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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异端(三)始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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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余热未散,秦历坐在院子内乘凉。
这是秦府南苑,秦夫人的故居,当年她死后,二人就被幽静在这儿。有时候秦川会假扮秦历出去,搜集些民间故事。
这是过这样生活的第四年,秦历已经十七岁了,他掰着手指头数着无聊。
一张长椅躺在槐树下,槐花飘香,此时夕阳西下,黄色的光不着边际地勾勒出世界轮廓。四合院寂静。
秦川是在傍晚回来的,桌上的热菜刚端上桌。他将手里的配剑放在宽凳上,侧身坐下。秦历还在上菜,看见这一幕,还是有几分欣慰之情。
“什么时候回来的?”
将筷子递给秦川
“刚刚”
夏日炎热,菜品烫口。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华山要召开弟子大选了”
“你留在家里还是我留在家里?”
“不都一样吗?”
“什么时候我们才会摆脱他们的监视呢?”
秦川漫不经心的一问让他感到骇然。
在二人互为光影的岁月中,秦川对于父亲的恨意不加掩饰,他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在秦夫人死后,秦川总有些魂不守舍。
热气蒸笼着二人,手指操着一双筷,有气而无力,疲乏感占满了心头,天气转阴,雨水倾泻而出。
夏日的急雨是黏腻的力,能将泥土塑成人,也能将人摧枯拉朽化作土。
秦川回来带了一串葡萄,洗净后放在窗边的桌子上。庭院深深深几许,雨融尽了黑墨,刹那间,天色黯然。他倚靠在窗边,回忆着过去,第一道惊雷而至,劈开了他的假面。
一半脸入夜,半张脸被惊雷照亮,剑眉是陡峭的悬崖,眼是幽深的峡谷,顺着如同山脊的鼻梁下滑到薄唇上,惨然一笑。
刚洗完澡,他自顾自地说
“你去华山吧,去当鬼虚子的头号弟子,然后再回来,再回来……”
秦川的话断断续续,像是妖魔的低语。
未曾想过这样一别竟是再难相见,山脚青草长得成片成堆。
华山常年被雾和雨水环绕,烟雾朦胧总是看不真切。一道道台阶,梦一般,他来到未知的使劲儿,习得武义,梦想咫尺间。
获胜,获胜,天赋让他脱颖而出。
没有悬念,师傅将承恩赐给他。
剑上的流苏垂落摇摆,然后他看到了
秦川放了一把火,转瞬间整个秦府都燃烧了起来。
他一步一顿走进主卧,可以听见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骂,他可以看到,秦川在笑,笑得猖獗,那个衣服都没穿好的余老伯剑都拿不稳,他一掌打去,径直走向秦父。
在这个时候,他还穿戴整齐。好虚伪的嘴脸,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干了多少脏事儿?
小时候宽阔的父亲的肩膀啊,如今也变得瘦削了。他拿手指比了比他和自己的身量,笑意更浓,泪水也越流越多。
“你想杀了我,爹!”
“五年前,听信谗言,为了你微不足道的名声,你把我的母亲杀害了。”
他疯癫地转过身,指向西苑的空地。
“就在那儿,你叫两个侍从用白丝环住我母亲纤细的脖子,然后绕了一圈,用力用力……”
“啊,咔嚓一声——她的头断了,从后面掉下来,还滚落了一圈,鲜血染红了,地面,染红了我白色的衣服。”
秦慕阳静默着,无喜无悲。
这更让秦川暴怒,他的声量陡然提高。
“然后你们把我扯开,把我的母亲放在梁上装作自缢,你们本可以直接让她死,还要把她的脖子弄断,让她死后也无头见阎王。”
“你们把他放在梁上,把她的头从我手中抢走丢进了乱葬岗。”
“啊,你记得她的名字吗?她叫丹蓉啊,余丹蓉。她死的时候睁大双眼,血泪从她以往美丽的眼里流出,像是蜈蚣一样把我咬的体无完肤。她的嘴巴因为不正常死亡而变得青紫,整个脑袋因为头发太长而摇晃。”
“我的妈妈,妈妈啊。我抱着她的腿,即使尸身腐蚀了也没人拉开,因为我被你们囚禁在哪个房间里,你们严加看管,整整十二天,我比死了还难受。”
“我的妈妈,她纤细灵活的手如今下垂毫无生机活力,她美丽的身躯生了蛆。”
“我的妈妈……被你杀了”
“五年后,你又传信到月影楼,你要把我送给他们,你要让我死啊,爹!”
秦川像是被丢弃的孩子,由于极度的痛苦绝望极不协调地舞动肢体。
“啊,算了。”
说着,精神分裂一般带着笑意,慢慢走进主座。
秦慕阳还是岿然不动,他像是橡皮一样被秦川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事实上他从未还过一次手。
“川儿,要想实现梦想就去吧……”
说着鲜血犹如礼花一样从他嘴里绽放,整个身体即将倒下,秦川将他扶住。
不解、愤恨、犹疑、迷茫同时在他脸上变换,他感到眼睛干涩极了,喉咙撕裂了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接着,他开始大笑,把腰都笑得直不起来了,发出骇人的叫声
“你骗我,你骗我!”
秦历可以看到,秦川轻轻地扶住秦父的后脖颈,像是哄小婴儿一样,唱着哄人睡觉的童谣,除开血迹的狰狞,那张脸真是恬然
“故乡燕,何时归?织女织布织机断,负心远去人不回。”
“梁上燕,何故离?青草年连年开遍,沙滩鸳鸯不再现。”
“结发妻,自缢死。留得幼子守空房,日夜悲歌恨断肠。”
长剑缓缓深入,捅入秦穆阳的腹部,在擦破一个小口,把他钉死在剑上。
一朵朵血的红花镌刻在秦川脸上,他既哭又笑,黑夜没有尽头。
他看见,秦川亦步亦趋走下来,他发疯般把西苑劈断砍断,逢人就斩,一路下来,那件白衣已经厚重得如同冬天的衣服,像是杀猪匠死的满身血红。
他好像感受到秦川现在的情感,一种眩晕感涌了上来。
他看见秦川看到他了,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他拿着剑想要砍他,被他一躲,秦历踉跄着向远处跑去。
他知道秦川会来追他的,于是他随意捡起一把剑,堪堪和秦川对抗。
“你……都在做什么”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
“我?我是在拯救我们大家,秦慕阳要杀了我们!”
“可是你把他们杀光了!”
秦川把头一歪,滑稽道
“是吗?”
“那是因为他们该死啊!秦家人都该死……”
说着力竭瘫软下去,秦历将他扛在肩头往山下走去。
现在的感受说不上来,他对于秦家了解太浅,风像是冷箭,全身上下好像不再属于自己,只知道要逃离,逃离……
啪——,如同水泡泡破灭的声音,他的梦没了。
感受到身上的人血流不止,才发现不只是他人的血,更多的是秦川的伤口再次皲裂流下的血。
每日早出晚回的秦川,不让他外出的秦川,秦家豢养死侍的传统,与月影楼的交易等等都好像一个个瑰丽奇特的梦,不真不实,却叫嚣着痛苦。
天涯无路,各色各异的人聚集一起。才发现,各大门派早就和朝廷串通,他们的第一步就是杀尽秦家,秦历看到了自己的师父。
他不想再挣扎了,把剑丢掉,一步步退入绝壁边缘。
看着身上的秦川,曾立下生死日同的誓言浮上心头。
“我们一起”
把手张开,原来没有翅膀的鸟是这样飞翔……
对于飞下悬崖的决定,秦川笑笑。
看来他们两个人都一样,都喜欢飞蛾扑火。
几天前摔在了断情谷,飞鸽传书,唤来月影楼的人,这才脱离陷境。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陈自开侧头看他
“能怎么办?”
“我看你眼下,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搅乱武林大会,牵扯出朝廷势力。要么支持淮南王叛乱,把那些势力一个个拔出。”
秦川脱衣换药,一缕头发散下模糊了视线。当陈自开在说话的时候,秦川拿着药支着腿,他笑得凄凉。
“都不行,他们要杀我,我还能躲不成?”
“那么?”
“宁教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
“我要把他们连根拔起,尽数除掉。”
武林大会上,陈自开冒充陈继嫡子,为秦川送给陈继一封大礼——假信。
旋即陈继生疑,派遣刺客刺杀淮南王。结果弄巧成拙,丢了性命。
大会后,秦川又自导自演,两出“苦肉计”足以够当的起入朝廷镖局的“投名状”。
事毕,他甩给陈自开一根玉佩。
“怎么?很值钱啊这个?”
“这是楼兰街的钥匙,你要是先到,那些金银珠宝都是你的。”
“条件呢?”
“聪明。不要动那里的剑。”
古道西风廋马,两个没有家的人遥遥相望。
陈自开不死心问他
“秦家灭门真是你干的?”
秦川迎着几许夕阳余晖,笑道
“都不重要了……”
定国元年,朝廷派遣淮南王收复五大门派,首当其冲祭以秦家灭门,从此朝廷对于武林的控制力大大加强,当除掉陈继时,武林盟主似乎不再存在。同时月影楼因不满朝廷的专治,与西邑勾结,五大门派对于淮南的表面臣服孕育着新的更大的危机。太子和淮南王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