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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异端(一)搅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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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大好消息,昨夜一把火烧了恶贼秦慕阳老家!全家千余人无一幸免,现在武林一群蛇尾无龙头,争着狗咬狗!好不快哉,那火现在还没停,火势蔓延漫山无树,直直烧得青天变,直直烧得青天变!
随着孩子们口口相传的儿歌传播的,还有武林易主的消息。
穆山脚下是朝廷与武林的分割点,过了穆山酒楼发生的事都与朝廷无关。酒旗招展,酒家处处开遍,断桥边,洞庭湖水杯中泄。
山上,几个赶路游侠商量事。
断眉无须者言道
“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昨日秦慕阳刚死,今日新武林盟主刚上位就急着开武林大会……”
身负佩剑走在前头的人睨他一眼
“哼,兔死狗烹,我看是他陈继想要培养实力,如今是我等尽展才华之日,无知懦弱者何故出不逊之言减他人兴趣”
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彼时初秋,竹林影影绰绰,阴云恰好蔽日。
“你……”
被怼者正想上前,
“别吵了,赶路要紧”
劝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淮南王嫡子杨固,为了实现仗剑江湖的梦想,跟着家养游侠跋山涉水,来到此处时,不过虚岁十五,奈何为人大方老练,竟教的这一群心服口服。
那人将没打出的拳头收住,退回队伍中央。
眼见怼人者没了气焰,李老二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道一声“是”,奈何心里早已把这仇记下了。
夕阳西下,延绵不绝的前端长出了一间客栈,两边无树无石,屹立于客道正中。
众人来不及多想,准备在此处歇息。
杨固这次出行没有带行李甚至无一个侍卫,他早就厌恶了家族内部的勾心斗角,天真的以为可以脱身于江湖之外。
睡着不太结实的木床,受着蚊虫的叮咬,还是进入沉酣,没有细想破旧的酒楼里崭新的茶具,头簪玉手戴金的老板娘陈旧的衣服……
是夜,危机无声蔓延。酒楼门窗大开,红灯笼在澄澈月光的照耀下妖冶的红,映照一摊鲜血,汇成流。
最后一间卧室,刺客遁门而入,探寻着目标的位置。眼见窗边对着自己的影子,借着美丽的月光,快步上前,一剑封喉……
搂着老板娘的李老二听着“杨固”的惨叫,终于将最后的愧疚抹除,他拍了拍老板娘的肩膀,听着怀里美人谄媚的笑声,脸上的表情因喜悦和满足而变形。
“啊——”
格外凄凉渗人的叫声宛若一道爪痕,来不及回头,目光所及已是鲜血一片,本以为奸计得逞,竟然是为他人做嫁衣……
秦川有些怜香惜玉,任由美人踉跄逃走给自家主人通风报信。
转身,一张玉面带笑,与夜相融。
火还没烧尽,陈继回忆起秦家的惨案,纵使他见识过许多血腥手段,还是被这触目惊心的场面而感到战栗,不是火烧了三天,是血流了三天还没有流尽。过往的武林世家到现在成了人间地狱,好不唏嘘,遥想当年在秦慕阳手下的日子,屈辱。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明日武林大会配合淮南王剿灭不法分子,整个江湖岂不是运于掌中?思及此,他唇角笑意浓。
“大人,这个要怎么处理?”
小斯拿着一个玉佩,陈继放于掌中,端详许久。乳白的玉面纹理清晰,红色的流苏上打个团圆结,除了玉佩后面刻的“秦”字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放我库房内。”
微风吹落几根竹叶,陈继向后探去,什么也没发现。愈感不对,刚刚内力流动,尤有迫近之势,料到对方身手不凡,正准备迎敌,一发冷箭袭来,不偏不倚射在离他不到一尺的墙面。
欲追之时,那人不见半点痕迹。目光放置冷箭上,黑字随风飘扬。
山下,秦历坐在小酒馆内。刚醒来的他理不清脑子里的思绪,头痛欲裂。只记得上个月自己和秦川约定先去往华山派参加弟子大选,等他过完母亲祭日就在华山相见,怎么一昔之见秦家破灭?好友到底去了哪儿?似乎昨日他就回到了穆山城了,怎么对前几天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太多问题潮水般涌来,他的潜意识似乎在逃避。
“客官,今日是否还要住一晚?”
他盯着小二围裙上的污渍,感到匪夷所思
“我,住了很多天吗?”
看着仿佛刚睡醒的客人,店员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这人没准想逃票,可是前几日的阔绰又让他强压着心里的无奈。露出一个自以为良好的笑容
“客官两天前来开的客房,那时候还穿着白衣呢,怎么今日就忘了呢?哈哈。”
秦川来过?他一向爱穿白衣。
“哦……这样吗,谢谢你,我再住一晚吧。” 摸出一把铜钱,转身离去。
上个月他就过了华山大选,因为天资出众成了掌门鬼虚子的大弟子,似乎在他之上还有一个师兄。
吹一段哨声,引一只信鸽。
把延迟回门的消息带给师傅,希望他不要担心。
河边青草似乎翠绿依旧,人间车水马龙,河水哗哗流过,大鹅悠哉悠哉游在两岸,杨柳依依,小时候和秦川打着浆子,荡出童年哀伤的余音。
他在哪?
走过怨女桥,穿过灯笼巷,爬上穆山,山顶就是秦府邸阁。
眼前的景色令他大惊失色,他双目空洞,一时哑然。
繁华的秦府如今夷为平地,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血似乎浸透了地面,浮现出如同猪血般黑色的泡沫……
这里已经被人里里外外清洗过很多遍,人间惨剧历历在目,鬼哭狼嚎不绝于耳,秦历的心被剜了一道又深又重的口子,他想不到秦川看到这一切会变成什么样?
听到脚步声即近,他隐于一侧。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从小到大照顾他的老伯,他一瘸一拐地杵着拐杖,一只瞎眼肿胀着似乎流了很多泪。枯黑的手指颤颤巍巍,他走到废墟周围,一个人站立了很久。
秦历没有出声打扰,有人声称秦家上下无一人幸免,有人装腔作势,巴不得把秦家的人说得死尽了,好坐稳武林盟主的位置,他知道秦家有些旁系四散江湖,还算不得灭亡。老伯余姓,是个老实人,如今身负仇恨,不好轻易打扰,以免隔墙有耳招惹是非。
整个城镇终于睡着,院子里开了一脚梨花飘香,花蕊黄地清甜,犹如鹂的歌喉唱着春。
秦历已在老伯院中等待良久,蜡烛灯火照人影斜斜,枯黄的墙壁写着荒凉。
凉意爬到腿间,宛若游蛇。
他记得走前秦川的眼太虚无,变成了握不住的滑腻的鱼,当时没有想太多,在如今才发现有太多不对。秦家世代坐稳高位的原因犹未可知,可猜上一二,譬如说,秦慕阳专门培养的死侍数量极多,手艺高强,神龙不见尾,江湖上禁止豢养这样的东西,可是秦慕阳不仅养还指派他们杀人,具体杀了多少他不知道,只记得他幼时就是其中一员,是不是杀伐太多招致恶果?
一阵冷风闯入,门扉吱呀——破开两半。
余老伯一身灰褐色布衣,一只手杵着拐杖一只手拿一只手断了般垂在衣袖下面,他看到秦历非但没有惊讶,还似解脱一般,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老伯”
秦历支起身来,眼见他没有动,有些疑惑。
他就站在那儿,迎着月,那样血红的月光,把他这样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照得格外单薄,他粗糙的衣角被风吹动着,一张脸定格了。
因为他在慢慢靠近,秦历的眼泪掉了下来,走之前老伯还没有残废,如今他像个空壳一样形如枯槁,每走一步都在鞭策秦历的内心。
“老伯,秦家……是谁杀的……”
秦历哽咽地说,哭的不成样子
“去找秦川吧,秦川知道……”
余老伯小时候在蛮族放牛,勉强糊口,后来,秦家与朝廷合作,把蛮夷收复,他为了习武进了秦家。当了一辈子下人,照顾了好多孩子,看着他们生看着他们死,秦历是他养的最后一个孩子。
当晚,老伯给他讲了很多,说秦家灭门是迟早的事,让秦历不要过多担心,这都与他无关,去找个事做吧,反正过好一生就好,不要进入武林了,他的脸被酒熏得通红,仿佛开玩笑似的,“要想死就去找秦川”他什么都讲,比如什么他小时候打水漂,把鸭子打死了,讲他第一次放牛,把牛放到羊群去了。他什么都讲,就是没有讲关于秦家的惨案,这种刻意营造出来的温馨的假象给了秦历一个错觉,秦家本就十恶不赦,放了自己吧,别卷入其中啦……
要走的时候,他流着泪,嗓音就像是踩着深秋枯黄的叶子发出的咔嚓声——,悲凉。
“去找秦川吧,去找秦川,你们……”
“我们怎么?”
“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是啊,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
“找个地方隐居,不要出来,娶妻生子过好一生……”
“哈哈,老伯,你别开玩笑啦。我明天来看你。”
第二天黄昏的时候,老伯在家中自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