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不过去的恋人》南风热_山青

68、暗面

　　奥运选拔赛的内部竞争，因为国际乒联的一项改革瞬间变了模样。从下一届奥运会开始每个国家每个单项只允许两名运动员参加，同时女双男双比赛改为女团和男团，增加了奥运混双项目，这便意味着这一届奥运赛场将是最后一届只要排名与积分合格的球员均可以争夺金牌的奥运会，中国队的巨大优势即将土崩瓦解。
　　相比于总局和教练组对规则的巨大改变的应对，不同的球员面对这个消息时存在着截然相反的心态。苏师姐处变不惊，正值当打之年的她无法确保未来四年后的事情，重要的保持住这一届夺冠的目标；季灵风悲观地认为这将是她最后一次机会参加女单比赛；赵曌似乎没有受什么影响，照常笑脸面对所有人；钟芒的反应则最自信，甚至觉得这样的规则于自己有利——她可以确保有一个女团奥运金牌，毕竟女乒的实力在国际上遥遥领先，而自己铁定是女团成员之一；唯一需要努力的是女单，必须进入前二，才能保留住参加比赛的可能性。不过那都是4年以后的事，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应对眼前这一届。
　　季灵风开始琢磨是否要去练习混双，为自己的未来多一份可能性，钟芒没心没肺地为她鼓劲。作为新的第二梯队年轻球员季灵风知道，赵曌和钟芒才是未来金字塔尖上的人，要达成目标需要翻过三座大山，不如转而走另一条路更稳妥些，如果提前练习混双，或许一样可以成为奥运冠军，哪怕并非单打奥运冠军。
　　乒协和训练中心就此不再进行队内选拔，而是计划将所有拥有参赛资格的人投报名，最后一次使用团体战术，将其他国家球员尽可能挡在八强之外，增加自己的夺冠把握。为了尽量拖延此决策的杀伤力。但在截至报名之前，教练组全都默契秘而不宣，怕球员懈怠，也怕引发舆论发酵。在此之前所有队员都积极备战，并要求球员不允许有任何的额外曝光。
　　偏偏疯狂的球迷按耐不住了，在这一段时间内聚集在训练中心门口拉起了横幅，强烈要求乒协中心要拍钟芒参加奥运会。钟芒在训练中心封闭训练，丝毫不知道一墙之隔外发生过这么多的事情，就连常去的球迷论坛都没再看过。直到一天晚上训练结束后，赵曌抬着电脑闯进来她们宿舍。
　　“你的球迷可真忠心啊，声势浩大！”论坛的帖子图文并茂，已经被回复得自动标注红色火“热”的标记。
　　“我的球迷？”
　　“看论坛上多热闹，还做了横幅，在训练中心门口挂了好几天了，日夜都有人守在那儿，好像还搞了什么轮班制，确保时时刻刻有人声援你。”赵曌的语气听起来是羡慕，又透着一些高兴。
　　“这么大仗势？我来看看。” 听到球迷的消息，尤其是支持自己的消息，钟芒还挺开心，一把接过赵曌打开的电脑认真浏览起屏幕来，随着上下滑动鼠标，查看论坛里的言论、回评，钟芒的脸色渐渐灰沉下来。
　　“他们支持我是应该感谢的，但这……”话还没有说完，被洗澡出来的季灵风打断了。
　　“这些事情教练组会去解决的，你不用管它。如果你觉得有问题，”灵风头发上还在滴水。多年以来只有她还保持着留马尾辫的习惯，不像赵曌和钟芒习惯短发。她用干法带裹紧头发拧了几圈，熟练地把长发盘在头顶继续说，“如果你觉得有问题可以去和刘教练讨论一下，是否需要出去安抚他们，但我觉得没必要，刘教练肯定知道这件事，没有来找你自然是不想你知道。我说赵曌今天挺闲啊，还有时间看电脑。话说封闭训练不是手机电脑都要上交的吗？你这电脑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你还可以用？”
　　赵曌被季灵风问得哑口无言，走到钟芒面前合上电脑屏幕，“我今天要查一封国外的邮件，所以和教练组要来的电脑，马上就要还回去了。”面无表情走出两人宿舍。季灵风一直盯着她出门，飞快把宿舍门关上。站在门口仔细听着脚步声渐远，才转过头来，对钟芒一本正经地讲起道理来。
　　“这是第2次了。你不会觉得她是真的好心吧？”
　　“不是好心吗？什么第2次？”
　　“上一次也是在重要比赛之前，她假装无意透露你的身世……”季灵风顿了顿，“好在是你，心大，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什么影响，有时候觉得你后知后觉也挺好的。至少当下反应不过来。”
　　“你什么意思？”钟芒听到反应不过来有点火大，瞬间转向了更重要的方向，“你的意思是她是故意的？”钟芒回想那段知道自己身世的记忆，确实是从赵曌口中第一次知道的。
　　任何事情都害怕回头想。季灵风的提醒让钟芒回想起那段时间赵曌的表现。第一次赵曌出现，是全国联赛，钟芒在厕所隔间里听到关于自己家长的闲言碎语，为此她还认真去查看过家里人的眼睛，说服自己那只是基因的变化，她骨子里有钟家人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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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肯定没问题啦，训练基地在海津，流程会走得快些的，况且，你的身份核查起来是麻烦些……”
　　“身份核查？”
　　“你是领养的啊。”
　　钟芒笑起来，“我只是寄养在姨妈家啊。”
　　“哦……”赵曌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情，“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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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领养这个词出现在钟芒面前，确实源自赵曌一句看似不小心的“关心”，在调入一队申请审核期间，亚运会选拔名单之前。
　　而这一次是奥运会，重要程度远远超过亚运会。
　　“话说你知道赵曌什么来历吗？我们好像从来没有打听过。”
　　“是你一门心思只在打球，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有你不太清楚她家到底是什么来历。”
　　“所以你知道赵曌的……什么来历？”钟芒把心里想的词压回去，免得季灵风再吐槽她没心没肺。
　　“她是体育世家。”
　　“这谁不知道，还用你说。”
　　“她的伯父是海津市体育总局的……高层。”季灵风同样小心选择词汇，没有把具体的职位点出来，“所以她总是比我们都提前一步知道队里的安排，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和苏师姐组合打女双，而我这个和她苦练了三年的队友临门一脚之前干脆出局。”
　　季灵风的语气很冷静，但这份冷静里透着一份不甘心。
　　“你为什么觉得她是故意的？”
　　“这种粉丝的事情，你觉得教练组会不知道？领队会不知道？既然他们都没有和你说，那说明这档事不需要你操心。为什么她来通知你，而且封闭训练手机和电脑不是都得上交吗？为的是最大程度避免外界对我们的影响，她的这些消息是哪来的？她竟然还抱着电脑这么明目张胆地来我们宿舍？”
　　钟芒突然意识到她这么多年来一路走来应了游云熹那句——一切凭心。为什么季灵风可以察觉到这么多乒乓球之外的事情，而她满脑子只有练习、比赛、体能训练。所有一切和乒乓球无关的事根本撼动不了她任何的思绪，自己竟然可以单纯至此。
　　除了一个人。
　　“我今天是真的看不下去，我以为你被她坑了几次总会察觉到的，可是你……”季灵风牙痒痒的样子有点好笑，钟芒嬉皮笑脸地站起来，趁她不注意使劲抱了抱。
　　“你没洗澡呢，你快走开！”
　　“灵风，我们一定可以一起站在最高领奖台上，我保证！”钟芒的肌肉狠狠勒紧季灵风的肩膀，让人有些生疼。

　　在游云熙的办公室里说起这些事后，钟芒有些感慨：“小时候拿起乒乓球拍那一刻好纯粹啊，我希望永远都可以那么纯粹，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世界好像就慢慢变了模样。”
　　游云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你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有硬币的两面——好的部分和不好的部分，你觉得这件事对你的影响好的部分多，那就是好的；坏的部分多，他就是坏的。你所要学会的就是不要陷入固有的思维，尝试着从截然不同的方面去想。”
　　硬币的两面。游云熹在分析这件事情对自己的影响，钟芒脑子里却已经飘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如果一件事情有好有坏，肖舒对于自己来说，好处是知根知底，她当然知道肖舒在过去的16年时间里对她到底是否真心。不仅仅是一点真心，一半的真心，是100%全心全意的真心。如果有坏处？钟芒不太确定，这份真心是源于对妹妹的怜爱？还是对一个人的喜欢？
　　钟芒当然希望是后者。
　　游云熹看她不说话，任由着她坐在沙发上想出了神。
　　“你觉得会有这样的人吗？”
　　“什么样的人？”
　　“故意做一些事情，在比赛之前扰乱对手。”
　　“人总是多种多样的，我不能确定一定会有这样的人，但是也不会否定没有这样的人。一个人做事总有他自己的道理，能够说服他这样做。”
　　“可是这不是很低劣吗？”
　　“我也曾经以为竞技体育是很公平的，所有事情靠实力说话。但现实世界是人组成的世界，和人有关，一切就会变得变幻莫测。”游云熹轻笑了一声，“所以才会有我们，心理学研究和分析者，在运动心理学领域，大多数心理分析都是源于对冠军的渴望；克服自己的心理缺点，分析怎样的心态才是冠军具备的品质。还是那句话，看你怎么去看待。我现在的观点是只要在规则允许范围之内，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获得冠军的条件，或者……手段。我记得网球界有一个知名教练教导他的弟子一句至理名言——你可以丑陋地赢球。”
　　丑陋地赢球。钟芒不是这样的人，钟芒要赢得漂亮，赢得干脆利落，赢得名正言顺。钟芒摇了摇头。
　　游云熹笑了笑，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好了，你这一次突然到访虽然没有45分钟，但我下一个预约的工作要开始了，我们没有办法继续，教你一个方法吧。你现在的问题是思绪太多。”游云熹停了一下，似乎想让钟芒想想她说的这些思绪都包括些什么，“应该尽量清空思路，你一直以来只关注在乒乓球上，挺好的。回去可以做做冥想练习。清空脑子，什么都不要想，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腹式呼吸——吸气8秒，憋气4秒，呼气7秒；吸气时确保你把周围所有的空气都吸进肺里，呼出时记得把肺里所有的空气都吐出来，只关注在这一点。冥想的时候千万要注意不要去想今天你打丢的那个球，也不要想那个漂亮的制胜分！”游云熹加快了语气，让那个漂亮的制胜分像一个刚刚发生过的制胜分。
　　“那想什么？”
　　“就是呼吸，最多加上一个针尖，或者一颗星星。”
　　一颗星星。钟芒的思绪一瞬间想到了那颗星星会是谁？游云熹似乎读出了她的想法。
　　“不是一个人。不要被别的事情带走了。”
　　游云熹的猜测没错，冥想，或者说发呆时钟芒总是被一个人带走，带回那个出生长大的地方，没有任何暗面的地方。思绪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越来越沸腾起来。腹式呼吸练习仿佛在压制一场终将爆发的火山喷发，越来越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