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盛夏》芊兮也

27、大大的勇敢

　　两人一拍即合，沿着路边的人行道往超市走。雪还在下，比早上密了些，落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莫尘把林清可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用掌心裹着她的手暖着：“你慢点走，雪化了路滑，别摔着了。”

　　“知道啦，”林清可笑着点头，眼睛却忍不住四处打量。路边的商铺都挂起了红色的灯笼，窗户上贴着“福”字，年味已经渐渐浓了起来。她想起第一次见莫尘爷爷奶奶，还是高一那年中秋，那时候她还很紧张，怕爷爷奶奶不喜欢自己。可没想到，奶奶一见到她就拉着她的手不放，给她塞各种零食，爷爷则默默在厨房忙碌，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

　　超市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采购年货的人。林清可推着购物车，直奔零食区：“奶奶牙口不好，咱们给她买箱无蔗糖的软蛋糕吧，上次我尝过，特别软，她肯定喜欢。”

　　“好，”莫尘跟在旁边，拿起一箱软蛋糕放进购物车里，“再买袋燕麦片，早上给爷爷奶奶冲牛奶喝，方便又有营养。对了，爷爷爱喝的茉莉花茶，家里还有吗？”

　　“我上次买的两罐应该快喝完了，”林清可想了想，“咱们再买两罐吧，顺便给爷爷带点他爱吃的核桃，我记得他说过核桃能补脑。”

　　两人一边回忆着爷爷奶奶的喜好，一边往购物车里添东西。
　　莫尘拿起一袋苹果：“老家冬天水果少，苹果放得住，多买几斤带回去。”林清可则在生鲜区停下，拿起一包白菜：“奶奶说包饺子要用新鲜的白菜，咱们带点回去，晚上就能跟奶奶一起包饺子。”

　　购物车很快就堆得满满当当，有给爷爷奶奶的礼物，有路上吃的零食，还有晚上包饺子要用的食材。
　　结完账，莫尘拎着两大袋东西，林清可则抱着一个装着热乎糖炒栗子的纸袋，两人慢慢往停车的地方走。

　　“对了，我给奶奶织的毛线袜还在出租屋呢，”林清可突然想起什么，“上次我说等天冷了给她寄过去，结果一忙就忘了。咱们回去的时候记得带上，奶奶冬天脚容易凉，穿这个肯定暖和。”

　　“放心，我早就帮你收好了，”莫尘笑着说，“还有你给爷爷买的加绒棉鞋，我也放在后备箱里了。之前怕你忘了，就提前收拾好了。”

　　林清可心里一暖，抬头看着莫尘。路灯已经亮了，暖黄色的灯光透过雪花洒下来，落在莫尘的脸上，柔和了他的轮廓。她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个细心又体贴的人在身边，真好。

　　回到出租屋，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林清可把给爷爷奶奶的礼物分门别类放好，莫尘则去厨房煮了两碗面条。
　　吃完面条，他们拎着行李往楼下走。莫尘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林清可则坐在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

　　车子驶出小区时，夜色已经浓了。雪还在下，路灯下的雪粒像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好看极了。林清可打开车窗，寒风裹着雪粒吹进来，带着一股清新的凉意。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满是期待。

　　“困不困？”莫尘看了她一眼，“困的话就靠在椅背上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不困，”林清可摇摇头，“我想跟你聊天，聊聊爷爷奶奶，聊聊咱们小时候的事。”

　　莫尘笑了笑，开始跟她说起自己小时候的趣事。说他小时候总爱在雪地里打滚，把衣服弄得脏兮兮的，奶奶每次都一边骂他一边给他洗衣服；说他爷爷年轻时是村里的木匠，手艺特别好，家里的桌子、椅子都是爷爷亲手做的；说他小时候最盼着过年，因为过年能穿新衣服，能吃奶奶包的饺子，还能跟小伙伴一起放鞭炮。

　　林清可听得入神，偶尔也会插几句话，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她说自己小时候特别胆小，下雪天不敢出门，妈妈就会陪她在窗边看雪，给她讲雪人的故事；说她奶奶会织毛衣，每年冬天都会给她织一件新毛衣，各种颜色的都有。
　　说她小时候过年，最喜欢跟爸爸一起贴春联，爸爸会把她举起来，让她把“福”字贴在门楣上。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平稳行驶，两人的聊天声伴着窗外的风雪声，温馨又惬意。林清可靠在椅背上，看着莫尘专注开车的侧脸，心里突然觉得无比踏实。
　　她知道，无论未来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有莫尘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

　　不知不觉，车子驶出了市区，进入了乡村公路。路边的房屋渐渐稀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农田和一排排白杨树。雪下得更大了，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车子驶过，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快到了，”莫尘看了眼导航，“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到村口了。”

　　林清可立刻坐直身体，眼睛紧紧盯着窗外。远处的村庄在雪夜里隐约可见，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像黑夜里的星星。
　　她仿佛已经闻到了奶奶煮的饺子的香味，听到了爷爷爽朗的笑声。

　　车子渐渐驶近村口，林清可远远就看到两个身影站在路边——爷爷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棉袄，手里拿着一把扫帚，奶奶则裹着一条红色的头巾，正踮着脚往这边望。

　　“爷爷奶奶！”林清可激动地挥挥手，声音都有些颤抖。

　　车子停稳后，林清可推开车门就跳了下去，不顾地上的积雪，飞快地跑向爷爷奶奶。“奶奶！爷爷！我们回来啦！”
　　她一把抱住奶奶，脸颊贴在奶奶温暖的棉袄上，心里满是委屈又开心的情绪。

　　“清可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奶奶拉着她的手，摸了摸她的脸，眼眶都红了，“路上冷不冷？快进屋，炕已经烧得暖暖的了，我给你们煮了饺子，就等你们回来吃呢。”

　　爷爷也笑着走过来，拍了拍莫尘的肩膀：“小子，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外面雪大，快把行李拿进屋，别冻着了。”

　　莫尘点点头，跟爷爷一起拎着行李往屋里走。林清可则被奶奶拉着，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听奶奶絮絮叨叨地问她工作累不累、吃得好不好。

　　走进屋里，一股暖气扑面而来。炕桌上摆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旁边还有几碟小菜，都是林清可爱吃的。
　　奶奶把她按在炕边坐下，给她盛了一碗饺子：“快尝尝，还是你爱吃的白菜猪肉馅，我特意多放了点肉。”

　　林清可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温暖的感觉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心里。
　　她抬头看着爷爷奶奶慈祥的笑容，又看了看坐在旁边的莫尘，突然觉得，这就是幸福的样子——有爱的人在身边，有温暖的家可以回，有吃不完的家常菜，有说不尽的家常话。

　　第二天清晨，林清可被院子里扫雪的动静吵醒。推开窗，只见爷爷正弯腰扫着院中的积雪，莫尘在一旁帮忙，两人的哈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奶奶在厨房忙活，烟囱里飘出的青烟混着雪味，格外清爽。

　　“醒啦？”莫尘抬头看见她，笑着挥挥手，“快下来吃早饭，奶奶煮了红薯粥。”
　　林清可应着，洗漱完刚要下楼，突然想起昨天路过村口小卖部时，奶奶说想吃那边的麻糖。她跟莫尘打了声招呼，裹紧围巾就出了门。
　　雪后的小路结了层薄冰，她走得慢，买完糖又在路边看了会儿屋檐下的冰棱，才慢悠悠往回走。

　　还没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林清可心里一紧，加快脚步推门进去——院子里的雪扫了一半，爷爷的扫帚扔在一旁，奶奶红着眼站在莫尘身边，而莫尘身前，站着一男一女。
　　男人穿着笔挺的羽绒服，手里拎着个高档礼品盒，女人则烫着卷发，妆容精致，正伸手想去拉莫尘的胳膊。

　　“阿尘，跟爸回城里，我给你安排了事业单位的考试，比你在外面瞎忙活强多了！”男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女人立刻抢话，语气软下来：“别听你爸的，妈那边刚买了套大平层，你搬过去住，我托人给你找个轻松的工作，不比你在公司加班强？”
　　莫尘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两人的手，声音发紧：“不需要，我有自己的工作，也不想去你们那里……”
　　“你懂什么！”男人皱起眉，“我这是为你好！”
　　奶奶突然上前一步，挡在莫尘身前：“你们别逼孩子！当初你们离婚，把他扔给我们老两口就走了，他当时才那么小，现在凭什么说带他走就带他走？”
　　爷爷也沉下脸：“阿尘现在过得好好的，不用你们操心！”
　　莫尘攥紧了手，眼眶泛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既不想让爷爷奶奶为难，也不想跟早已陌生的父母走，只能僵在原地，满是无奈。

　　林清可手里的麻糖袋“哗啦”响了一声，所有人都转头看她。
　　她没管旁人的目光，径直走到莫尘身边，握住了莫尘的手，又扶住奶奶的胳膊，再抬眼看向那对男女。
　　声音清亮却带着冷意：“叔叔阿姨，你们说为莫尘好，可你们问过他想要什么吗？”
　　男人皱眉：“我们跟儿子说话，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我不是外人，”林清可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直直盯着他们，“莫尘从小跟爷爷奶奶长大，你们离婚后，除了逢年过节偶尔打个电话，管过他一顿饭、一件衣服吗？小时候他被别人欺负的时候你们在哪，高中他天天一个人自己照顾自己的时候你们在哪。要不是爷爷奶奶退休金，莫尘大学学费都要他自己赚。他刚实习时加班到半夜，是我陪他吃泡面；他转正那天高兴得睡不着，是跟我分享的——你们这些年，又参与过他多少人生？”

　　女人脸色变了，语气有些急促：“我……我也想弥补他啊！”

　　“弥补不是把你们的想法强加给他！”林清可提高了声音，“他现在有喜欢的工作，有想守护的人，你们凭什么因为自己的‘好意’，就打乱他的生活？你们要是真为他好，就该尊重他的选择，而不是来这儿逼他！”

　　男人张了张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女人看着林清可坚定的眼神，又看看莫尘紧绷的脸，伸出去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叔叔阿姨，以前莫尘没有你们他能过的很好，现在包括以后他有我了，他能过的更好。”
　　林清可不再看他们，转身拉住莫尘的手腕，对爷爷奶奶轻声说：“爷爷，奶奶，我们出去走走。”
　　林清可没再多说，只是握紧莫尘的手，顺着村口那条覆雪的小路往后山走。
　　雪在脚下咯吱作响，每一步都陷进半尺深的积雪里，再拔出来时，鞋边已沾了层蓬松的白。阳光偶尔从铅灰色的云层里探出头，给漫山遍野的白雪镀上一层浅金，连路边光秃秃的灌木丛，都像缀满了细碎的光。

　　两人一路没怎么说话，只有寒风掠过树梢的声响，和彼此间偶尔交叠的呼吸。莫尘的手很凉，林清可便把两人的手一起揣进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用掌心裹着他的手慢慢暖着。她知道莫尘心里闷着气，也藏着委屈——从小被父母留在老家，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生活，却又被突然出现的父母逼着改变，换作谁都会难受。

　　山路比想象中难走，雪下得久了，有些地方结了层薄冰，稍不注意就会打滑。
　　林清可走得小心，每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莫尘，见他一直低着头，踢着路边的积雪，便故意放慢脚步，指着远处的山坳说：“你看那边，雪落在松树上好好看，像不像你之前给我看的老照片？”

　　莫尘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成片的油松立在山坳里，墨绿的枝叶上积满了雪，远看像一个个圆滚滚的雪球，确实和他小时候拍的照片一模一样。他扯了扯嘴角，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林清可也不勉强，继续拉着他往前走。快到山顶时，路边出现了几丛干枯的野菊，花茎上挂着冰凌，亮晶晶的。
　　她想起夏天来的时候，这里开满了黄色的小菊花，莫尘还摘了几朵插在她的发间。那时候的风是暖的，草是绿的，和现在的雪景又是另一番模样。

　　终于爬到山顶，那棵老松树就立在最高处，树干粗壮，枝桠向四周伸展，积雪压在枝上，却没把它压弯。
　　林清可松开莫尘的手，走到松树底下，伸手拂去一根低枝上的雪，积雪簌簌落下，落在她的围巾上，瞬间化成了水。

　　“小时候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来山顶待着，”莫尘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林清可回头看他，只见他正望着远处的村庄，眼神有些放空，

　　“那时候爸妈刚离婚，我总躲在这里哭，觉得自己像被抛弃了。后来爷爷奶奶找到我，奶奶把我抱在怀里，说以后他们会一直陪着我，我才慢慢好起来。”

　　林清可心里一酸，走过去想拍拍他的肩膀，刚要开口说“以后我也会陪着你”，手腕却突然被莫尘用力攥住。
　　下一秒，她就被他从身后轻轻圈进了怀里，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带着雪气的呼吸落在她的颈间，声音发紧，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清清，幸好有你。”

　　林清可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的起伏，还有他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在微微发抖。
　　她没动，只是反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小时候受了委屈的孩子。
　　风卷着雪沫掠过松林，发出沙沙的响，松枝上的积雪偶尔落下，砸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噗”声，却盖不住莫尘压抑的啜泣。

　　他的泪水落在她的围巾上，温热的，很快就洇开一小片湿痕。
　　林清可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软又疼。
　　她知道，莫尘一直是个懂事的人，在爷爷奶奶面前，他是孝顺的孙子；在公司里，他是靠谱的同事；在她面前，他是体贴的伴侣。可再懂事的人，也有藏在心底的委屈，那些年面对父母缺席的失落，那些被强行塞来“好意”时的无措，那些想反抗却又怕被说“不懂事”的纠结，都在这一刻，借着这个拥抱，悄悄泄了出来。

　　“他们其实根本不懂我，”莫尘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我不要什么事业单位，也不要什么大平层，我就想跟你一起，在城里好好工作，周末回来陪爷爷奶奶，这样就够了。可他们总觉得我过得不好，总想着把他们的想法强加给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林清可轻声回应，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羽绒服的领口，
　　“你没有错，你的选择也没有错。他们只是用自己以为对的方式爱你，却忘了问你想要什么。以后咱们不用怕，你不想做的事，咱们就不做，有我陪着你呢，我说过的，我要保护你的。”

　　莫尘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手臂也收得更紧，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揉进这个拥抱里。山顶的风还在吹，可林清可却觉得，怀里的人渐渐放松了下来，连发抖的手臂都平缓了许多。她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雪不知何时小了些，云层渐渐散开，露出一小片湛蓝。阳光透过松枝洒下来，落在雪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莫尘才慢慢松开手，他往后退了半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眼眶还是红的，鼻尖也冻得通红，像个刚哭过的小孩。“抱歉啊，让你看笑话了。”
　　他小声说，还伸手想擦去林清可围巾上的湿痕，却被她拦住了。

　　“有什么好抱歉的，”林清可笑着摇摇头，伸手帮他拂掉落在发梢的雪粒，“委屈了就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再说了，在我面前，你不用一直装坚强。”

　　莫尘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满是温柔和理解，像春日里融化的雪水，暖得他心里发颤。他突然觉得，刚才那些委屈和无措，好像都被这个拥抱、这些话给抚平了。他吸了吸鼻子，也笑了，伸手重新握住林清可的手：“嗯，知道了。”

　　两人并肩站在老松树下，看着远处的村庄。雪后的村庄格外安静，家家户户的屋顶都盖着一层雪，像裹了层厚厚的棉被，窗户里透出的暖黄色灯光，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温馨。

　　“咱们该回去了，”林清可看了看天色，“奶奶肯定在等咱们吃午饭了。”
　　莫尘点点头，牵着她的手往山下走。这次他走得慢，还会主动提醒她“这边有冰，慢点走”。
　　下山的路比上山好走些，阳光也更暖了，落在身上，驱散了不少寒意。

　　快到村口时，远远就看见奶奶站在院门口张望，手里还拿着两件厚外套。看见他们回来，奶奶立刻迎了上来，把外套递到他们手里：“怎么去了这么久？快穿上，别冻着了。我炖了排骨，就等你们回来吃呢。”

　　莫尘接过外套，帮林清可披在肩上，又把自己的外套穿好，笑着对奶奶说：“我们在山顶看雪景，忘了时间了。”
　　奶奶拉着林清可的手，絮絮叨叨地往屋里走：“雪景有什么好看的，冻坏了可怎么办？快进屋暖和暖和，排骨都快炖烂了。”

　　走进屋里，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排骨的香味混着玉米的甜香，瞬间填满了鼻腔。爷爷正坐在炕边剥花生，看见他们回来，笑着说：“回来啦？快坐，我去把排骨端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