是在他那里开的方子。”他隐含诱哄:“你连喝半月,虽不能保证恢复如初,却能让你活下来。”

      他话术很高明,若直截了当承诺能见效,杨二脑子灵光定不会相信,可他一边搬出明大夫,一边又客观描述这药的药效没那么神奇,反倒令他相信。

      能活着,谁想去死?

      杨二还保留点戒心:“我、我得先喝了,万一你们卸磨杀驴……”

      宋愈摘下掩面的棉布,口鼻完全暴露在他眼前,无视牢外五仁和林呈的惊骇喊叫,直视杨二赤红的眼,温和道:“你所需药材都配好送到你家中了,这碗药也是你母亲亲手熬的,本官一言九鼎。”

      他就这么摘下了?!他们这群当官的最惜命,这个新上任的县令是笃定自己染疫了也不会死!

      杨二死死盯着他,突然胸口剧烈起伏:“拿来,快拿来!”

      他身体溃败的不成人样,只能就着宋愈的手将温热药汁贪婪地一饮而尽,不过半炷香时间,杨二竟真的感知到身体疼痛消减了不少!

      宋愈时刻关注他的神情,见状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杨二枯槁的脸上有了些神采,想起那件事,顿时慌了神,连忙吐出他隐瞒的秘密:“泉县有兵在杀人!”

      “……”

      见宋愈表情凝滞,杨二以为他不信,急得要坐起来,说起他的所见所闻。

      他跟罗彪偷跑去泉县新开的赌坊赌钱,但两人加起来的本钱半天就赔了个精光,还倒欠赌坊十两银子。
      十两,把他俩卖了都赔不起。

      于是,罗彪动了歪心思。

      “反正咱们不是泉县的人,只要跑回睢县,姓林的不准县里赌博,那群追债的肯定不敢过来。”

      杨二怯弱道:“哥,这不好吧,万一咱们没跑掉……”

      “大不了被打一顿。”
      罗彪很不在意,他胆子大,说干就干。

      赌坊按理都会有打手盯着,可偏偏不知怎得竟真让他俩逃出来了。

      街上空荡荡的,沿路挂了不少白幡,纸钱撒了满地,罗彪也忍不住瘆得慌。

      “呸,这鬼地方,果然风水不好。”他嘟囔着往隐秘的胡同拐,生怕后边跟着赌坊的人。

      “哥。”杨二搓了搓胳膊,“你觉不觉得这里不大对劲……怎么没人呢?”连声起夜的咳嗽都没有。

      他们来的时候是晌午,从走了十几里山路才到,赌坊离山挺近,他们一心发财,扎头进了赌坊,一直到现在逃出来才隐约察觉不对。

      罗彪懒得搭理他,两人走到一家点心铺,原想摸点吃的再走,谁知刚翻窗落地,杨二一脚踩在一坨软绵绵的东西上,月光透过窗棂,他低头,跟一双赤红凸起的眼睛对上。

      不等他反应,罗彪一脚踹开:“操,真晦气,偷点吃的还撞见死人了。”

      两人都没了胃口,刚翻出屋子,忽听远处响起一阵铮铮铮的铁片摩擦碰撞声,探头一瞧,数十人蒙着面,人人皆一手拿刀,一手持火把,自西边走来,走近了,杨二才瞧见他们刀口卷了刃,血擦都擦不干净。

      “这片还有活口?”为首的人坐在马上,中等身量,看不清眉眼,只瞧见左手小指断了一截,说话间不自觉敲击刀柄。

      “回参军,已检查过,没有活口了。”

      被称为参军的人似是不耐烦,“反正都死的差不多了,这群人染了疫,活着也是祸害,后边的直接放火。”

      “……是。”

      杨二吓得大气不敢出。

      “我跟罗彪趁着他们放火动静大,没敢走城门,绕到陵山翻了一晚上才到睢县。”杨二想起那人视人命为草芥的语气就忍不住发抖,“他们要是知道睢县也有了疫病,绝对会屠城的!”

      林呈忍不住骂了句娘,“我说那个狗官在睢县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怎么突然松嘴了,感情早知道外头出了事!”

      宋愈呼吸静的可怕,杨二没忍住看向他,却见这人脸色比自己还要难看。

      宋愈不知自己怎么走出的牢房,只听见自己平静而紧绷的声线对林呈吩咐:“立刻派人拦下先前派去灵都的人!之后挑人去最近的湖州求援,并令城门附近看守的差役按照往日值守,不要露出破绽,一旦发现城外有行踪诡异者立刻上报!”

      林呈眉心皱的能夹死苍蝇,他亦想到这一层,有些官员为了展现治下安乐,只要出现具有传染性的瘟疫就会采取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进行屠城。

      这法子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一劳永逸,既不必动用官仓,又不必担心处理不及时导致瘟疫扩散,顶多耗费些柴火火油。

      “恐怕来不及。”从睢县到灵都有上百公里,去报信的人为求快,绝对不会走官道,但若走小路,最多两天就能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天,“还有一点,没办法确定他走的是哪条路。”

      由此,拦截便是虚妄。

      宋愈反手挥开靠近的五仁,重新系好棉布。林呈继续道:“不止如此,县衙的人已经全部接触过病患,无论谁去湖州求援,都与对沿途州县投毒无异。”

      宋愈疲惫闭上眼,短暂几息后,重新睁开:“明大夫那边可找到治疗之法?”

      五仁摇头,以明大夫为首,县中所有还清醒的医者都聚在一起,他从那处过来,屋子里医书卷宗堆得看不见人头。
      可惜除了明大夫早年游历西北见过这病,旁的大夫皆闻所未闻,一时间束手无策。

      还没结束。

      他们刚出大牢,便有衙役一路小跑过来,露出的眼满是绝望:“宋大人,林大人,城中乡里不少人出现了高热,就连衙门的弟兄都有近六成被传染,县里大夫忙的脚不沾地都顾不及,另外,库房的药材也不够了……”

      “睢县近些年无大祸,药材怎么可能这么快用——”林呈话音戛然而止。

      是任为贤!他任县令期间竟贪到了官仓的库房!

      林呈头一次这么痛恨自己为了所谓的前途,对他的行径刻意视而不见。

      如今,天灾人祸,全集齐了。

      绝望的乌云笼罩在每个人头顶,压得喘不过气。

      有一瞬间他忍不住想,也许天命要绝睢县。

      起风了。

      天色却不曾亮起,灰蒙蒙的与暗绿群山衔接在一起,将睢县兜入囊中,林呈望向独身长立在一旁的宋愈,黑布遮掩住口鼻,那双眸子仍是清润的、平静的。

      “未尝没有人选。”宋愈轻声道,视线投向不远处起居的厢房:“元天。”

      五仁头皮发麻:“对,还有元天!他从来没出去过!也没机会跟病患接触!对!我这就去告诉他!”

      宋愈望着五仁离去的背影,眼前影影幢幢,看不清晰。

      “宋大人,林大人。”大牢前,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抱着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过来,身边跟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同样抱着一堆碎布。

      宋愈微顿,听出来人声音:“云姑娘。”

      云生朝他笑了笑,不知道他已经看不清了,将手里花一整夜自制的简易口罩朝他递了递:“对不起,要是早知道会穿越,我就多学点技能了……这些给你们,尽力复原口罩了,可惜没有无纺布,我在棉布里加了两层纱,一层薄棉,不知道能不能阻隔,但应当比单独一块布强。”

      “……很好了,很好了。”宋愈依稀辨出方位,郑重向她弯腰作揖:“云姑娘,多谢你。”

      云生眼眶发红,“谢什么,都是应该的,您先戴着,我让李大海把剩下的发给衙门其他人,李姐姐和后厨的大娘们还在赶工,很快又能做出一批来。”

      宋愈伸手,却抓了个空,林呈眼皮一跳,上前一步挡住云生疑惑的视线:“多谢云姑娘,交给我就行。”他替宋愈接下,塞到他手里。

      林呈插在中间,将宋愈挡得严严实实,云生有些莫名,却来不及细想,继续道:“昨晚我回想了下,这种感染病一定要确保饮水干净,最好饮用烧开的熟水,还有……”

      她絮絮说了很多,都是在现代学到的基础卫生知识,听的宋愈连连颔首。

      林呈见他已经摸索戴好了“口罩”,松了口气,可很快他就发现这口气松早了,宋愈瞳孔是涣散的,已经没有了焦距——

      他彻底看不见了。

      宋愈静静听着云生阐述,眼睛带笑,满含鼓励,若非林呈知情,恐怕也要被他蒙混过去。

      “云姑娘!”林呈勉强笑了笑,虽然口罩遮挡下看不到,“不如你将这些法子记录下来,太多了,口述我记不住。”

      云生一拍脑袋:“成,那你们先忙着,我再去琢磨琢磨怎么净水。”

      她和李大海一走,林呈便迅速抓住宋愈胳膊,将他带到僻静处。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到底如何,他们都心知肚明,宋愈不肯承认,林呈拆穿他也没有意义。

      “可以让云姑娘跟着明大夫他们,她提出的想法都非常新颖,但细想之下又不无道理,也许能让明大夫他们有新的见解。”宋愈垂着眼,眸光涣散,但思维冷静。

      林呈默了瞬:“可她是——”

      宋愈摆手:“你对女子成见颇深,看似对她们细心保护,却忽视了她们的意志。”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口罩:“寻常人家哪里来那么多纱和棉布?更何况是如此精细的棉纱。”

      林呈呆滞的说不出话。

      宋愈继续道:“你、我、外面那么多人脸上带着的保命的东西,是她们一线一梭编织的嫁衣和陪嫁,她们毫不犹豫裁了。”

      “你认为女子羸弱,并以此为名禁锢她们,是在作践你的恩人。”

      他懒得再同林呈多费口舌:“本官会问过云生,若她愿意,便可随意出入议事厅和医署,不止她,凡是有治疗鼠疫的良策,不拘年龄,不拘男女,皆可采用。”

      半晌,耳边响起一声低沉的“嗯”。

      至少没那么不可救药。
      宋愈心道。

      林呈深吸口气,又回到那个话题:“你的眼睛怎么办?”

      “我房间抽屉暗格里有缓解的药,你扶我过去拿。”

      “有这种药,为什么先前不服用?”

      两人大眼瞪小眼,也许审问犯人查办案子多了,林呈在某些事上出乎意料的敏锐。

      宋愈知道瞒不过去,含混道:“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不好。”

      林呈跟他虽然没相处几天,可也算是过命交情了,这人嘴里的三分得放大几倍来看,那十之八九是伤身损命的猛药。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心口涌出一股怒火:“你不要命了?!”

      宋愈面沉如水:“县中如人间炼狱,耽搁下来不知要死多少人,一条命与成百上千条人命,林呈,你知道该选哪个。”

      ……

      林呈妥协了。

      两人小心翼翼避着人群走,幸好衙门倾巢而出,一路上没碰见多少人,大多也被林呈打发走了。

      “在哪里?”

      “床头。被褥下面。”

      “没有啊,是有个暗格,但里头只有个玉佩,你说的药瓶不在啊?是不是放别的地方了?”

      “怎么会,你扶我过去。”

      宋愈伸手摸索,确实只剩下一块触手温润的玉,药瓶不见了。

      林呈正要催他再想想,忽然瞧见帷幕后走出一个人影——

      “你!宋闵?!”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竟丝毫不曾察觉房间里还有个人。

      在林呈叫出那个名字的刹那,宋愈身体触电般僵硬在原地。

      宋闵脸色阴沉,手中把玩着一枚婴孩半个巴掌大的细口瓶,瓶塞被人拔了出来,显然已经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

      可怜宋愈还以为宋闵是从外头刚回来,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迅速铺平被褥,强自镇定回头,朝空无一人的门口道:“回来了,林呈,把口罩给他一个。”

      林呈:“……”

      错了!错了!人在你旁边!

      林呈内心无声尖叫,面上清了清嗓子,在宋闵杀人的目光中拉住宋愈的胳膊,往左边拽了下,宋愈一僵,顿时会意,微微侧身。

      “是太累了吗?”出乎意料,宋闵居然顶着那张杀气腾腾的脸,说出如此体贴温柔的话,他目光如刀落在他攥着宋愈小臂的手上,林呈如同被针扎了般迅速收回手。

      “休息一会儿吧。”这话是对宋愈说的,可眼睛看狗似地居高临下盯着林呈,驱逐意味明显。

      林呈还想挣扎一下,但对上宋闵他总是莫名发怵。

      宋愈心里也发虚,又把头侧了回来:“城中还有不少事等着,你先休息,忙了这么久……”

      耳边传来宋闵的轻笑,随即鼻尖嗅到一股皂角的清香,是宋闵靠近了,他凑在宋愈耳边,呼出热气喷洒在白皙耳根,瞬间红了一片。

      “小郎君看不见,怎么处理旁人的事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掉马(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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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最近一段时间外地考试比较多,暂时停更,月中回来,非常抱歉X﹏X ———— 推推基友的文,也是古耽哦~ 《直男龙傲天成为高危师尊》by阅尽山河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