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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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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12点,ICU病房外像集市一样热闹。
按照医院的规定,家属不能进ICU陪护,但又必须24小时随叫随到,所以留守的家属在ICU门前的空地上各占一隅,躺椅或是地铺,各显神通。到了清晨保安清楼,又把铺盖收拾起来,连带着在这层楼里的生活痕迹也要打扫得一干二净。
谢维和陈爽走出电梯时,何也正缩在角落里,笔记本电脑支在膝盖上,指尖敲敲打打。
何也似乎对两名警察的到访感到很意外,他从角落拿出两个折叠凳子展开,招呼他们坐下。
谢维和陈爽穿着制服,旁边的其他病人家属好奇地朝他们侧目。
“谢警官,是肇事逃逸的人抓到了吗?”何也语气平淡,带着些许疲惫。
面前的男人五官清秀,但顶着一头不太清爽的短发,眼下一圈淡淡的灰色,下巴上冒着青黑的胡茬。
一看就是好几夜没睡好。
谢维不置可否:“还在调查。你妻子现在怎么样了?”
何也看了一眼ICU的方向:“还是没有醒过来。”
谢维也不多绕弯,直接进入这次谈话的正题。
谢维:“我们今天来找你,就是想了解一些情况。车祸那晚,她去了哪里?”
何也眯了眯眼,回忆道:“好像是去了她心理医生那里。”
“她在看心理医生?”谢维诧异道。
何也点点头:“去了快有一个月了吧。”
谢维组织了一下措辞,让自己的表述不要太冒犯:“她……精神状态不太好吗?”
“应该是压力比较大吧,”何也轻轻叹了口气,“她一直对自己要求比较高,这半年她都在酝酿写一部新的小说,没想到之前那本突然爆了,很多人关注她。”
“所以你建议她去看看心理医生?”谢维猜道。
何也笑笑,摇头道:“这倒没有,她自己要去的。”
谢维了然,接着问:“她近期有和谁发生过什么矛盾或者冲突吗?”
何也想了想:“倒也没听她说过,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写稿,我白天上班,有时候应酬到半夜才回家,如果她不告诉我,我还挺难知道的。”
谢维:“你在哪里上班?”
何也:“银行,葵安商业银行。”
葵安银行是葵安市待遇最好的银行。
谢维:“经常应酬的话,是做信贷的吧?”
何也客气地笑笑:“是,我是信贷部经理。”
谢维顺水推舟:“你妻子出车祸那晚,你也在应酬吗?”
被问到自己身上,何也的笑容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
“是,那晚我们副行长组了个局,我们几个部门经理都在。”
谢维的目光直直看着他,何也知道她还想问些什么,索性一股脑都说了。
“那晚下了大雨,初渐那边结束以后就给我打了电话,本来是打算打车过去接她一起回家的,她知道我喝了酒,就说她直接回家了,挂电话的时候她刚好打到车。我也是在回去的路上才接到通知说她出事了……”何也说着埋下了头,声音渐渐压抑,“要是我那晚去接她,或许就不会出事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陈爽开口安慰道:“何经理,你也别太自责了,这种事谁也想不到的。”
谢维没有表示丝毫的同情,她继续问道:“那天晚上你喝得很醉吗?有没有喝到需要别人扶你上电梯的程度?”
何也明显一愣,略带紧张地组织语句道:“喝到下半场的时候是有点不省人事了,后来去吐了几圈,到散场的时候才有些清醒。”
陈爽以为谢维会接着问何也和那个女人的关系,但谢维没有接着这个线索往下,而是问道:“你们有孩子吗?”
何也诧异地看了谢维一眼,摇头道:“没有。”
谢维:“你们感情怎么样?”
何也移开视线,表情越来越不自然:“还算可以。”
谢维点点头,接着问道:“你妻子以前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吧?”
何也:“应该是没有的。”
谢维沉默了几秒,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觉得这起车祸是人为还是意外?”
何也对上女警察的视线,锐利的锋芒下溢满怀疑。
谢维冷冷盯着他的脸,捕捉着他面部肌肉的一举一动。
男人迟疑道,目光躲闪:“我觉得……大概是个意外。”
……
ICU里很安静,静得只剩下监测仪器规律的跳动。
谢维的视线穿过透明玻璃,循着何也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初渐。
初渐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头顶裹满了纱布,但五官依旧精致,像童话故事里等待被吻醒的公主。
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讲完《睡美人》后都会用这样一句话来作最后的总结——“每个美丽善良的女孩都是小公主,只要耐心等待,一定会得到王子的拯救。”
每每听完故事,谢维都会幻想自己未来的王子是什么样子,要等多久他才会来找她。
那时候的谢维是园里出了名的“捣蛋鬼”,胆子大,报复心强,帮着幼儿园里受欺负的女孩子揪男孩子的头发,脱男孩子的裤子,老师们都评价她“没有一点女孩该有的样子”。
所以故事讲完后,被谢维灭了威风的男孩子们都会坐在后排阴阳怪气地朝她喊:“谢维才不是小公主,她永远不会等到她的王子!”
她甚至还为此而哭过。
——没有王子的未来,该多可怕啊。
后来被讽刺得多了,她暗暗下了决心:去他爹的公主,我长大要当国王!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帮男孩子的“诅咒”,谢维还真的就没有等到她的“王子”,谈了几次恋爱都因为警察这份工作而以失败告终,就这么拖到了35岁。
到了被人称作“大龄剩女”的年纪,没有婚姻,没有家庭,似乎天也没有真的塌下来。谢维才突然反应过来,在童年的价值体系里,女孩子都被赋予了一个等待被托付、被拯救的“公主梦”。在她们还不知道要不要的年纪里,就已经被周围的大人灌输了“你想要”的思想。
办了十几年的案子,涉及女性的刑事案件大大小小她都跟过,对男女感情那些事也愈发看淡。
那些“王子”的吻,带来的可不一定是拯救和幸福。
想到这里,谢维转过头问坐在车后排的陈爽:“小陈,你是不是感觉这个何也不像是凶手?”
陈爽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不是信贷部的经理嘛,我和女朋友正在看房呢,后面肯定要贷款,和他客气点总归是好的。”
谢维被小伙子逗笑了,调侃道:“你就不怕他真是杀妻未遂?他要是吃了牢饭怎么给你批贷款?”
年轻小伙子一愣:“嘶,也是啊……我看他刚才答话那样子是有点心虚。”
“队长,你说万一这何也真是杀妻未遂,那他现在天天守着他老婆,会不会就是想等等看她会不会醒过来,一旦她醒过来,就……”
陈爽说着朝自己脖子比了个手势。
谢维想了想,回头称赞:“你倒是提醒到我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如果他真的计划杀妻,一定还会有下一步动作。”
陈爽眯眼笑,对自己的推测沾沾自喜。
谢维:“这样吧,今晚你去ICU门口找个线人,盯住这个何也。”
陈爽诧异:“啊?找病人家属帮我们盯梢啊?”
谢维回头看他一眼:“那要不你去?”
陈爽连忙摇头:“不行不行,他都见过我了,肯定会起疑心的……”
谢维:“所以?”
陈爽拍拍胸脯:“领导交办的任务保证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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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维和陈爽来到咨询室时,初渐的心理医生张莹刚接待完上一个来访者。
张莹:“初渐是我所有来访者里最特别的那一个。”
张莹的话让谢维提起了兴趣:“为什么呢?”
张莹:“一般来说,我们和来访者都是一对一进行直接谈话,但初渐不是,每次她来做咨询,都是给我一叠打印稿让我读,然后我们再一起讨论故事里的人物。”
“确实挺特别的,”谢维接着问道:“你应该知道她的职业吧?”
张莹微笑道:“不,其实我并不知道,我的工作室非常注重来访者的隐私,如果来访者不愿意告知我她的职业,我是不会追问的。不过,我猜她应该是从事文字工作的,读她写的东西就像读小说一样。”
谢维:“她来你这里做心理咨询有多长时间了?”
张莹回忆道:“差不多有三个多月了吧。”
陈爽诧异地从笔记本上抬起脸,凑到谢维耳边悄声报告道:“何也说的是不到一个月。”
谢维目不转睛,接着问道:“那经过这三个月的咨询,她精神状态有好转吗?”
张莹想了想,目光中带着些许不确定:“这……怎么说呢,其实一开始她带着稿子来给我看的时候,说实话我还以为她有精神分裂的症状。”
“精神分裂?”陈爽小声惊呼。
他突然想起来,早上在查初渐户籍资料的时候,系统上显示,她是精神病人的监护人,她妈妈是精神分裂症患者。
陈爽翻出包里的资料递给谢维,在初渐的家庭信息栏处点了点。
谢维看到陈爽手指的方向,点头示意。
张莹见他们手里拿着资料,继续解释道:“对,她的故事里有讲到过,她的妈妈是精神分裂患者。刚才我说我一开始以为她有精神分裂的征兆,是因为她的故事里写到,她有三个守护神,她从小到大都在和她们对话。”
守护神?谢维微微皱眉,这对她来说多少有点抽象了。