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不过去的恋人》南风热_山青

67、吐露

　　从濠州回到海津训练基地，整个城市焕发新生，原来海津并非一直灰蒙蒙的，街道两侧古木参天，树木顶端嫩芽吐露，配上春天特有的万里无云，整个城市显得生机勃勃。濠州的街道渐渐模糊形象，海津成为钟芒更为熟悉的城市，训练馆，操场的塑胶跑道、健身房、小白楼，成为进出最频繁的地方。就连刚来海津时像鹅毛大雪一般满天飞的柳絮杨絮，钟芒都渐渐习惯。在3月的海津，依然会季节性过敏，连续狂打喷嚏，手指间出现红白凸点的小包，让人忍不住不停摩挲。
　　和以前训练一门心思在球上不同，钟芒自从回来有点心不在焉，刘佳很快看出她缥缈的心思，让她晚上增加力量练习，肌肉的生长简单粗暴，只需要千百万次的重复练习。体能教练在三次训练之后确定她学会了发力方式，便不再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转而关注其他的球员。
　　和在球场上相比，在健身房撸铁更容易让思绪乱飞，飞来飞去都绕不开一个问题。
　　新来的小孩子们一批批出现，又一批批消失，身高无一例外窜得好高，和之前喜欢躲在后排相比，季灵风、钟芒和赵曌被喊到第一排，那个神一般的对手苏师姐，从在后排紧盯后脑勺，到站在紧挨着她的位置，让人产生一种荣升2号人物的错觉。时间未到，教练还没出现。钟芒站匆忙对今天站在旁边的季灵风小声吐露心声。
　　“我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今天训练完操场散步和你说吧。”
　　“现在不能说吗？”
　　“现在说这个好像有点不正经。”
　　不正经？季灵风疑惑地歪头看了看钟芒。所有人集合的喊声飘荡在训练馆的上空，教练抱着平板电脑走到了面前，“稍息、立正！”季灵风只好把好奇的种子埋进心底。这一天的训练，因为钟芒开头的这一句话总是走神。吃饭季灵风猛锤钟芒的肩膀好几下，“都怪你，开始训练之前非要给我卖关子，搞得我一天都在想，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还能不能好好训练？”
　　“噢噢噢，季灵风你完蛋了，”钟芒带着她特有的臭屁笑容，晃荡着手指指着她，“你不好好训练，心思都在别的事情上，你看我自己都没有影响。”
　　“你就是故意的吧，你到底说不说？现在可以了吗？”
　　“快吃吧，吃完去操场就告诉你。”钟芒小心地四下观察了一下，和苏师姐面对面坐着的赵曌抬头看过来，钟芒闭上了嘴。
　　操场上按着固定的速度绕圈，已经成为钟芒放松心情的绝招。游云熹说过，不准跑，只能走，最好是散步那种速度的走，保持每一圈固定的步频，固定的速度，固定的时间。钟芒已经可以很精准地控制步频和速度，每一圈5分20秒，手腕上的心率监测器从开始的86频次到结尾的86频次，画出一条笔直的横线。
　　第1圈走过，钟芒没有开口，季灵风耐心等待；第2圈走过，钟芒依然没开口，季灵风有些忍不住，拼命咬紧自己的下嘴唇；第3圈走到一半，季灵风停下来站定，“你到底要不要说？”
　　钟芒不是故意卖关子，是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这一天她同样心神不宁，在这么多年的训练场上几乎没有出现过。
　　“我在想怎么说。”
　　“犹犹豫豫的，可不像平时的你，和训练有关？”
　　“不是。”
　　“那和你最近的夺冠有关？积分排名？还是奥运资格？”
　　“都不是。”
　　黑暗里，季灵风的头稍稍一侧，头顶往左，下巴往右。认真思考的样子。“那是什么？”季灵风实在想不出来，困扰钟芒的问题除了乒乓球，还能有什么？
　　“我发现一个问题……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肖舒，”钟芒耸了耸肩，挥手让她继续跟上自己继续绕圈，“当然是在不打球的时候。”
　　“你以前不也满脑子都是她，有什么区别？你从小就这样。从我认识你那天开始就是。”
　　“嗯……”一个长久的停顿，“不太一样……以前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家人……会肆无忌惮维护我的……姐姐。”
　　“那现在是……？”季灵风学她，把词汇和词汇之间加上长久的停顿。
　　“就是什么都想告诉她，希望她也告诉我她每天发生的事情。只要一闲下来。满脑子都是她。”
　　“听起来……没什么区别，你以前有什么不想告诉她的？”
　　“嗯……受伤啦……训练不顺利啦……什么的，不会想告诉她。”钟芒一边走路一边想，以前受伤不舒服，都是自己硬抗，根本不想告诉家里人，千里之外，告诉后又能如何呢？
　　“我……好像……有点……喜欢她……”声贝压低了两度，钟芒终于吐出这句话。
　　“这我早知道啊。”季灵风不以为然。
　　钟芒一惊，“你早知道，什么时候？”
　　“一年前，你第一次痛失金牌那天。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只有你自己懵懵懂懂的，这是不是就是只缘身在此山中？”
　　“所有人？”
　　“赵瞾，教练，还有苏师姐？蓝师姐？几乎所有听你反反复复絮絮叨叨提过肖舒的人。不过一开始我没反应过来，后来回想意识到，你应该是喜欢肖舒的。”季灵风不在意的语气让钟芒觉得她有点欠扁。

　　第一次和金牌插身而过那天，钟芒记得很清楚，欧巡赛法国站。通常情况，苏师姐和蓝师姐会师决赛，但那一次，蓝师姐忽然在8进4的比赛里输给了欧洲选手。钟芒和赵曌意外成为要守住下半区的中国球员，半决赛钟芒顺利赢下赵曌挺进决赛。面对决赛对手苏师姐，钟芒从未在正式比赛中赢过球，尽管这些年来钟芒的进步依然是能从比赛中看出来， 0:4、1:4、2:4、3:4，甚至一度逼出过赛点，但从来没有赢过，和蓝师姐不同，钟芒曾经两次以4:2赢下后者，苏师姐，不仅仅是钟芒面前的一座大山，还是她们这一届球员面前的一座大山，正式比赛胜率100%，女队有过一个玩笑般的“诅咒”——所有人拼死拼活打入决赛，不过是为了输给苏夏。
　　那是钟芒觉得自己离女单世界冠军最近的时刻，或许是那份想要的心情太过浓烈，以至于在决赛上她的发挥大失水准，甚至连休息区的季灵风都忍不住跑来，把她放在休息区椅子上的手环拿起来拼命挥了挥。
　　思想阻断，少有地彻底失灵。
　　钟芒自己叫了暂停时，按照决赛内战的一贯安排，教练席上空无一人，满脸胀得通红的季灵风低声教训她路线问题。3-4，不是输给苏夏的最大比分，最后一局轮换发球打到14-16，每局差距都是2分，看似不多，但至关重要。
　　那场比赛后的两天，转机奔赴下一站欧洲比赛，钟芒全程一言不发。在机场斥巨资买了抗噪的头戴式耳机和最新版的手机，把自己整个塞进真空隔绝的世界里。
　　下一站，第一轮出局，爆了欧巡赛最大的冷门。
　　直到肖舒打来一个电话。
　　季灵风不知道那个电话说了什么，钟芒在电话这头始终沉默不语，延续三十分钟，以国际长途的话费计算，不禁让人吸了一大口冷气。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钟芒按下心里的不爽，继续自己的问题。
　　“奇怪？为什么要觉得奇怪？”
　　“她是我姐姐……姐姐，你明白吗？”
　　“可她只是你表姐，又不是亲姐姐，而且……你不是……”季灵风把后面几个字咽回去，她们还未就此讨论过这个问题，表面上钟芒似乎不太介意，可季灵风不敢确认。她们从小认识，谈心，讨论球技，唯独这个问题像横在两人之间的一个玻璃墙，看得见存在着，却从未触碰过。
　　“你的意思是……表姐就可以？”钟芒低头静静走了100米，目光涣散只能看到球鞋前1米的位置，再次抬起头说，“哎呀！我跟她没有血缘关系！是可以喜欢她的，对吗？”
　　听起来是一个问题，季灵风熟悉这位老搭档的语气，是肯定句。
　　“神神秘秘的！！让我一天东猜西想的，原来就是这么点事，告诉你，你得赔我一天训练的时间。”
　　“这件事很大的好不好？你看我什么时候为别的事情这么烦过。”
　　一段一段的语气消失殆尽，季灵风瞬间没了脾气，“不管，反正你周末得陪我多练一天球，不准出去玩。”
　　“啊？这么惨吗？那去个超市总行吧，我的零食快没了。”
　　季灵风昂着头静静走出去20米，原地踏步等她，“快点，要超5分20秒了。”钟芒小跑了两步跟上去，“不过这件事，你和我说说就好了，可千万别让赵曌知道啊。”
　　“只告诉你了，和她说得着吗！”
　　“知道就好。”

　　周末被季灵风拉着练了半天球。对拉了一上午，钟芒不得不在吃完中饭后躲进健身房。周末的健身房空荡荡的，一直想练的背部肌肉的架子终于不用抢。刚练了一组16个，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钟芒喝着水看向入口处，穿着运动服的游云熹出现在门口，两个人目光一对，彼此都一愣。
　　“你也会来健身房的吗？”
　　“天天坐在办公室，年轻时不觉得怎么样，老了腰受不了，既然有免费的健身房，干嘛不来蹭一蹭呢？”游云熹笑着说，熟练地操作跑步机，慢慢走起来。
　　“你平常都是周末来吗？从来没见过你。”
　　“平日里你们都在训练，我也不好厚着脸皮来蹭，周末人少。”游云熹转头看了一眼门口，按了一下跑步机上的按钮，步伐快了些。
　　钟芒心生一想，无意识地眼睛咕噜转一圈。游云熹注意到，微笑着问：“怎么？打什么鬼主意吗？”
　　“我其实和灵风讨论过这个事，就在想，要不问问你？毕竟灵风和我一样大，没什么社会经验。你会不会有不一样的视角？”
　　“噢？倒是引发了我的好奇心，说来听听吧。”游云熹又“嘀嘀”按了两下跑步机的按钮，履带快起来，游云熹走得更快乐些，浅蓝色的跑鞋在空中划出椭圆形。
　　“我和肖舒……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很长的停顿，游云熹耐心等待，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我是……可以喜欢她的，对吗？”
　　游云熹在跑步机上笑起来，“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前提条件的，况且法律也没有规定你必须喜欢谁，或者不能喜欢谁吧。一切凭心。”
　　“可是她是我姐姐，就算是表姐，也是姐姐。”钟芒的语气没有丝毫的犹豫，游云熹知道，当她信心满满时说话是什么样子。
　　“相比于她是你的姐姐，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别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啊？”钟芒的眼睛忽闪忽闪，透露着一股少年特有的单纯。
　　“蓝师姐因为谈恋爱被开除球队，还记得吗？何况你是女的，肖舒也是女的。你不觉得是个问题吗？”
　　钟芒被定在原地，自己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游云熹刚刚明明还在说喜欢这件事，一切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